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有這麼脆弱過,也從來沒有這麼讓人心疼過。
江遠看着她,有些難以呼吸。
目光停留在她淚光涌動的眼眸上,他微愣,控制着心裡想幫她擦眼淚的衝動,用一種儘量輕緩平和的語調道:“別怕,他不會有事的。”
語言最是蒼白,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程思琪嘴脣顫動地看着他,江遠便小心翼翼將宋望移動了出來,讓他平趴在地面上,他看着他腦後那些血,心尖都顫。
目光再落到程思琪身上--
她毛衣上、褲子上、手心手背,都是血,被月色映着,觸目驚心的紅。
程思琪跪坐在宋望邊上看着他,江遠便起身,朝着快步到跟前的卓航發問道:“怎麼樣了?”
“有鑰匙,”卓航聲音急促道,“趙青和救護車都在趕過來。”
“嗯,先不要過分聲張。”江遠略微想了想,又忍不住回頭看程思琪,她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面上看着宋望,雕塑一樣。
臉色慘白,緊咬脣瓣的她,好像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宋望,就是她的全世界吧。
他似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全世界崩塌了,原本鳥語花香的心田,被狂風雨雪肆虐着,荒蕪成一片廢墟。
江遠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蜷在身側的一隻手忍不住握了握,又鬆開,兩隻手至於身前交叉而握,抵着低下的額頭,磨了磨。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恐慌和焦躁排山倒海一樣而來,他不知道是因爲擔心宋望出事,還是因爲擔心程思琪崩潰。
沒一會,趙青和青陽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救護車同時而至。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飛快下車,將宋望擡上了移動病牀,趙青和程思琪跟着上了救護車,江遠、卓航和緋川逸一起開車前往。
夜色已深,街道上已是一片寂靜。
救護車一路呼嘯到了醫院急診室,匆匆趕到的腦外科主任飛快檢查後,正和趙青說話:“顱內大出血,必須立刻準備手術,風險很大,家屬做好心理準備,沒什麼問題的話即刻簽字。”
“很嚴重?”趙青遲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程思琪染血的衣服上,一時間倏然沉默。
流了那麼多血,又傷在腦部,對一般人來說,已經算是嚴重。
尤其,自個這大哥還出過一次車禍。
“做什麼心理準備?”程思琪目光如炬地看了醫生一眼,“我不要做心理準備,您一定要救活他,不對,他不會有事的,宋望他不會有事的,您不能這樣說話。”
程思琪顛三倒四地說着話,醫生轉而看向趙青,直接道:“誰簽字?”
“您有幾成把握?”趙青聲音艱澀地問了一句。
“這不好說。”醫生想也沒想地回答了一句,完了又蹙眉道,“不過拖過今晚,任誰也沒把握動這個手術了。”
“那?”邊上的緋川逸也忍不住緊緊擰眉道,“能請專家緊急會診嗎,青陽第五軍醫大也挺有名,要不多請幾個專家,時間上怎麼樣?”
“時間?”主任醫師又忍不住蹙眉,正想說話,神色間突然劃過一抹激動,連忙道,“會診來不及了,不過我這突然想起個腦外科權威來,前天有幸在師母家裡遇上他,就不知道這人還在不在青陽?”
“腦外科權威?”趙青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對,由他主刀也許這把握就添一些,我現在立刻去聯繫,你們商量一下,簽字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凌晨都過了。”
醫生話音落地飛快離開,趙青和緋川逸面面相覷,擡眼看向了程思琪。
程思琪雙手緊握着站得筆直,目光看向手術室的方向,一句話也不說,薄脣緊抿着,單薄的肩膀都凸顯出哀傷來。
什麼忙也幫不上,什麼事也做不了,他們兩人前世今生到現在,她永遠都是這樣,除了拖累他,一無是處。
程思琪眼眶裡泛出淚,她突然後悔,她爲何要執着地找尋他,爲何要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裡,爲何將這些意外和厄運一次又一次地帶給他。
宋望……
我是你的劫難嗎,如果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出現在你的生命裡。
她垂在身側的一隻手緊緊握拳,看着手術室的方向,將拳頭塞到嘴巴里,緊緊地咬住,直到,殷紅的血跡從她手指間流出來。
“你做什麼?”
