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隨遇而安
然後凍了一晚上,人就這樣走了。
就跟林晚的爹一樣,顧安走的很安靜又很痛苦,走的毫無徵兆的,就這樣丟下了林晚和顧朝。
一想到這些,林晚的胸口就一陣一陣的抽痛着,不知道是因爲自己想到了爹覺得疼,還是因爲身體的主人顧朝想到了顧安覺得疼。
相依爲命的人走了,林晚跟顧朝一樣,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身體裡的主心骨。
昨天顧安出殯,顧朝家裡窮,顧安的身後事雖然辦的不怎麼風光,但也按照祖上的規矩行了事。在村裡的幾個叔叔伯伯的幫助下,顧安順利下葬了,顧朝跪在顧安墳前,別人這麼勸他都不走,最後大傢伙都散了,顧朝還跪着。
直到天黑,身子都凍僵了,腳也麻了,顧朝隱約聽到孩子的哭聲,這纔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年幼的弟弟顧懷需要照顧,他掙扎着起了身,拖着又麻又僵的身子往村子走。
走到村口河堤邊的時候,顧朝遇見了同村的顧勇。
林晚在顧朝的記憶和思維找,關於顧勇的資料很少,只知道顧勇是顧家村最大的地主顧五的兒子,跟顧朝同歲,是個小爺,也是顧家村的小霸王,長的高大健壯,從小就是個調皮搗蛋到處欺負人的主,村裡不少人是租了顧五的田地維繫生活的,對顧勇當然是惹不起。
顧朝的阿姆顧安一直是個從容淡定的人,對於顧朝的教育也是。
小時候顧朝被顧勇欺負了,顧安都會溫柔的揉着顧朝的傷處,教育顧朝凡事莫強出頭,咱們惹不起但是忍的起,凡事退一步,活着會輕鬆很多,日子平凡就好。
顧朝雖然不懂,但是顧安說的,他都信,也按照顧安說的,之後看到陸勇的時候,顧朝都會退避三舍。
雖然躲了,但是麻煩也有自己找上門的時候。
那日在村口便是如此,顧朝被顧勇堵了正着,到底發生了什麼,林晚在顧朝的記憶裡找不着,只記得最後,顧朝掉進了村口的河裡。
冬天,河面上結了一層不薄不厚的冰,顧朝掉下去的時候腦袋磕到了河上的冰,冰面裂出了一個大窟窿,顧朝就這樣掉進了冰冷的河水裡,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全身刺骨的很,然後……然後就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麼從那冰窟窿裡面出來的,再醒來的時候,顧朝已經不是顧朝了,而是林晚。
昨夜身子發着熱,林晚發着燒,體溫有些燙人,便對周遭的氣候沒有太大的感覺。而現在,熱氣已經退了,他躺在只有一層薄薄墊被的木板上,身上蓋了也只是一條算不上厚的被子,上面還壓了一件棉衣。
即使是這樣,林晚還是覺得冷的滲人,泥土房的密封性並不好,牆角縫隙繁多,細小的風都往房間裡竄進來。
林晚在被子底下縮了縮身子,覺得冷,沒有了睡意,就這樣一直睜着眼,等着天完全亮透了。
第一聲雞鳴之後沒有多久,林晚就聽到了開門聲,然後和着一股寒風,一個清瘦的人兒走進了房裡。
來人一米六五的身高,一身灰色的棉衣,手裡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個用麻布裹起來的玩意兒。
林晚一眼就瞧出了這人是宋未,因爲宋未的特徵很好認,他的左臉臉頰上,有一塊很大的淡粉色胎記。
宋未家就在顧朝家旁邊,他略長顧朝兩歲,兩人可算是一起長大的,關係從小就很好。
昨天就是這個人,替他找的大夫,在他牀頭不停的說這話。
危難關頭見真情,活了二十八年的林晚明白的很,這個人是真的對顧朝好的人。
宋未一進門,就看見躺在牀上的顧朝已經睜開了眼睛,清亮的眸子眨巴眨巴的盯着他瞅着,好似第一次看見他似的。
“朝哥兒,你終於醒了。”宋未將手裡捧着的玩意兒放到桌上,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的到了顧朝跟前,伸手一下摸摸他的臉,一下摸摸他的耳朵,神情十分的愉悅。
“未未,讓你擔心了。”林晚彎了彎嘴角,揉揉的對着宋未笑。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宋未嘟噥着,見顧朝笑了,淡淡柔柔的,宋未心口一麻,不禁又紅了眼眶,“誒亞,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特別喜歡掉眼淚。朝哥兒你可不能笑我啊。”
“不笑你,要謝謝你。”林晚身體還有些虛弱,說話都柔柔的。
替顧朝謝謝你,有你這樣一個朋友,也替自己謝謝你,讓他這一次一睜眼,不是孤零零的一個,還有一個對他好的人。
“我們之間客氣什麼。”宋未回身,將放在桌上的那玩意捧到林晚跟前,將外面的那層麻布一圈一圈的解開,“這是我昨天替你燉的小米粥,一直溫在碳火裡的,到現在都還是熱的。”
麻布的中間是一個瓦罐,一打開蓋子,一股白煙和香氣就散出來了。
