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宋家宋未
顧朝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安頓好顧懷。
摸黑進了房間,顧朝先把顧懷放到牀上,然後憑着印象找了火摺子點了油燈,又回到牀沿邊替顧懷脫鞋。
脫了鞋,接着又替顧懷脫襪子,可是顧朝的手摸到顧懷襪子前端的時候,溼漉漉的一片。
“都已經溼成這樣了,你這孩子怎麼不說,要是把腳凍僵了生了凍瘡可怎麼辦啊!”
顧朝說着又蹲了下去,拿起顧懷的鞋子看,棉布鞋,鞋底納的很紮實,可是再紮實也只是棉布,不能仿水,今天這一路都是有積雪的。
他伸手探進顧懷的鞋子前端摸了摸,不出意外也是潮潮的。
顧朝七分疼惜三分播怒的來回踱了幾步,疼惜顧懷的懂事,也氣惱他太懂事,不曉得依靠他這個哥哥。
顧朝拿了顧懷的鞋子出去,找了個通風的地方,把鞋子立起來靠着牆壁,才又走回房裡。
被外面的冷風一吹,顧朝的情緒也撫平了些。
回來後,顧朝一邊替顧懷脫去外面的棉衣棉褲,一邊跟他慢慢的說着。
“小懷,我們是家人又是兄弟,就是應該你幫我、我幫你。我是哥哥,又比你年長那麼幾歲,正是我照顧你的時候。你有任何問題,無論是累了冷了餓了,都要跟我說,不要自己硬撐着。等哥哥老了,小懷還是年輕的,那個時候就是輪到小懷照顧哥哥了。要是你有什麼事情都忍着不說,哥哥又沒辦法知道你的想法,把身子弄壞了怎麼辦?”
顧朝把顧懷塞進被窩裡,仔仔細細的將他脖子那圈的被子壓整齊了,不讓風透進去。然後掉了個頭,坐到牀尾,伸手到被子裡抓出顧懷被凍的通紅的小腳丫,解開自己棉衣的扣子,就把顧懷的腳丫抱進自己懷裡,用帶着體溫的棉衣裹着。
顧懷的腳一縮,卻被顧朝抓了正着。
“怎麼了,剛說完,就不聽話了。”
顧朝低着頭,一下一下的搓揉着顧懷的腳丫,擡眼從下而上的瞅了顧懷一眼,故作責備樣。
那張露在被子外面的肉肉臉,也跟着他的腳丫一樣紅撲撲的,但不是因爲被凍得,而是害羞。
顧懷不敢直視顧朝,墨綠色的眸子一轉一轉的看着屋頂,活了六年的小大人第一次不知道如何自處。
“以後……以後不會了。”顧懷的雙脣一張一張的,慢慢的吐出幾個字,“會聽哥哥的。”
“這纔是我的好弟弟。”
顧朝的手沒有停,替顧懷揉了很久,就怕血流不順影響了孩子的發育,直到顧懷的腳都比他的手溫感更高的時候,才放開了塞回棉被裡去。
突然,咕嚕咕嚕的響聲從被子裡傳出來。
顧朝只是看了顧懷一眼,第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聲音。
顧懷卻脖子一縮,臉更紅了。
“哥哥,我餓了。”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好像在說這一次我有說,沒有瞞着、硬撐着。
顧朝在心裡無奈的嘆息,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只能聳聳肩,表示接受了。
“好,哥哥這就去做飯。”
顧朝的這頓晚餐的確做的有些晚,尋常人家在天黑之前就已經吃了飯準備睡覺了,顧朝因爲心裡塞了太多的事情,下午帶着顧懷去看顧安,又被黑夜給折騰的,早就餓過了頭,忘記了填飽肚子這件事情了。
廚房裡的那罐子小麥仁煮起來太費經也太耗時間,那頭顧懷還餓着肚子等着呢,顧朝明明記得家裡還有一些麪皮餅子,可是他繞了廚房好幾圈了,怎麼就是找不着。
地上沒有,難道是在上面?