江遠第一個發現,一把握住她手腕,壓低聲音斥了一句,語帶薄怒。
程思琪咬着自己的拳頭,傻了一般,江遠的手指便上去一寸,握着她的拳,繼續沉聲斥道:“鬆口,思琪!鬆口聽見了沒有!”
他說着話,程思琪神色渙散沒什麼反應,邊上幾個人都倏然間緊張起來。
他們想起了楚瀅。
因爲烏童在重症監護室躺了九天,瘋傻了九天的楚瀅。
而眼下,宋望命在垂危。
他車禍傷過腦部,趙青和緋川逸單是想想都覺得沉重萬分,有點拿不定主意,趙青到邊上去打電話。
一會要籤手術同意書,這事情必須得先通知了老爺子,對,還有靳家,天倫醫院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私人醫院,就算眼下晚了些,明天總歸可以來人的。
天倫醫院,腦外科權威……
趙青想到這一遭,突然想起那個氣質卓絕的主任醫師來,那麼年輕雍容的一個男人,靳允浩都對他客氣尊敬萬分,要是他在?
唉!
趙青嘆着氣,握着手機,半晌,又看了看時間,沒辦法給楚老爺子打電話。
老人家原本淺眠,眼下臨近一點。
明天通知其實沒什麼差別,他這麼想着,握着手機也沒有打電話給靳允卿的想法了,畢竟他身子弱,京城冬天冷,打過去也是徒增煩擾。
趙青思緒一片亂麻,耳邊響起了幾道腳步聲,急促,卻穩重,皮鞋踩地的聲音落入耳中,沒由來讓人信賴。
好像邵正澤,自家大哥以前打趣過,說那人走起路每一下都踩着一模一樣沉穩有力的節拍。
趙青循聲看了過去。
視線裡--
最當頭的正是剛纔的主任醫師,不知什麼時候迎出去接人了,他邊上的男人非常高,和他並排而走很是醒目,眉眼沉斂精緻,渾身上下都透着優雅貴氣,他已經換上了白大褂,側頭禮貌地聽着邊上的醫生說話,神色間全無焦躁。
掌控全局的氣場,穩定人心的力量。
是他?
天倫醫院的晏教授……
趙青回過神來,已經激動得不像話,快步上去,看着晏少卿一臉慶幸道:“原來是您,真是太好了!”
“裡面的?”晏少卿住了步子,微微詫異,沉吟道,“宋望?”
“是,是他。”趙青急忙道,“您知道的,他以前出過車禍,這次……,”趙青都結巴起來,“請求您, 請求您一定治好他。”
“嗯。”晏少卿只簡單應了一個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力道不大,卻讓趙青覺得,重若千鈞。
他被幾個醫護人員簇擁而來,連剛纔四十多歲的主任醫師都對他尊敬推崇,邊上原本焦急不安的幾個人自然都第一時間注意到他。
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歲,在醫生這一行業來說,當真是年輕得過分了。
可他氣度沉靜雍容,舉止優雅自若,即便身處醫院,依舊沒有一般人的焦躁憂愁,非常淡然穩重,能讓人一瞬間安靜下來,產生信賴感。
江遠已經將程思琪的拳頭扯了出來,兩個人原本正僵持着對視。
此刻,程思琪一轉頭看見穿着白大褂的晏少卿,不知怎的,眉目間的糾結決絕就淡了一些,看着他,嘴脣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晏少卿也看着她,憑着直覺,突然就反應過來他正是宋望口中的那個親近人。
事實上,他們的動人婚姻轟動國內,又豈止是娛樂圈。
他早該想到,能和宋望那麼親密的,除了眼前這女孩,別無二人。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趙青連忙站在程思琪邊上,五指併攏指着晏少卿介紹道:“這是天倫醫院的晏教授,醫學博士後,國內腦外科權威,由他主刀,手術成功機率肯定大,不要太擔心了。”
“晏教授?”程思琪抿着脣看他一眼,“求求您了。”
程思琪突然彎下腰去,深深地給他鞠了一躬。
“簽字去吧。”晏少卿言簡意賅,拍拍她肩膀,分明沒什麼多餘的話,卻讓程思琪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身後,緋川逸、江遠和卓航,都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晏少卿和主任醫師一起進了手術室。
燈亮起。
直到走廊外夜色愈深,直到萬籟俱寂,直到視線盡頭,天邊慢慢泛起了魚肚白,直到醫院花園裡有早起的園丁和清潔工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早上七點,燈滅。
手術進行了整整六個小時,門外一衆人,站了整整一夜。
程思琪雙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看着手術室的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她腳下一挪動,“砰”一聲直接跪倒在地。
腿軟了。
“小心點。”她邊上的趙青連忙扶了她一把,程思琪一隻手搭着他手臂站起身,雙眼通紅地看向出了門的晏少卿。
“手術很順利,”晏少卿後面跟出來醫院的主任醫師,鬆一口氣,擡眼看向當先的程思琪和趙青,開口道,“接下來會轉到ICU病房觀察四十八小時,一會上班了辦一下住院手續。”
“謝謝醫生。”
“他什麼時候會醒?”