林晚的肚子瞬時就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窘的他紅了臉。
“朝哥兒別急,你就躺着,我餵你。”宋未又從麻布堆裡掏出一個木勺子,舀了一勺子熱粥,吹涼了,一口一口的餵給林晚吃。
宋未一邊喂着,一邊還絮絮叨叨的,好像跟顧朝有說不完的話:“那天你阿姆出殯,你愣是要跪在你阿姆墳前,怎麼拉你都不走,我知道你從小跟着你阿姆長大,跟阿姆感情好的不得了。你阿姆出事之後,你就一直不吭聲,連哭一聲都聽不見,那天我是知道攔不住你了,就想着你一個人留下也好,沒有旁人了,你跟你阿姆說一說話,哪怕哭一哭也都是好的。”
宋未猜的沒錯,那天顧朝跪在顧安墳前的時候,真的哭了,眼淚像是管不住的水龍頭一樣,一直一直的流。
林晚一邊喝着粥,一邊聽宋未嘮叨着。
“可是我真沒想到你會出這麼大的事情,不然怎麼樣也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那的!那天要不是顧懷一直等不到你回來,偷偷的從我家溜出去,想去村頭等你,正好看見你被顧勇推下河,不然……不然……”宋未好似有些氣急,胸口劇烈起伏着,幾度欲言又止,可是怎麼也不願說出那個“死”字。
“沒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林晚安慰道,可一張口,又被宋未塞了一口熱粥。
“多吃點,寧大夫說了,多吃點才能好得快。”
“後來呢,是誰救了我?”林晚含着粥,含含糊糊的問道。
“顧勇那個烏龜王八蛋,看你掉河裡就嚇得屁股尿流了,他哆哆嗦嗦逃跑的時候,正好被從山上下來的楚明撞見了,楚明看顧勇那失了魂的模樣,估計是知道那小子肯定又做壞事了,然後又聽到顧懷的哭聲,才循聲到了河邊。真看不出來楚明那人,平常看起來冷冷淡淡一副不理人的模樣,沒想到會有副熱心腸,三兩下脫了外衣,就跳進冰洞洞裡救你了。這大冬天的,河裡又是水又是冰的,一般人怎麼敢下去。”宋未說的活靈活現,好像他當場看到的一般。
楚明……原來是這個人救了自己。
林晚心裡有了答案,心裡也踏實了,一罐子熱粥也漸漸地見了底了。
熱粥下肚,身子裡的涼意也褪去了,全身覺得暖洋洋的,身子一暖,林晚的眼皮也越來越重了。
見顧朝這眼皮打架的模樣,宋未覺得又好笑又憐惜,替顧朝拉了拉被子,他就側坐在牀沿上,手搭在顧朝的身上,一下一下拍着。
“朝哥兒,你再睡一會吧,睡醒了,我們再起來,把剩下的日子好好過下去。”
這個時代別說手錶了,連個計時的設備都沒有,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再醒來的時候,林晚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看看窗外,天還是亮着,但是分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了。
身子裡的那股無力勁已經退了,力氣也恢復了大半,林晚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身來,但是左邊的被子好似被什麼東西壓着了動不了。
林晚轉頭往裡看,瞧見一個小小的人兒縮成一個圓圓的球,壓着他的被子睡着了,臉蛋肉肉的又紅撲撲的,鼻息淺淺的,睡得正香。
林晚動了動手,發現自己的手也被壓着了……或者說抓住了。
他的左手被小人兒拽在他的懷裡,那雙小小的手掌,合起來握着他的手,手心手背都貼的緊緊地。
這個人兒,就是顧懷吶,那個顧安六年前從村口撿來的小爺兒,顧朝的弟弟。
應該維持這個姿勢有些時間了,因爲林晚覺得自己的左手有些發麻,刺刺痛痛的,他緩緩的坐起身,右手拉着左手,想輕輕的從顧懷手裡把自己的左手拯救出來。
可是林晚的手一動,顧懷也跟着睜開了眼睛。
顧懷一睜眼,林晚一下子就愣住了。
顧懷的眼眸,是綠色的,透亮的墨綠色。明明是剛睡醒,但是眼眸裡不見一絲混沌。
作爲曾經的現代人,林晚看過不少淡藍色、深藍色、棕色的眼眸,綠色的他也曾經瞧見過,但是像顧懷這樣,閃着彷彿祖母綠一樣光澤的眸子,倒是第一次瞧見。
狼,林晚第一反應就想到了狼。
眼下的顧懷像守在顧朝身邊的狼一般,守着自己的領地。
林晚不再抽手了,任由顧懷抓着,他伸了另一個手,摸了摸顧懷的頭,揉了揉他的發頂。
“這麼睡着,也不怕凍着。”林晚寵溺的說着。
顧懷也像是被愣住了,呆呆的就這樣看着林晚,然後紅潤潤的脣一張,吐出兩個字。
“哥哥。”
輕輕的,帶着稚嫩的奶音,就這樣敲在了林晚的心坎上。
林晚是喜歡孩子的,可是上輩子他沒有什麼兄弟姐妹,也不認爲自己會有孩子,現如今,這樣一個模樣可愛的孩子衝着自己軟糯糯的喊哥哥,林晚的心都柔了。
當下,林晚有了個想法,顧朝就顧朝吧,既來之則安之。
就像宋未說的,把剩下的日子好好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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