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堂睡醒,窗外日遲遲。美人靠上週氏懶怠的梳妝,一頭烏黑的發隨意搭垂在肩上,美眸低垂,倦倦的沒有什麼精神。
紅薇掀簾子進來,恭敬道:“夫人醒了,您讓周大家的秘密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哪件事?”和洛文儒爭吵後,周氏心力不濟,彷彿忘了很多事情似的。
紅薇一怔,心道:夫人以前可從沒這般懈怠過,想來和國公爺的那番爭吵真是傷了心神。
便詳細的提醒道:“就是那夜,您去給伯老太爺祝壽回來的時候,發覺山子洞裡有人,從裡頭髮現了那種見不得光的東西,讓周大家的去查,您又下令,滿十五及以上的丫頭全部都要強制嫁人,以此來篩選出那個做出敗壞家風的人。”
“哦,想起來了。”周氏提了提精神,坐直身子,道:“如何了?”
紅薇拿着從周大家那裡抄來的名單,看了看道:“聲稱一輩子都不想嫁人的有兩個,都是咱們瑞華堂的丫頭,這兩個丫頭在那天夜裡都有人能證明,在那個時辰沒出去過。咱們院裡還有一個想等攢夠了銀子贖身出去嫁良人的,是白沫,那天夜裡不該她當值,早早睡下了,她寡母可以爲她作證。”
“白沫那丫頭,我看着好,老實本分沒有壞心眼,也不可能是她。”周氏道。
紅薇點頭,“是,白沫性子好,在咱們院子裡就沒見過她和誰紅過臉,總是和和氣氣的。”
“再說落梅院的一個丫頭,叫秋喜的,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頭,年已十八了,死活不願意配小廝,周大家的私下裡一打聽才知道,那丫頭心眼大的很,打定主意要給大爺做姨娘,聽婆子們嚼舌根說,已被大爺收用了。”
周氏輕輕的敲打小几,搖頭道:“守着一個男人呢,在落梅院興風作浪還不夠,哪裡會跑出來丟人現眼,這個也排除。還有嗎?”
紅薇咬了咬脣,跪下扶着周氏的腿道:“夫人,奴婢也不願意嫁人,奴婢就想一輩子跟着您。”
周氏心裡知道,摸着紅薇的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嫁就不嫁。但千萬別說一輩子也不嫁人的話,這人啊就看一個緣分,說不得你將來就能遇上一個對你一心一意的呢?快別哭,這有什麼好哭的,我有沒攆你。你若能一輩子服侍我我才高興。”
紅薇破涕爲笑,站起身道:“奴婢就一輩子服侍您。”
“傻丫頭。”周氏沉思片刻道:“我這個逼嫁的法子也很粗陋,說不得那條魚早漏出去了。但只要那對野鴛鴦沒有斷了關係,總能查出蛛絲馬跡,此事只能拖着細細察訪了。”
紅薇也是無奈,她和周大家的也是盡力了。府里人多嘴雜,只要沒有證據,十句話裡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句是真。
提到白沫,周氏想起來了,道:“我那件小衣還沒找着?”
紅薇道:“您的小衣都是讓白沫洗淨,曬乾之後清點有數交給桃紅收攏的,桃紅既不知去處,便是她的失職,該罰。但到底先要確定小衣的去處,不妨叫了白沫來問問。”
周氏還是不以爲然的模樣,自我調侃道:“虧得我是嫁了人的,又年老色衰,若換成阿瑤,不見了小衣,不定要鬧出什麼來,女子的貼身之物是萬萬不能隨意亂放的。”
紅薇便笑着打趣,道:“誰說您您年老色衰了,奴婢瞧着再也沒有比您更美的了。奴婢細想了一回,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遂即在周氏耳邊低聲道:“莫不是被國公爺收藏了去?”
“去,他拿我的小衣做什麼。”周氏老臉微紅。
紅薇便笑道:“那可說不準。莫不是國公爺一時覺得有趣拿了,事後又忘了?”