趙青和程思琪飛快地開口同時問了一句。
“不客氣。”晏少卿接了話茬,“什麼時候醒來很難說,這兩天非常關鍵,陪護的時候有任何異常及時和醫生溝通。”
略微想了想,他又道:“我應該會在青城逗留幾天,有什麼事也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謝謝您。”程思琪和趙青異口同聲說了句,又擡眸看向他身後的主任醫師,一臉認真道,“謝謝。”
“應該的。”身後的主任醫師擺擺手,對程思琪和趙青叮嚀了幾點,先送晏少卿出去。
程思琪和趙青自然得寸步不離地陪着,緋川逸要出去置辦一點必需品,陪了一夜的江遠和卓航自然先回酒店。
劇組的拍攝不暫停也得調整,眼看臨近八點,兩個人便沒有再多留。
走廊上卻依舊寂靜。
一夜的緊張疲憊之後,平素淡定自若的江遠眼眸裡都有了紅血絲,而平素一貫隨性的卓航則是一直唉聲嘆氣。
隔行如隔山,面對着昨夜的突發情況,兩人完全束手無措。
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們沉默地往出走。
清晨的涼風從側面撲到兩人臉頰上,將院子裡清新的花草香也送一些到鼻尖,一路走到了走廊口,卓航的步子頓了一下,聲音低沉道:“你愛上她了嗎?”
他沒有側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樓梯臺階上,靜靜發問。
他出聲,江遠也停了步子,站在他邊上。
他也沒有看卓航,大腦中突然一片空白,耳邊一片寂靜,寂靜到,他完全可以聽清樓下花園裡園丁修建花枝的“咔嚓”聲。
兩個人站着不動,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江遠道:“沒有。”
兩個字簡單幹淨,好像經過了深思熟慮。
卓航深邃的眼眸卻微微斂了斂,脣角勾起一道極爲正常的弧度,轉頭看過去,對上江遠平靜無波一雙眼,笑笑道:“那就好,愛上她註定悲劇。”
這話說完,他便沒有再說話,重新擡步,往不遠處的樓梯口走過去。
江遠落後他一步,回頭看了一眼,視線盡頭已經沒有人。
宋望已經出了手術室,程思琪自然是跟到了病房裡去,亦步亦趨,朝夕相伴,寸步不離,守着他。
是悲劇嗎?
江遠覺得,有些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他收回視線快走幾步跟上卓航,兩人沒有開車,攔了醫院門口一輛出租車回酒店。
路上--
卓航習慣性用手機瀏覽微博信息,看見程思琪最新一條微博狀態,神色微愣。
程思琪V@宋望V:“老公早安,我愛你。”
再然後,宋望V回覆她:“早安,寶貝,愛你。”
兩條信息,和平時每一天沒什麼變化,唯一一點細微的,大抵是兩條信息後面都沒有帶上表情符號。
因爲太難過,所以連表情也沒辦法用上嗎?
