“那個周家,還有別的事?”張氏忙就追問道。
周家這件事情雖然說是平息了下來,周家父女那天晌午飯都沒吃,就帶上了連老爺子給的一些乾糧就走了。那個時候還下着雪,可就是連老爺子那樣的人,也沒說要留他們再住一宿的話。
但是,這件事情,卻沒有就淡出人們的話題。幾乎每戶人家的炕頭上,每一天都會有人議論這個話題,並將之看做是一個笑話而津津樂道。就是纔到炕沿高的小孩子都知道,說是連家老宅相了個傻媳婦,還讓傻媳婦給打了。因爲挨不住打,所以才把人給退回去了。
可是,不管怎麼談論,大傢伙對於周家仍舊知之甚少。
而張氏孃家所在的燒鍋屯就在山裡,張王氏的孃家則是在更遠的山裡,她們能瞭解到更多的關於周家的事,這還真有可能。
“你們這邊是離的太遠,不知道。她們家在當地,可是出名了。”張王氏就告訴張氏道。
張王氏並不認識周家的人,周家離着張王氏的孃家也有幾十裡地,這還是因爲這次連老爺子給連守仁找了周家大妞相看,鬧騰起來,傳到了燒鍋屯那邊,大家議論紛紛,一個傳一個地,張王氏才瞭解了細情。
這個年代沒有什麼迅捷的通訊工具,但是像這樣轟動的八卦流傳的速度和範圍卻並不遜色。莊戶人家,總有趕集的。集市,是貨物的集散地,同時也是十里八村八卦消息的集散地。
比如說三十里營子和燒鍋屯這兩個村子,雖然離的遠,但是兩個村子裡的人都有去靠山屯趕集的,連守仁這件事,就是靠山屯大集之後,流傳到靠山屯和周圍的山村裡頭的。
“娘。究竟是咋回事?”張彩雲性急,就追問了一句。“周大妞那瘋傻是天生的,還是後來病的?”
周家的大妞雖然只在三十里營子住了一宿,卻留下了一個傳說。對傳說中的人,大傢伙當然好奇。
“傻是天生的。”張王氏就道,“她爹孃都不奸,她爹還好點,她娘就是個傻子。她家裡還有兩個兄弟。長的都五大三粗,也都心眼不全,不過,最傻的是她。……她也就是傻。能幹活是真的。發瘋是後來的事。”
“是因爲什麼事發的瘋?還是得了啥病了?”連蔓兒就問,一邊遞了杯熱茶給張王氏潤喉。
“不是病,是氣迷心了。”張王氏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這才繼續說道,“被婆家給硬攆回家來,所以氣迷心。”
“周大妞以前嫁過人?”張氏大吃一驚。
“咋沒嫁過,還嫁過兩三回那。”張王氏就道,“她也不是二十五。應該有三十了。”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幾個人都吃驚了。
“老武家那兩個,可真不是東西。”連守信在旁邊就道。
“她之前嫁的,也是瞞着人家她是傻子,所以讓人給攆回家了?”張氏就問。
“沒有瞞,那個老周家人還都挺老實的,再說,這個事也瞞不住。只要相看一回就能看出來。”張王氏就道。
“事先都知道,這大妞還能幹,咋還給攆回去了那?不會是因爲吃的多吧?”張氏不解。
其實,這個年代,即便是傻姑娘,那也是嫁的出去的。當然,一般假的不會太好就是了。而肯娶傻姑娘的人家,也是娶不到更好條件的。傻媳婦。也是媳婦,也能夠組成一個完整的家,也能夠生兒育女,完成傳遞香火的大業。
所以,既然事先知道周大妞的情況,那麼後來就不會再因爲她傻而將她休回家。
“不是因爲吃的多。”張王氏搖頭道。“是因爲,這周大妞不生養。”
“啊。”張氏恍然大悟。
周大妞前後嫁過三戶人家,分別過了五年、四年、兩年的不等,最後都是因爲婆家看她沒希望懷上孩子了,纔將她給休回家的。
人家娶個傻媳婦,哪怕是生個傻兒子,那也是可以傳遞香菸的兒子。周大妞不能生,人家就不肯留她。
“被第二家休回去的時候,就有了那個瘋病了。”張王氏嘆道,“到了第三家,這病越來越邪乎,她又不能生,結果還是讓人給休回去了。這一回去,她那病就更厲害了,就再沒人家肯要她了。”
客觀地來說,周大妞的身世很可憐。她沒什麼錯,被生成那個樣子,她從來就沒有過選擇。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這樣的周大妞,這樣的周家,是根本不可能向人要幾十兩銀子的彩禮的。
當然,這件事連蔓兒並不是現在才猜到,就是連老爺子請來人的那一天,大傢伙就都知道了。周家根本就沒要過什麼彩禮,只要給閨女找個婆家就行。