顧朝一擡頭,才注意到從廚房的屋頂懸了一根繩子下來,繩子的前端綁着一個鐵鉤,一個竹籃子被掛在上面。
因爲顧朝的身高不夠,夠不着那竹籃子,以往這些都是顧安在收拾的,所以顧朝的記憶裡纔有些空白。
顧朝踩在小矮凳上,墊着腳尖才勉強把竹籃子從上面拿了下來,裡面的確是被幹淨的麻布裹着的麪餅皮子。
一個個,圓圓的,黃米色的。
麪餅皮子被凍得硬硬的,也就不用一層層的墊麻布防止他們黏起來了。
顧朝拿了兩個麪餅皮子,然後又把竹籃子掛回了原處。
洗淨鍋,點了竈火,顧朝手腳利落的把麪餅皮子燙熟了,瀰漫出小麥的誘人香氣,顧朝的肚子也不禁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
顧朝把熟了的麪餅放在碗裡,然後又擦乾淨了鍋,從外面的水缸裡舀了水倒進鍋裡,蓋上鍋蓋,利用竈火的餘溫,等一下就有溫水可以用了。
顧朝拿着冒着熱氣的麪餅回屋,笑的樂呵呵的,對自己“第一次”下廚表示相當的滿意。
“小懷,有東西可以吃了。”
“小懷?”
顧朝又叫了一聲,走進了牀邊看,小人兒已經閉着眼睛鼻息平穩的睡着了,看來真的是累了,連烙個餅的時間都撐不住了。
顧朝無聲的笑了笑,輕手輕腳的走出去關上門,他吃了半個麪餅,剩下的一個半找了塊乾淨的麻布包了起來,然後用鍋裡的熱水湊合的漱了口,擦了四肢,這一天才算是結束了。
熄了油燈,顧朝爬上牀跟顧懷擠一個被窩,被窩已經被顧懷的體溫烘熱了,暖洋洋的,顧朝伸手抱住顧懷的腰,也閉着眼睡了。
第二天天明,下了一夜的大雪停歇了,地上又鋪了厚厚的一層雪,潔白的嶄新的,上面不見一絲痕跡,漂亮的很。
顧朝起牀後就只是把門坎邊上的積雪清出了一條可以行走的路,然後將昨晚烙熟的餅熱了一下,又燒了一壺熱水,就招呼顧懷出來一起吃飯。
兩人坐在廚房的小矮桌邊上,一人一條小矮凳一碗熱開水,熱開水冒着嫋嫋的白汽。
顧朝把兩個餅中完整的那一個夾到顧懷碗裡,自己拿了昨天吃剩下的半個餅啃着。
顧懷手裡拽着餅,看看顧朝的,又看看自己的,目光移來移去,就是沒張口吃餅。
顧朝畢竟比顧懷多活了那些年,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就昨天半天的相處也算是瞭解顧懷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顧懷的小心思。
“吃吧,哥哥昨天晚上已經吃了半個了,加上這半個,就跟小懷一樣,吃的都是一整個的。”
聽了顧朝的話,顧懷才釋懷的拿着餅往嘴裡湊,大口大口的咬着,從昨晚上餓到今天早上了,顧懷吃的狼吞虎嚥的,塞得太猛了,雙頰鼓鼓的的,一邊吃還一邊眯着雙眼衝着顧朝笑。
顧朝也跟着他一起笑。
兩人一邊吃餅一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氣氛正溫馨着,門外面卻傳來了男人斷斷續續的吵嚷聲。
顧朝家一邊靠田,一邊緊挨着就是宋未他們家,就隔了一條四五米的寬路,剛纔的吵嚷聲就是從隔壁傳來的,莫非是宋未出了什麼事情?