卓航深深地嘆了一聲,他邊上,江遠的手機屏幕暗下去,他握着手機看向窗外,青城冬天的早上,陽光傾瀉,天色通透。
幾人一夜未歸,劇組一衆人清晨起來後自然發現。
江遠和卓航還未回到酒店,已經接了好幾通電話,事情怎麼也不可能瞞過去,便含糊地解釋說宋望出事進了醫院。
《青蛇》如期開拍,程思琪的戲份暫留。
這之後第二天下午,宋望受傷住院的事情不知怎麼被曝光上網,娛樂圈一片譁然,求真相的聲音淹沒了程思琪和宋望的微博評論區。
只可惜,縱然網友們千萬種揣測,程思琪也沒有做出絲毫迴應。
只每一天早上,互道早安一直在。
看得人心酸。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到了第五天,已經沒有人繼續追問到底怎麼回事,橙光官網也沒有對宋望受傷的事情做出任何說明。
橙光和寰宇的股價經歷了一次小幅度的波動,又在幾天後恢復正常。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
可一直關注着他們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事情並不正常,新聞曝出了整整10天,兩人互道早安的信息裡始終沒有表情,乾巴巴,機械地堅持着。
粉絲們憂心忡忡,在評論區一遍一遍留言道:“祝宋總早日康復。”
好像除了這樣一句話,也無話可說。
沒有了宋望的程思琪好像行屍走肉,哪怕她憑藉第一張專輯《見面禮》榮獲了2015華夏音樂風雲榜年度最佳新人獎和2015華語音樂最受歡迎女歌手獎,也沒能對她的情緒產生任何影響。
兩場年度音樂盛典她都沒有參加,獎項由經紀人榮晴代領。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宋望受傷很嚴重,程思琪萬念俱灰。
她的沉默,足以讓所有的粉絲窒息。
這窒息又持續了好幾天,直到元月二十三日,程思琪在下午更新了一條新微博,內容如下:“他轉出ICU病房,我活了過來,謝謝祝福,抱歉讓你們久等,我也相信,他有甦醒的那一天。”
算算時間,宋望在重症監護室住了差不多十六天。
眼下,依舊未醒。
粉絲們懵了,看着程思琪的微博,再想想這難熬的牽腸掛肚的十幾天,對她的痛感同身受,一遍一遍地看微博,留言評論,一句句鼓勵的話將程思琪淹沒了。
娛樂圈大大小小的年度盛典舉辦了幾十場,宋望未醒。
二月初,除夕春節過去,宋望未醒。
二月十四,西方情人節過去,宋望未醒。
二月二十七,傳媒大學開學了,宋望依舊未醒。
楚老爺子提議給宋望轉院,程思琪拒絕,程瑜委婉地提醒她辦理請假手續,程思琪漠然,許多人來來去去,她都好像看不見一樣,不聲不響。
她按時吃飯睡覺,每天陪着宋望說話,就在那樣一個病房裡寸步不離地守着他,作息規律嚴謹得好像機器人。
冬去春來,轉眼間到了三月中旬,她守了宋望整整六十三天。
兩個多月,宋望沒有醒。
六十三個早上的微博對話,如出一轍,粉絲們一開始還覺得鼓勵感動,到最後,卻只剩下絕望。
程思琪消失在視線裡,似乎,也只有每天早上七點三十的微博更新,提醒所有人,她依舊活着,卻用一種機械的狀態。
很多人撐不下去,甚至有粉絲暗暗祈求她儘快走出這一段人生陰影。
程思琪沒辦法思考。
她日日夜夜守着宋望,從來不去想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事。
大腦原本就是醫學上最難把抓的一個領域,宋望身體各項指標慢慢復原,卻如植物人一樣地沉睡着,這過程,沒有任何人敢斷言他何時甦醒。
病房裡--
程思琪握着剃鬚刀幫他剃着鬍鬚,剃鬚刀發出細微的“茲茲”聲響,她動作嫺熟,神色專注,幫他清潔,就好像照顧一個小孩。
剃了鬍鬚,她伸手幫他拍了些爽膚水,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臉,正好像情人間最溫柔的愛撫。
她纖細的手指從他的額頭到眉梢,從眉梢到眼尾,到眼角,再刮過他挺直的鼻子,落到他薄脣上,一下一下,溫柔地摩挲着。
他脣形弧度漂亮,非常好看,薄薄的脣角抿着,安靜乖巧得像個玉人。
程思琪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脣角慢慢勾起一道非常輕柔的弧度,她慢慢俯身,湊過去,脣角貼上他脣角,輕聲呢喃道:“老公,別睡了,起來好不好?”
