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朝開始在溫水鎮擺攤之後,跟祥雲布莊的送貨、結賬之類的事情,都是在他休攤之後,去祥雲布莊找秦掌櫃處理,而秦掌櫃已經不曾再到顧家村找過他了。
但是這一次,時隔如此之久,秦掌櫃又親自上門,而且來的突然,又神色中帶着一絲匆忙。
秦掌櫃來的時候顧朝正在竈房揉麪,打算晚上*蛋面吃,就聽到外面有人“朝哥兒,朝哥兒”的叫着他。
他擦了擦手,走了出去,就看到秦掌櫃站在院子外面。
這是秦掌櫃在顧朝成親之後第一次來,怕找錯人家,不敢貿然往院子裡面走,看到顧朝出來,他微蹙眉峰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鬆懈。
“秦掌櫃,你怎麼來了,快到屋裡坐吧。”
顧朝招呼秦掌櫃進屋,倒茶。
顧朝跟楚明成婚的時候,秦掌櫃人雖然沒有來,但是還是送了禮,包了紅包,而且這大半年來,他一直在祥雲布莊寄賣的東西,秦掌櫃給的價錢都一向公道,顧朝對秦掌櫃一直都有份敬意。
秦掌櫃抿了口茶水,也沒有客套,一下就說明了來意。
“朝哥兒,我這次來,是因爲店裡的一個客人看中了你的手藝,想讓你給他繡一身衣服。”說着,秦掌櫃把肩上的包袱拿了下來,打開,露出裡面藍青色的綢緞面料,閃着柔柔的光亮,單單只是看着,就覺得這面料肯定是上好的。
“這個可是一年纔出五十匹的頂級天蠶絲布料,我也只曾在江南陸家的布莊裡見過一次,這還是第一次摸到。”秦掌櫃小心翼翼的輕撫了一下布料,然後將包袱放到顧朝面前。
顧朝伸手摸了一下,柔軟細膩的觸感在指尖劃過,他的雙眸也不由的閃動,這樣的布料,的確是讓人心動。
“這布料……“顧朝臉上帶着了驚訝的表情。
“嗯,”秦掌櫃也似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又說道:“布料送來的時候,已經是按照尺寸裁剪好了,你只要往上面繡上圖案就成,之後縫合的事情,也有專人會處理。而且對方說了,只要你答應了,就先付定金五十兩,完成之後再付五十兩,就是一共是一百兩。”
“這麼多?”顧朝問道。
“不過……”秦掌櫃猶豫了一下,“客人規定了時間,他希望半個月完成。”
“半個月……”顧朝也猶豫了……一百兩,的確是讓人心動的數目,可是半個月,又是不熟悉的布料質地,要繡完整個衣衫,時間上的確有些太緊了。“客人希望繡什麼圖案?”
“客人只規定了一個字,竹。”秦掌櫃從包袱的布料下面,拿出被改住的絲線,從青綠到翠綠到墨綠,各種的綠色都有,一樣是質地絕好的絲線,“這也是客人準備的。客人說了,具體樣式可以由你決定,只要是竹就行。”
顧朝看着那布料和絲線,心裡掙扎的是不是應該接下這個活。
秦掌櫃也看出了顧朝心裡的掙扎,“朝哥兒,東西先放你這,你考慮一下,再給我答案如何?不過一定要儘快,這時間可是越來越少了的。”
“秦掌櫃,好的。我明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
顧朝送秦掌櫃出門,而秦掌櫃帶來的包袱就這樣留了下來。
到了晚上,楚明洗了澡走進房間,就看到顧朝背靠着坐在牀頭,被子上放着打開的包袱,顧朝一下一下的撫摸着那天蠶絲布料。
“這是秦掌櫃帶來的嗎?”楚明晚飯的時候聽顧朝說秦掌櫃來過了,但是具體什麼事情顧朝沒有說。
“是的。”顧朝點了點頭,然後等楚明也上牀之後,兩人一起靠在牀頭,他跟楚明說了秦掌櫃今天的來意。
“時間真的很緊張,但是前前後後加起來是一百兩,你覺得我應該做嗎?”顧朝問着楚明的意思。
楚明看着顧朝一直摩挲着布料的手指,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環住了顧朝,“除了錢的關係,你還捨不得這布料吧。”
楚明的簡單的一句話,真的是說道顧朝心坎裡去,就跟秦掌櫃會把這麼貴重的布料留在顧朝這兒一樣,對於這樣可能一輩子只能見上一次的稀罕玩意,無論是秦掌櫃和顧朝心裡都是帶着一種別樣的興奮,想要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做成。
“如果你想做,就做吧,家裡的事情我會處理的。但是你不要太累了。”楚明又說到。
顧朝依靠在楚明胸前,聽着他穩穩地心跳聲,像是得到了最大的支持一樣。
繡衣服的事情,在楚明的支持下,顧朝是接下里了。
除了家裡的事情,還有就是他面煎餅攤子的事情。
第二天跟李今一起去溫水鎮的路上,顧朝就跟李今說了這個事情,之後的半個月,他都要在家裡繡衣服,攤子他決定完全的交給李今,李今已經很上手了,就算全部接下來,也不會有問題的,這一點顧朝是很放心的。