偏偏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顧朝探出身子往外看,正好看到宋未他爹狠狠地推了宋未一把,宋未的身子飛出半米遠後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
顧朝胸口一緊,擱下手裡的餅,就急衝衝的往宋未的方向跑去,顧懷也顧不得什麼,一樣跟着顧朝跑了出去。
說起宋未他們家,顧朝想來也是頻頻搖頭的無奈。
宋未的爺爺長的並不好看,但是個務實勤懇的人,年輕的時候跟着路過的商隊出去打拼,賺了錢回來村裡,跟其他的兄弟們分了家,也不拿祖輩什麼財產,自己用積蓄買了十畝良田,每天早出晚歸的,一個人就把十畝田地照看的好好的。
一年兩季的小麥收成相當的客觀,宋未他爺爺自己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大部分的收成都運到鎮裡賣了換成錢存着。
這個世界的小爺和小哥兒的比例幾乎是4:1,像宋未的爺爺這樣長的不好看家裡底子也不好的,就一直拖着沒娶上小哥兒,宋未的爺爺這麼拼命存錢也只是想能夠討個小哥兒,再添個小孩,一家子夫郎孩子熱炕頭的。
後來宋未的爺爺存夠了錢,花了大把的聘禮,終於從隔壁曲家村娶了個小哥兒回來,那個小哥兒家裡窮的很,就是看中了宋未爺爺手裡的那些錢,小哥兒自己身體也不好,可是宋未的爺爺不嫌棄,兩個人就這樣湊合着把日子過了下去。
可是就是這樣本本分分的兩個人,卻生了一個好吃懶做的小爺,就是宋未他爹,宋三石。
早些年還好,宋未的爺爺身強體壯的,兒子不懂事就只能自己撐着,宋三石仗着自己的爹爹能賺錢,三不五時的到鎮裡跟一羣地痞流氓混在一起,還上小倌館把其中一個小哥兒的肚子搞大了。
那個小倌就是宋未的阿姆樑光秀,樑光秀也是個有心計又難纏的主,他挺着肚子到顧家村裡又哭又鬧的,鬧得每家每戶都知道宋家那個敗家兒子把一個小倌的肚子搞大了,宋未的爺爺沒辦法,只能花錢替樑光秀贖身,再讓宋三石娶了樑光秀入門。
至此之後,宋未的爺爺就一個人養一大家子。
樑光秀的那一胎,生的是一個小爺,就是宋未的哥哥宋矛,隔了三年,樑光秀才又生了宋未。
宋未一生下來,雖然是個難得的小哥兒,但是半邊臉都被紅色的胎記罩着,看着不是十分的好看,有些悚人,不像他哥哥宋矛長得像樑光秀,好看又帥氣。因爲這個,宋未並不得宋三石和樑光秀的喜愛,反倒是宋未的爺爺,對這個“醜”孫子疼愛的緊。
可惜宋未的爺爺因爲勞累過度,在宋未很小的時候就走了,沒了家裡的頂樑柱,宋家也就日漸衰敗了。
宋三石遊手好閒慣了,田地裡的那些體力活根本不願意幹,就把家裡的十畝地租給村裡人了,如果要是節省些,靠着那些租金,一家四口吃飽穿暖還是沒問題的,但是宋三石和樑光秀就不是能吃苦的人,沒幾年就吃光了宋未爺爺留下的那些積蓄,然後只能靠着租金過活,可是完全不夠。宋三石就開始賣地,當初的那十畝地,現如今剩下的也不過就兩畝了。
宋未的哥哥宋矛,也是跟他爹爹宋三石一樣好吃懶做的人,宋家剩下兩畝地裡的活,反倒是宋未這個小哥兒一肩扛起來的。
先不說錢不錢的事情,光宋家這樣一對爹姆,這樣的一個小爺,尋常人家根本不願意把自己家的小哥兒嫁進來,所以宋三石和樑光秀就開始打起了宋未的主意,一樣都是小哥兒,要是一個換一個,這樣誰都不吃虧,而且還不用花錢。
宋三石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好極了,尋了幾家一樣都有小爺和小哥兒的人家問了問,別人當面不好折了宋三石面子,只能推說宋未長得太醜自己家小爺不喜歡,就拒絕了。
因爲這個,宋未家裡人幾乎都把宋未當成仇人看,有時候宋三石心情不好了,甚至會對宋未拳打腳踢,他阿姆也不攔着,好像宋未不是從他肚子裡出來的一樣。
這次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宋家人又對着宋未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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