她語調輕柔地撩撥他,他面無表情,竟然十分安靜。
程思琪抿着脣角,沒有再說話,輕輕地吻着他,一下一下地描繪着他的脣,用了許多技巧,兩個人的脣都粉嫩濡溼,她用舌尖抵着他牙關,輕輕地撬,慢慢地,肩頭顫起來。
她直起身,一隻手扯着他脣角,一臉嗔怪道:“你再這樣不合作,以後再也不要親你了。”
“前生今生所有的吻都給了你。”她看着他,抿着脣無比委屈。
宋望依舊是面無表情,不說話,不睜眼。
程思琪掀開被子爬上牀去,整個人趴在他身上,柔弱無骨的一隻手伸進他衣服裡,沿着他緊實的線條流連遊弋,光裸的腳丫在被子裡輕輕蜷起,蹭着他結實的小腿。
宋望直挺挺地躺着,一動不動,很乖,任由她糾纏。
“你是不是都不喜歡我了?”程思琪趴在他身上,將臉頰埋進他頸窩裡,輕輕問,“不喜歡我了,我都這樣,你還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聲音低低,趴在他身上語調軟軟地抱怨着,可是,那隻應該立刻去攬她的手臂遲遲沒有動作。
程思琪沒擡頭,直接拉着他的胳膊放在她背上,讓他的手臂攬着他,讓他的手掌停留在她細瘦的腰上。
她覺得滿意,可事實上,力度不夠。
宋望不會這樣勉強地攬着她,他每每摟她,都是緊緊的,用着好像要將她嵌入他血肉中去的力道和威勢,很多時候摟疼她,讓她真切感覺到他的存在。
程思琪胡亂地想着,滾燙的淚水從宋望的頸窩裡流下去,她在他耳邊低低求道:“醒來吧,醒來每天都和你做,別這樣,別這樣不理我。”
趙青帶小思源進來的時候,幾個人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因爲宋望昏迷的緣故,程瑜和司機大叔年後就帶着小思源回了青城,基本上每天也都輪換着過來看看。
眼前的一幕讓趙青驚喜了一下,正準備問出聲,卻發現自家大哥還是直挺挺地躺着,頓時有點不忍心看這樣的畫面,輕聲咳了兩下。
程思琪從宋望懷裡起身,扭頭看了他們一眼,背過身抹抹眼淚,再轉頭才微笑。
“姐姐。”小思源怯怯地喚了一聲,心疼不已。
程思琪穿着拖鞋下了牀,揉揉他頭髮,笑笑道:“放學了嗎?”
“嗯。”小思源看着她,咬着脣應聲。
邊上的趙青擡眸看了眼依舊躺在牀上的宋望,朝着程思琪開口道:“我下去買晚飯,你今天想吃什麼?”
