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鴻銳回府後,興致盎然開始爲品茶會做準備。他打定主意要給寧清卓一個驚喜,讓她看清楚,誰纔是最在意她的人。這麼專心忙活了一下午,竟然忘記了飯點。
沈大學士回到家中,照舊去廳堂中吃飯,卻沒見到沈鴻銳,奇怪問僕役:“少爺今晚不在家麼?”
僕役便將事情說了。沈大學士思量片刻,去了書房找人,便見沈鴻銳正在書桌邊寫寫畫畫,身旁堆着一堆摺扇。
沈大學士拿起其中一把,展開一看,原來是一首關於茶葉的小詩,落款處題着“雲霧閣”三個字,又蓋了沈鴻銳的私章。他看了幾把都是如此,便問道:“這雲霧閣是什麼地方?”
沈鴻銳正在凝神作畫,並沒發現他的父親到來,聽見發問,方纔反應過來,放下手中毛筆,恭敬喚了句“父親”,這才答道:“是京城將要開業的一家茶莊。”
沈大學士點點頭:“倒是好名字。”又問:“你畫這許多扇子,是要送去做賀禮麼?”
沈鴻銳一聲輕咳,底氣不足答:“不是。是這茶莊新近開業,我打算送這些扇子給友人,幫這家茶莊做做宣傳。”
沈大學士看兒子一眼,倒也沒有指責他不務正業,只是道:“上回劉尚書討你一副字,你都不肯給,這回怎生這麼熱心?”
沈鴻銳便一笑道:“書畫這種東西,也講究緣分。我與那劉尚書不投緣,自然不願給他寫字。”
沈大學士見他答得含混,便也不多說,只道:“酉時都快過了,一起去吃晚飯吧。”
沈鴻銳看着手頭寫了一半的小詩,有心將它完成了再離開,可看看沈大學士,話還是沒說出口,只是將東西簡單收了,跟着父親離開。
兩人一前一後在小路上走着。沈大學士又提起了茶莊的問題:“那雲霧閣的掌櫃是你的好友?”
沈鴻銳見他又提起,思量片刻,便也不再瞞他:“是我一位很特別的朋友。”他一聲輕咳,加了一句:“是位姑娘。”
沈大學士腳步微頓,偏頭看他,挑眉道:“哦?”卻沒了下文。又走了幾步,方纔問道:“你離開京城這些日子,我倒是聽到了一些風傳。你說的這姑娘,可是你在盧陵找的相好?”
沈鴻銳低低一笑:“父親何時也信那些傳言了?這姑娘並不是我的相好,不過……我的確喜歡她。”
沈大學士再看他一眼:“哦?若你是認真的,便找個機會帶回來給我見見。”他負手踱步而行:“你娘去得早,爹爹也沒多少時間操心你的婚事。算來今年你也二十三了,是該娶妻了。”
沈鴻銳猶豫片刻,應了好。他沒有提起寧清卓不出嫁的誓言。現下沈大學士根本不瞭解寧清卓,若是得知了這個消息,定是要反對兩人在一起。可沈大學士若是看到了寧清卓的好,從心底接受了寧清卓,他再提這個問題,事情或許便會有轉機。
這麼一晃便到了十五日。寧清卓一早帶着三名族人去了夏掌櫃的茶莊。她打算在這爲沈鴻銳舉辦品茶會,順便也能向夏掌櫃推銷她家茶葉。剛下馬車,竟然見沈鴻銳也到了。
寧清卓微訝:“你怎麼也來這麼早?”
沈鴻銳笑眯眯:“難得有機會與你相處,我自然要早些來了
。”他一展竹骨扇,自覺揚眉吐氣了:“清卓,我給你帶了禮物。”
寧清卓見他雙手空空,問道:“什麼禮物?”
沈鴻銳搖着竹骨扇哈哈笑:“禮物不急。我先送你一個好點子。”
寧清卓有了些好奇:“你說。”
沈鴻銳一收摺扇,搖頭晃腦道:“你家茶葉雖好,可茶莊名字卻不行。你瞧瞧人夏掌櫃的茶樓,”他擡手一指一旁茶樓的牌匾,念道:“清茗軒,這名字多風雅!清卓,你是要開茶莊,不是開油糧鋪,京城多得是附庸風雅的文士商人,你可不能再用‘寧家茶莊’做茶莊名了。”
寧清卓琢磨了片刻,點頭道:“有些道理,我這茶莊名的確不夠好。”卻又一擺手,否決道:“不過,我還是不改。”
沈鴻銳不料她會說不改,很是驚訝:“爲何不改?”
寧清卓側頭看那茶樓牌匾:“這茶樓能紅火起來,靠得還是夏掌櫃的悉心經營,並非是因爲茶樓名好聽。開茶莊也是,茶葉爲實,取名爲表,一個名字,哪有你說得那麼重要。”
沈鴻銳想到自己辛苦書畫的六十多把摺扇,連忙再勸道:“就算沒那麼重要,換個名總歸是更好。”
寧清卓看他片刻,一聲輕笑:“不要。不只是茶莊,往後我寧家的產業,都要以‘寧家’做名。你有你的夢想,我也有我的追求。若是此生有幸,我便要將‘寧家’二字變成我的專屬。屆時,寧家茶莊、寧家鹽鋪、寧家商行在大啓遍地開花,大夥只要在提到‘寧家’二字,誰都知道是我盧陵寧家。”
她仰頭暢想片刻,甚美總結道:“可我若改了名,又該去哪逞這威風?”