縱然跟前說話的是貼身丫頭,周氏老臉還是掛不住,便佯作要打,笑罵道:“還不快去把白沫找來我問問。”
紅薇笑着蹲身應是。
外頭烈陽似火,洛文儒頂着一頭汗,腳步虛浮的一路走來,到了門口忽的扶住門框,擡起頭來,便是深情一喚,“惠娘。”
周氏一聽,心中一悸,麪皮一緊直接罵道:“你作的什麼死,大白天的發瘟。”實則是洛文儒在藥物作用下,聲嗓沉厚性感,把個周氏羞惱的。
洛文儒卻是急了,忙忙走來。
周氏卻直接避往內室,還罵道:“你給我滾,我還沒原諒你呢。”
紅薇卻想死了國公爺,趕緊的把人往內室裡攙扶,但見洛文儒面龐微薰,彷彿抹了層胭脂,呼吸不暢,便訝然問道:“國公爺,您可是病了?”
躲在門後面細聽的周氏頓現憂色,心想他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但凡有個病痛便是損耗生命,這可怎麼辦纔好,將將打開門露臉,洛文儒就猛的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周氏就親。
周氏氣死了去,捶打道:“你個老不羞,你放開我!”
“惠娘,我要你。”
說完,洛文儒突生神力似的,雄風振振,一把將周氏抱起,扔向牀榻,覆身而上。
周氏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還要開罵,可已是無嘴可用。
紅薇拍拍自己泛紅的臉,趕緊笑着把門給關上了。
遂,傳問白沫的事就此擱淺。
西風南燕,烏雲千傾。
“怨不得今日這麼熱呢,竟是要下雨。”
“起風了,把廊檐下的蘭花都搬到屋裡來。”
洛瑾瑤趴在雕花圓窗下醒來就聽着外頭丫頭們的說話聲,探身往外頭一瞧就發現庭院裡落了雨,淅淅瀝瀝打着芭蕉。
會心一笑便道:“雨打芭蕉落閒庭。”
從窗下走過的秋夢便笑道:“奴婢們都要忙死了,就您有此閒情逸趣。”
“那可不。”洛瑾瑤笑道,“你快走開,別擋了我瞧這雨景。”
“是、是,奴婢這就走開。”秋夢搖搖頭,抱起最後一盆沾了雨珠的蘭花往屋裡來。
屋裡,錢金銀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就那麼靠着湘妃枕,蜷曲着腿盯着洛瑾瑤看。
那黑霧常年籠罩似的眼睛彎彎的,竟是在笑。
秋夢心裡是憷錢金銀的,她總覺得錢金銀這個人很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瘋魔了一般。
但好在有二小姐在。
將蘭花放到角落裡,秋夢不禁暗笑: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了。
“你看什麼啊。”洛瑾瑤有了興頭,令碧雲研墨,她鋪上宣紙,嗔錢金銀一眼。
“看你。”直白火辣。
徑自走來,讓碧雲下去,他來研墨。
“我有什麼好看的,天天看也不膩啊。”小紅嘴一抿,小腦袋高高的昂起,心裡又是得意又是歡喜,嘴上還說着反話。
小模樣彆扭又可愛。
濃濃的墨汁在錢金銀手下流出,片刻錢金銀甩掉靴子往榻上一歪,拿起一顆紅紅的果子咔嚓咔嚓的吃起來,笑眯眯道:“永遠都不膩。”
“你貫會說這些甜言蜜語哄我,我纔不信你。”提筆作畫,心中已有一副夏景煙雨圖。
“阿瑤,等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我們回杭州去,我們就住在瑤池仙苑,一輩子不分開。”
“好啊。”洛瑾瑤想着他專爲她所建的那瑤池仙苑,心頭歡喜無限,“等阿爹致仕,我還要接了阿爹阿孃來一起住纔好,我們一家人永遠都不分開。”