“隨便吧。”程思琪淡淡笑了一下,摸着小思源的頭髮,開口道,“在這裡看着你宋哥哥,姐姐去找一趟醫生。”
“嗯。”小思源乖乖點頭。
趙青和程思琪一起離去,病房裡又安靜了下來。
很寂靜,就和他每次進來的感覺一樣,小思源輕手輕腳地到了牀邊,坐上去,伸手摸摸宋望的臉頰,聲音小小道:“哥哥,求求你快點醒過來吧,你睡了好久。”
宋望的確睡了很久,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他去到好些地方,遇到好些人,看到好些事,紛紛擾擾,零零總總,容納了兩輩子那麼久。
他回到了紛雜吵鬧的青城酒吧,自流轉的燈光裡看見那個漂亮百變的女孩。
她很小,僅有十六七歲。
穿着半舊的白色襯衫,扎馬尾,坐在高凳上安安靜靜地唱歌。
她也穿緊身背心短褲,凸顯出高聳的胸脯和臀,露出柔軟靈活像蛇一樣的腰身,白皙筆直亭亭玉立兩條腿,隨着音樂肆意舞動。
她站在漫天陽光下,挑眉朝他笑,漫不經心:“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就免費和你睡好了。”
一轉身,卻眉眼舒展地問他:“你晚飯吃點什麼?時間還早,一起吃個飯唄。”
他說:“隨便。”
彼時,他正好無聊,對什麼都毫無所謂。
她看着他又笑,說:“你無所謂的話那我們就回家吃好了。”
回家。
多麼溫暖的兩個字,他看着她的眼睛,點點頭,願意和她走。
她其實不怎麼會做飯,就會做麪條,吃着西紅柿拌麪,放許多辣椒,眼淚橫流,嘴脣紅腫,一邊拿手掌扇風,一邊喝水。
她主動騎坐在他大腿上,嬉笑着吻他,嘀嘀咕咕:“宋哥哥,這是我的初吻,你長得這麼好看,就順便給你好了。”
她挑逗撩撥他,神色嫵媚,說起話來卻像個小孩一樣。
他抱她上牀,箭在弦上,卻沒有做,他是第一次,他並不願意把第一次給那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孩。
他覺得髒。
她看穿他心思,背對他小聲道:“哥哥,我沒病的,那些人每次都戴着套的。”
她分明不知廉恥,不到二十歲就經歷豐富,突兀地說出這句話,卻好像非常委屈,被他傷害到。
那一夜,他終是要了她,她稚嫩嬌弱,小兔兒一般在他懷裡瑟縮流淚,委屈求饒,第二天早上醒來還猶帶淚痕。
可是,也只有這一晚。
那之後的她還是我行我素,煙視媚行。
他氣悶扭曲,在那之後,一次次扯着她的手腕,將她從別人懷裡扯到自己懷裡,冷聲發問:“她今晚歸我,多少錢,翻倍給你。”
他用許多錢羞辱她,陰鬱譏誚,每天夜裡和她糾纏不休。
她沉默以對,在他身下化成水,軟得不可思議。
他發了瘋一般地愛上她,卻每每用那些下流的詞語中傷她,看見她流淚,他心裡並不好受,卻忍不住周而復始折磨她。
直到,他在療養院無意中遇到她,看護說:“那孩子挺苦的。”
他渾渾噩噩回到家,緊緊摟抱她,告訴她,自己再也不會欺負她。
他們相愛,糾纏、日日不休。
也談到夢想裡的生活,他說:“一兒一女。”
她說:“重回學校,畢業工作,結婚生子,像個正常人一樣。”
他可憐的女孩,畢生的夢想,也就這麼簡單,他記得她說話時候的樣子,在青城的青石板路上倒着走,微微歪頭,一臉期待。
彼時,他們說好遠離青城,找個世外桃源,帶着媽媽弟弟,相守一生。
可到底哪裡出了錯?