但是對於賺的錢,顧朝提議,是全部都算李今的。
李堅還是跟上次一樣,覺得他太佔顧朝便宜了,怎麼說都不願意。
最後還是同以前一樣,五五分,李今這才答應了顧朝,絕對會把攤子顧好。
到了溫水鎮之後,顧朝去祥雲布莊告訴秦掌櫃接下了繡衣服的活,秦掌櫃當場就把五十兩銀子給了他,顧朝拿着銀子存到了錢莊裡,看着票號上面的新增的數字,顧朝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當天回家之後,顧朝就開始着手準備繡衣服的事情。
他把剪裁好的衣物大概拼接一下,是一件長袍外衫,並不是很寬大,要穿的人的身形應該跟他差不多,纖瘦並不高大。
有了這樣的想象之後,顧朝畫圖紙的時候,就輕鬆多了。
他了一個晚上完成了圖紙,第二天就開始動手了,因爲天蠶絲布料特別柔軟的關係,落針和拉線都要特別注意力道,比一般布料的刺繡,需要更小心,要更多的時間。
之後的日子裡,面煎餅攤子完全交給了李今,家裡的活楚明都接了過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一日三餐,這還是他硬從楚明手裡搶過來的。
“我這樣成天坐着,低着頭也不好,總要活動活動,不然身子骨都僵硬了。”顧朝就是這樣對楚明說的,楚明才勉強同意還是由他來做飯。
長時間的久坐,又一直低着頭,沒幾天顧朝肩頸那塊就僵硬的發酸,楚明對他照顧的向來細心,晚上的時候,就默默的替他按摩,緩解痠痛。
在顧朝瘋狂趕工的期間,他終於又收到了顧勇的來信。
信,恢復到了顧勇一貫的風格,一頁一頁的信紙,密密麻麻的字。
顧勇心裡說,他是在他住的城鎮的一間破廟口找到宋未的,那間破廟裡住的都是無家可歸的乞丐,有幾個乞丐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正好說着看到一個臉上有個紅色印記的人之類的話,顧勇的心一下就提起來了。
他去破廟裡打聽,破廟中年老的乞丐說,的確多了這樣一個人,是七八天前剛出現的,一身破破爛爛倒在了門口。有乞丐以爲是自己人,就順手把他拖進了破廟。之後那人就在破廟住了下來,有乞丐讓他一起去乞討,在路邊坐個一天,賺幾個銅板,有個饅頭填填肚子還是沒問題的。但是那人不願意去,他的樣貌連去酒樓洗碗別人都不想要,除了做乞丐,根本找不到乞討的工作。最後是在另一個乞丐的提點下,那人在碼頭當了扛夫,都是體力活,而且錢也不多,但是好在薪水是每天完工就付的,那人已經去了三天了。
顧勇聽了之後,一半期待一半害怕,希望這人是宋未,又怕這人只是巧合,臉上一樣有胎記,而根本不是宋未,讓自己的期待落空。
最後他還是沒去碼頭直接找人,而是隱蔽在破廟的角落裡,等着乞丐說那人回來。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來,偶爾有人進進出出,但是都不是顧勇等着的那個人。
當一個臉上裹着一個頭巾的人走進破廟的時候,顧勇低落的情緒一下又被提了起來,那人的身形的確跟宋未又幾分相似,卻比宋未更單薄,他的背垂的低低地,一邊走一邊揉着自己的肩膀。
他走到破廟的最裡面,那裡躺着兩個已經沒有行動力的老乞丐,他們連出門乞討都沒力氣了,只能躺在那裡等死。
那人從懷裡掏出兩個饅頭,一人一個的塞進老乞丐的手裡,明明自己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卻還想着照顧別人,這不是宋未纔會做的事嗎?
“老人家,吃點東西吧。”那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這熟悉的聲音,顧勇覺得自己一定不會認錯的。
這個人一定就是宋未。
“宋未。”顧勇從角落裡走了出來,宋未的名字從他的嘴裡脫口而出,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那人聽了,一下就回了頭,看到是顧勇的時候,眼眸裡一樣閃着水汽。
江南這麼大,爲什麼他就偏偏被他遇見了呢?
宋未的心裡一團亂,各種情緒胸腔裡鼓動着,而下一秒,他卻一下轉過了頭,像不認識顧勇一樣,連應都沒應一聲。
宋未的態度很明顯,他想裝出不認識顧勇的樣子。
顧勇一下子就急了,走上前,抓了他的肩膀把他硬轉過來。
“啊……”宋未卻疼的叫出了聲,彎着背弓起了身子。
顧勇覺得自己沒用多少力氣,宋未怎麼會疼成這樣,他扶着宋未有些顫抖的身體,另一手眼疾手快的拉開宋未的衣襟。
宋未就穿了一件單衣,敞開之後露出的是他赤#裸的肩膀。
肩膀上,一整片,都是暗紅的瘀傷。
碼頭上的麻包,一個就一百多斤,就連滿身橫肉的爺兒做一天都會覺得疲累,更何況是他這樣天生在體格上就不如爺兒的小哥兒呢!