錢金銀不大樂意有那些閒雜人等,但見洛瑾瑤如此歡喜便不想掃了她的興頭,支吾着沒有答應。
“那你要做什麼事?就是要做武狀元嗎?”洛瑾瑤道。
錢金銀淺笑垂眸,扔掉果核,平躺下,頭枕着雙臂,舒展身子一派悠閒,耳中聽着雨,眼中望着雨,輕聲道:“武狀元啊,那不過是個手段罷了,誰稀罕,就如同我從來都不稀罕認祖歸宗一樣。”
“什麼?”最後的話錢金銀的聲音太輕,洛瑾瑤沒聽清。
“阿瑤彈琴給我聽吧,我要睡覺,想在夢裡也能聽見你。”錢金銀的話有些撒嬌的意味兒。他就那麼直直的盯着洛瑾瑤,讓洛瑾瑤一陣的臉紅心跳。
“我彈琴你也不會欣賞啊,談給你聽便如牛嚼牡丹。”說是這樣說,洛瑾瑤還是放下才畫了個開頭的畫作,穿鞋下榻,令碧雲擺香案,令秋夢端來清水淨手,這一些弄好後,洛瑾瑤還是覺得哪裡不順心,又去內室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裙,這才滿意了。
素手調絃,氣度仙華,她粉面桃花。
錢金銀含笑看着她折騰,當琴音起時,他緩緩合上了眼。
琴聲悠揚,驅散他埋葬深處的噩夢。
這個清晨,瑞華堂分外熱鬧,一聲響,洛文儒扶着腰一拐一拐的走了出來,春風滿面。
上朝後,同僚問之,洛文儒笑而不答。
有那老不正經的便腹誹他是昨夜牀幃之戰不中用了,腰力不夠扭着了。交清好的祿親王還專門來看他笑話,向他推薦某某壯陽藥。
洛文儒連連澄清,奈何散值回家的時候,懷裡還是抱回來一個祿親王所贈的虎鞭,又被周氏趕去睡書房自是不提。
這日晚間,洛文儒在書房裡獨坐,正絞盡腦汁的想理由回房睡覺,外面吳明瑞便來稟報。
“國公爺,老夫人找您說話。”
洛文儒歇下旖旎心思,正經起來,起身道:“前頭挑燈。”
一路來至慈安堂,就見滿院黑漆,洛文儒對着站在門口迎接的秀容責難道:“怎麼回事,你們就是這麼伺候老夫人的,怎麼不上燈。”
秀容爲難的道:“是老夫人不讓點燈。”
洛文儒不在說話,徑自往老夫人的屋裡去。
“儒兒來了。”
黑漆漆的屋裡,突兀的來了這麼一聲,把洛文儒嚇了一跳,連忙收懾心神,朝着發聲處拱手道:“見過母親。”
“你們都出去吧,我和我兒子說會兒貼心話。”
“是。”衆婢散去。
洛文儒摸摸索索在椅子上坐下,不解道:“母親爲何不點燈,這黑燈瞎火的,您莫要撞着什麼傷着身子骨纔好。”
“不礙事的。”老夫人長長的嘆氣,“你孝順我,什麼都給我最好的,我住了一輩子的慈安堂啊,在燈光下比白天還顯富貴,這人間富貴我享受不了幾天了,我不能看,我怕我看多了就不想走了。儒兒,我這一生有三個兒子,兩個親生的,還有一個你,可你捫心自問,我是不是最疼你。”
黑暗裡,看不出洛文儒的表情,只是他的聲音很誠懇,“是的,您最疼愛我。舉世皆知。”
老夫人卻呵呵笑起來,“儒兒啊,你變了,竟然學會諷刺我了。我這繼母做的也不過是滿燕京都知道我疼愛你罷了,哪來的舉世皆知,你不是諷刺我是什麼。”
“母親多慮了,兒子說的是實話。”
“好,好。儒兒,若你還當我是你的母親,就納了孫菲兒。你答不答應?”
洛文儒沒有他猶豫,直接道:“不。母親,若你需要,我可以讓惠娘幫着孫姑娘挑女婿,嫁一個青年才俊不比嫁給我這個老頭子好嗎?”
老夫人粗喘了幾聲,黑暗裡重重的拍打着什麼,那聲響很是刺耳。
就在洛文儒以爲老夫人會和他鬧一場的時候,老夫人開口了,語氣淡淡的,“你走吧。”
洛文儒還想說點什麼,又咽了回去,起身拱手道:“母親,儒兒願你福壽安康。”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