宋望怔怔地想着,一顆心都痛不可遏,他看着畫面裡的自己一次次奔波在青城的大街小巷,他幾乎見過了和她有牽扯的每一個男人。
所有人……
他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漂浮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幕幕場景。
目瞪口呆,大腦幾乎爆炸。
他看見他辱罵責怪她,羞辱她,看她離開青城。
可他那麼那麼想念她,又忍不住去京城找她,彼時,她剛有些名氣,他欣慰不已,由衷的爲她高興。
他看見了那個坐在窗戶邊的自己,只有一條胳膊,面色沉深如海,火車轟隆駛過,將他帶走。
帶到京城,又帶回青城。
他見她一面,看到她有其他男人,是孟歌。
宋望的思緒在這裡中斷,哀傷心疼排山倒海而來,他看到回到青城的自己,好像行屍走肉。
終於失去她,他分明是高興的,整個人卻魂不守舍,日復一日,好像死了一般。
他自電視裡再看到程思琪,看到她將所有傷疤揭出來,給所有人看,看到她對着觀衆席深深鞠躬,看到她說出那一句“見過了你,這世界上哪裡還有更好的男人。”
她在全國觀衆眼前懺悔表白。
她回青城,他去京城,知道消息再焦急返回,他們重逢在人聲鼎沸的火車站。
他一把摟住她的腰,她的腰那麼軟,虛弱地要折斷。
他們擁抱接吻,顛簸分離五六年,終於在一起,去了那樣美麗寂靜的清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夜相伴,怎麼糾纏都不夠。
他看見了他們的孩子,那麼小那麼軟,蜷在他臂彎裡,小臉恬靜。
孩子……
原來他們都已經有過孩子,他記得程思琪睡夢裡喚過的那個名字“予安”,他看着那孩子在牀上爬來爬去,咯咯笑,又看見那孩子蹣跚學步,搖搖晃晃,看見他發出第一個音節“爸”、“爸爸”,他記得程思琪爲那個生氣好久,故意不理他。
他樂得不行,笑容在嘴邊合不攏,他指着程思琪給他看,一邊又一遍教他:“媽、媽媽。”
他終於看到了那樣一場地震,他看到自己撲向她抱着她,護着她砸落在地,看見石板房樑盡數坍塌,將他們掩埋。
死了嗎?
他應當是死過一次的人,可事實上他沒死。
他沒有看到她平安無事,沒有看到他們的予安平安無事,他怎麼可能走,他沒有走,靈魂飄蕩在清寧上空,黑暗混沌,風雨大作。
他的靈魂日日被暴雨侵襲肆虐,他固執地守在清寧小學上方不肯走。
和風聲一起嗚咽。
他看到了邵正澤,他的妻子是邵老爺子指給他的那女孩,他深入震中,沉默地徒勞地救援。
他跟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看見了他們的予安。
真好,他臉蛋紅紅地睡在徐伊人的助理懷中,安靜乖巧,小臉肉嘟嘟,粉嫩嫩,他想接過他抱抱他,想貼上去親親他。
他一次次從那些人身體裡穿過去,踉蹌着跪倒在廢墟里,依舊沒能摸到他的孩子。
他憂心不已,焦急地等着程思琪。
予安沒事,她定能好好地拉扯他長大成人,會不會辛苦,那傻子肯定會辛苦,他已經叮囑她忘了他了,那傻女人能不能做到。
她看起來堅強,其實最是脆弱,喜歡在自己懷裡掉眼淚,每天晚上都纏着他抱着他睡覺,都會因爲孩子和他吃醋,又愛撒嬌,眼下沒有他了,她到底要怎麼辦。
他不敢想。
他的靈魂遊蕩在清寧縣城,就和此刻靈魂漂浮着一模一樣。
他看見了自己和思琪。
看見她抱着自己,身前的衣服被鮮血染紅,他無法言語無法思考甚至無法上前,他看到她的那一條短信,看見邵正澤護着徐伊人和予安離開清寧。
他想追上去,守着他們的孩子,又不捨得離開,他像風一樣飄蕩嗚咽着,最終又回去,融入了掩埋他們的那一塊墓地。
世界安靜了。
宋望怔怔地想着,大腦轟隆隆要爆炸,病牀上,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這速度真的很慢,他擡起眼皮,視線裡模糊的東西慢慢都清晰起來,他聞到消毒水的味道。
醫院嗎?