“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宋未拉緊了自己的衣衫,背過身去,依舊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宋未,你這張臉,我怎麼可能認不出。”顧勇的脫口而出,他沒有傷人的意思,但是這話落在宋未身上,卻多了那麼幾分歧義。
兩人的氣氛一下變得緊繃。
最後無論宋未願不願意,顧勇展現了他來了江南之後歷練中形成霸氣。
他叫了人,把直接把宋未綁回了自己家裡,讓他洗澡,讓他穿乾淨的衣服,讓他吃飽穿暖睡柔軟的牀。
宋未是顧勇的兒時的同伴,又是他藏在心底裡的人,顧勇對宋未面前一直藏不住自己的脾氣,又帶着幾分孩子氣。
但是該注意的事情,顧勇還是留心的。
宋未逃離夫家的原因,顧朝在心裡隻字不提,宋未也不曾開口說過,那必定是不開心的事情,顧勇在宋未面前,也從來不曾問過一句。
他想做的只不過是對宋未好,想讓他生活如意,比以前更開心。
因爲知道是給顧朝寫信,所以顧勇問宋未有什麼話想跟顧朝說的嗎?
宋未說,朝哥兒,你做給我的衣服我一直都貼身穿着,是它救了我的命,我很好,顧勇已經幫我找到了一份活,這邊雖然跟我們家鄉那邊不一樣,但是我有手有腳,一定能把自己養活的,朝哥兒,你不要擔心我。
顧朝拿着信,想起自己送給宋未的那件衣服,還有縫在那件衣服力的一些碎銀子。
真的太好了……沒事就太好了……
有了顧勇照顧着,顧朝對宋未也徹底安心了。
半個月後,顧朝終於在最後一天完成了那一整件衣衫,他在衣襬的前後,都繡了一整片竹林,領口,袖釦,則是單支的竹節和竹葉。
明天就能把衣服交給秦掌櫃了,顧朝的心裡有的滿滿的成就感。
陽光從窗戶中透進,落了一地的金黃。
沈夕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着一室的明亮,應該已經是正午了吧,他又睡過頭了。
陸玖之帶着他離開沈家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他們一直在向北走,可是本來半個月就可以走到路程,他們走了一個月還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這些日子,陸玖之對他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下雨天不走,颳風的日子不走,陰天只走半天,太陽好的日子才能允許他在外面小坐一會,吸收一下陽光。
昨天有風,清涼拂面的春風,他貪圖清風的涼意,偷偷的在馬車裡拉開了窗簾,陸玖之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吹了好一會。
當時沈夕又被陸玖之念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笑的很開心,這樣的日子他都不知道還能有多久,就算被陸玖之責備,聽在他的耳裡,彷彿就跟甜膩膩的情話一般。
可是到了晚上,沈夕就開始咳嗽了,而且一咳嗽就是大半個晚上,直到後半夜,他才體力不支的勉強睡了過去,而陸玖之一直照顧到他睡着。
沈夕剛坐起上半身,趴在他牀邊睡着的陸玖之馬上就醒了過來,一臉的疲憊,下巴帶着青色的鬍渣,雙眼裡還蒙着一層灰,這樣的陸玖之,第一個動作就是取了厚重的裘衣,披在沈夕的肩膀上。
“別在受涼了。”陸玖之叮囑着。
“玖之,我想去曬曬太陽。”
“外面有風,我們改天在曬。”
被陸玖之拒絕了,沈夕也沒有生氣,只是目光豔羨的看着窗戶,通過窗戶的縫隙先想着外面的場景。
陸玖之當然也注意到了沈夕眼眸中的失落,但是沈夕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說不定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這樣突然的離開他了。
想到這,陸玖之的胸口突然的抽痛了一下。
要是沒了沈夕,他後面的日子……
陸玖之甩了甩頭,抹去腦海中悲觀的想法。
“雖然不能曬太陽,但是我準備來一份禮物送給你,應該下午就會到了。”
沈夕聞言,擡眼瞅着陸玖之,陸玖之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徑自出去洗漱了,然後短了溫水進來,親自照顧沈夕洗臉洗手漱口,又看着他吃藥吃飯。
沈夕被陸玖之盯着,無奈的在起牀一個時辰之後又睡了一個午覺,等午覺醒了之後,陸玖之要送給他的禮物,就放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件藍青色的緞面長袍。
雖然是上好的天蠶絲布料,可是陸玖之送給他的禮物中,更貴重的都多的是,這是一件衣衫,他卻如此鄭重其事,裡面肯定含着不一樣的東西。
沈夕把長袍攤開,看到長袍衣襬上的刺繡,一整片的竹林,他又仔細看了一圈袖釦和衣襟,也一樣繡着竹子。
他喜歡竹子,無論是春天還是冬天,一直都是青翠的,他在沈家的院子前面,種的也是竹子。
“這是那個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