那幾十兩銀子,自然是武家兄弟要的。這兩個人是想瞞着兩頭,從連老爺子那騙下這一注大財。所以,當時的幾個來人才會說要將武家兄弟送衙門,治他們這拐、騙的罪。
如今知道了周大妞的過往,連蔓兒一家人對武家兄弟的無恥和黑心程度,又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老爺子要是知道這些,更得上火了。”連守信嘆道,“武二狗哥倆,真是良心讓狗給吃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看這幾天,我爺那就該知道了。”連蔓兒實話實說。
“說那周家人老實、傻,可週大妞不能生養,還有嫁過人的事,他們可從頭到尾都沒漏過口風。”張氏想了想,又道。
大傢伙議論了一陣,最後還是都覺得周家可憐,可惡的是武家兄弟。
“不知道周大妞是這個情況,要是知道……,老爺子那幾百文錢是給對了。”張氏喃喃地道。
大家說完了周大妞的話題,就又說起連枝兒和張彩雲兩個的婚事和嫁妝的準備情況,越說越高興。
吃過了飯,李氏、張王氏又說到時候要提前來給連枝兒添箱,還要幫着張氏料理連枝兒出嫁的事,張氏自然點頭答應,約好了日期,張家幾口人才坐車離開了。
傍晚的時候,趙氏和連葉兒母女過來串門,張氏就將張王氏所說的事情跟她們說了。趙氏和連葉兒也很是唏噓。
“村裡已經有這個傳言了,就是沒這個細。過兩天,還不知道傳成啥樣。”連葉兒告訴連蔓兒,“今天下晌,芽兒她娘又上我家坐着去了,是她說的。”
“對了,你們那天都沒過去幫忙,後來誰說了啥沒有?”連蔓兒小聲問連葉兒。
“誰也沒說啥。估計是顧不上。”連葉兒就抿了嘴笑,然後又道,“……聽說,咱爺這兩天都倒頭了。”
倒頭,是三十里營子的鄉村土語,形象地形容一個人愁苦、煩惱的樣子。
“我爹過去看了兩回,咱爺都不大說話,我爹都是坐了一會就回來了。”連葉兒又道。
等趙氏和連葉兒走了以後,張氏就和連守信小聲地商量,說是不是去看看連老爺子。這不僅是張氏一直以來孝順的習慣。張氏是個很容易就被感動的人,周大妞的可憐遭遇,讓張氏對連老爺子給周家父女幾百文錢這件事,充滿了好感。
“今天我碰見他三伯了,聽着老爺子沒啥大事,就是心裡不好受。咱還是別急着去,等事情緩一緩吧,省得……省得老爺子多心啥的。就是不多心,也等這事緩緩,省得他臉上下不來。”連守信想了想,就道。
“還是你想的周到。”張氏就點頭道。
連家老宅,自從周大妞的事情之後,就一直是陰雲密佈。一家人,以連老爺子和周氏爲首,臉上就沒出現過笑容。
其中,連老爺子的日子最爲難過,因爲他是最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的人。連老爺子自己已經非常難受的,還有人想讓他更加難受。
連守義、何氏幾口人當初都極力反對連老爺子給連守仁說親。如今事情鬧成這樣,這兩口子嘴裡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話,隨着外面不斷地有周家的細情傳播開來,連守義和何氏就更幸災樂禍了。甚至出來進去地給連老爺子、連守仁風涼話聽。
那麼多的銀錢,就這麼打了水漂,還將自己送給大傢伙做了茶餘飯後的笑談。現在說是不給連守仁說親了,可給四郎說親的事卻變得更加困難。
因爲這件事,連家老宅的名聲更響亮,而且並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再有一個,他們也沒那麼多錢了。
周氏雖然臉色陰沉,可依舊吃得香、睡的安,這件事並沒有讓她走心。連守仁變得更加沉默。連老爺子更是茶飯不思,幾天就後,連老爺子將其他人都支了開去,只將連守仁招呼到跟前。
“……把你那被褥收拾收拾,以後,就搬這屋來住吧。”沉默了半晌,連老爺子終於開口道。
連守仁聽了連老爺子的話,似乎被雷劈了似的,他怔了一下,就哭着雙膝跪下了,卻什麼話都不說,只哭着喊爹。顯然他知道連老爺子此舉的含義,心裡並不願意。
“人都擰不過命。”連老爺子慈愛地看着連守仁花白的頭頂,緩緩地擡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