他看到了緊緊抿脣站在牀邊的男生。
十一歲的思源。
此刻,小思源顯然也看見了他,孩子傻了一樣地盯着他,衣服齊整,一雙眼眸卻閃着清明驚喜的光。
一個聰慧秀氣的思源。
“哥……哥……”小思源緊緊地盯着他,不敢置信,結結巴巴地喚了一聲,看着他,嘴脣和肩膀都在抖。
宋望躺了兩個月,一張臉越發白皙得不像話,虛弱蒼白。
脣瓣卻柔軟溼潤,似乎還殘留着程思琪親吻的味道,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瀲灩流光的桃花眼看着小思源,聲音微啞道:“叫姐夫。”
“姐,姐夫。”小思源太驚喜,激動得不知道怎麼辦纔好,身子僵硬,看着他,兩個字好像從脣齒間蹦出來。
“再叫一聲。”宋望目光緊緊地盯着他,依舊一動不動,繼續要求。
“姐夫!”小思源聲音突然拔高,看着他激動地喊出來,音調都在抖,伸手緊緊地捂着自己單薄的心口。
看着他,孩子的眼睛裡慢慢泛上淚。
他這麼幹淨這麼乖,目光清明,神色激動,一個健康而正常的阿源。
宋望看着他,脣角慢慢地勾了一個輕輕淺淺的弧度,看着他叫姐夫,目光無法從他臉上移開,記憶裡,他教會阿源說這兩個字,花了整整一年時間。
他因爲家庭劇變被嚇傻,智商停留在幼兒,用了一年時間,才能清晰地發出這兩個音節。
宋望語調微微顫抖,看着他,聲音輕輕道:“阿源,再叫一聲。”
“姐夫。”小思源依舊是看着他,這下愣了愣,看着他英挺如畫的眉眼,看着他蒼白俊秀的臉,看着他黑亮通透的眼睛,看着他脣角浮現的那一抹笑。
真的醒過來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喃喃說了一句“姐姐”,飛快地跑了出去。
室內倏然間安靜了下來,宋望聽到他最後那一生姐姐,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思琪,他從未想過,他會得到完完整整乾乾淨淨的她。
他從未想過,兩個人會再有這樣的一生。
他從未想過,原來自己那一場車禍,正是因爲想到她。
他依稀看到二十歲的自己,眉眼桀驁、不可一世,那些記憶突然蹦出來,將他逼瘋,他開着車,飛一樣地趕往機場。
他多害怕,他算着時間,她那一年正好十五歲。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都顫抖,咯嘣作響,他想起了他一直想碎屍萬段的她的繼父。
他沒有見過他,在腦海中猜測着他的長相。
給他等着,給他等着,他再敢動思琪一根汗毛,他到了青城第一個殺了他。
可他還是害怕,他想着時間,覺得自己可能趕不到,他開着車,飛一樣地在機場高速上,大顆大顆的掉眼淚。
他記得那些眼淚,滾動灼熱,砸在他手背上,他視線不清。
怎麼辦。
爲什麼要在那麼關鍵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來的及嗎?
他將方向盤砸的生生悶響,狂躁地按着喇叭,淚如雨下,又踩油門,他恨不得一刻不耽誤地飛到她家。
他想殺了她繼父,殺了她繼父……
這念頭在腦海裡,死命地折磨着他,他淚水糊了眼,踩着油門飛了出去。
砰!
一聲巨響世界安靜下來,他終歸是沒有能趕去青城。
思琪……
宋望面無表情地想着,大睜着眼睛,說不出話來,目光看着門口,外面走廊上天光傾瀉,很美很安靜。
他就那樣落下淚來,豆大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順頰而下。
他面無表情地落着淚,等他感覺到自己在哭,突然發出沉悶一聲哽咽,他哽咽着流眼淚,心口被一隻手緊緊地揪着,他痛得說不出話來,頭疼欲裂,整個人都側着身子蜷在牀上,淚水肆流。
他想起這一生那麼多個日日夜夜,他想起了每時每刻的程思琪。
她看着自己,目光包容又溫柔。
她寵着自己,只口不提過往任何事。
他逼迫她,她在電話裡那一聲崩潰的痛哭。
還有她每每在他身下,柔順逢迎,乖巧地讓他心疼甚至心痛。
怎麼那麼傻,那傻子,她怎麼就傻成那樣。
宋望哽咽着流眼淚,終於忍不住,一張臉埋進枕頭,痛哭出聲,像個孩子一般大聲哭着,那聲音無比委屈,充滿着深深的懊悔和折磨。
小思源氣喘吁吁地追上程思琪,聽着宋望的哭聲,有點害怕,他擡起眼眸,憂心忡忡地看着程思琪。
他的姐姐也滿臉淚水,腳步生根站在原地,似乎是過了良久,才輕輕走近。
俯身過去,從後面抱住了宋望。
宋望身子僵硬了一秒,聲音陡然停住,猛地回頭,將她狠狠地揉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