初夏的晨光攀過樓頂,斜斜投在女子身上,金色光芒將那張精緻的臉襯得愈發朝氣滿滿。沈鴻銳第一次聽寧清卓說起她的夢想,着實有些被震撼了,卻不料,她最後會加上那一句,煞是孩子氣,又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一聲輕嘆,眸中卻是滿目柔情:“罷了罷了,那便依你所言,不改了。”
寧清卓頷首贊同,卻又問道:“你說要送我的禮物呢?”
沈鴻銳張嘴,一時答不上話。也怪他沒先和寧清卓說好,想着要給她個驚喜,便自作主張爲她改了茶莊名,畫了那許多摺扇,現下卻不能用了。他眨眨眼,在袖中左摸摸,右摸摸,似乎摸到了什麼東西,也管不得那許多了,直接拿出來遞給寧清卓:“就是這個。”
寧清卓就見到沈鴻銳手上捏着一團皺皺的東西,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塊手絹。她垂眸片刻,問道:“就是這個?”
沈鴻銳心中暗自嘀咕:我袖中怎麼會有一塊女式手絹?卻只是點頭道:“對,就是這個,作爲你茶莊開業的賀禮。”
寧清卓一聲冷笑,將那東西抖了抖,展開在沈鴻銳面前:“我還不知道,沈公子竟然也懂刺繡!這麼在手絹角上繡個梅字,是有什麼深意呢?”
沈鴻銳一看之下,心中叫苦!他就說他袖裡怎麼會有塊手絹!這身衣服回京後他還不曾穿過,這手絹還是離京之前他收下的,送他手絹的姑娘名字裡,好似就有個“梅”字。
沈鴻銳連忙將手絹奪回,塞回袖中:“不對不對,我拿錯了,這不是我要送給你的東西
。”
寧清卓見他居然將手絹搶回去,還巴巴塞回懷裡,臉都黑了,扭頭就想離開!卻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正是沈鴻銳的小廝。他端着一大箱的摺扇從馬車那過來,沒看清路,結果撞上了寧清卓,連忙道歉。又問沈鴻銳道:“少爺!這些扇子放哪?”
沈鴻銳朝他連連擺手:“誰讓你扛出來了!還不快放回去!”卻見寧清卓隨手抓起一把扇子展開,輕聲念道:“雲霧閣……”
她看向沈鴻銳,明白過來:“這就是你要送我的禮物?”
沈鴻銳見她發現了,便也不隱瞞,從她手中拽回紙扇:“是了。本公子的墨寶,在京城可是千金難求!本來打算今日拿來送給好友,也算是爲你的茶莊做個宣傳,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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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是一聲嘆,很是不捨:“還是別浪費了,我拿回去修修吧,把這雲霧閣改成寧家茶莊便是。”他覺得這主意很不錯,連連點頭:“對,可以這幾天改好了,等你開張時再拿來送人,也是一樣。”
寧清卓低頭看那箱子,又拿起一把摺扇,輕聲道:“好多呢……”她暼沈鴻銳一眼:“修什麼修?修過了多難看!”
沈鴻銳一臉幽怨:“不修可就浪費了!我這些天哪都沒去,就專幹這事了!三十多首茶葉的詩,三十多幅茶葉茶花的畫,便是似我這般才華橫溢,那也是很費精力的!”
寧清卓眸中有了笑意:“誰讓你不提前和我打招呼,活該你白費功夫!”
沈鴻銳便收了那可憐模樣,無奈問:“真不要?”
寧清卓笑了:“要。也別改了,就這麼用着吧。往後我家茶莊,就叫雲霧閣了。”她摸着下巴思量:“雲霧茶是我家的招牌茶葉,茶莊叫雲霧閣,還挺貼切的。你這名字想得好。”
沈鴻銳先是一喜,可聽到後一句話,眼角卻是一抽。若是讓父親知道寧清卓是怎麼評價這“好名字”,定是會無言以對。
寧清卓便招呼小廝將摺扇扛進茶樓。沈鴻銳跟着進門。就聽樓上一個好聽的女聲道:“喲,寧掌櫃,沈公子,你們來得好早。”原來是夏掌櫃。
夏掌櫃行下樓來,寧清卓與她見禮問好。沈鴻銳哈哈一笑,就想迎上前去,口中一邊喚道:“夏姐……”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寧清卓身上,“姐姐”二字便生生吞回了肚裡,語調也突然轉了彎:“掌櫃!”見兩人看向他,又強調道:“夏掌櫃!”
夏掌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沈鴻銳見寧清卓只是偏頭看他,也不見什麼滿意的神情,暗自反省一番,覺得定是因爲自己的語調太過熱情了。遂板了板面色,聲音平和再喚了句:“夏掌櫃。”心中暗道:如此禮貌而疏離,這回定是無可挑剔!
夏掌櫃哈哈大笑,附在寧清卓耳邊說了句話,寧清卓便也跟着笑了,卻不再理沈鴻銳,徑自帶着寧傑三人上樓去佈置。倒是夏掌櫃留在一旁,見寧清卓走遠了,上前一步,拍了拍沈鴻銳的肩膀,點頭讚道:“小鴻銳,真乖。”
沈鴻銳微張脣,卻愣是將快要出口的調笑話語通通嚥下了肚,不自在摸摸鼻子輕咳兩聲,追着寧清卓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