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卓連滾帶爬跑開幾步,畏縮看他:“你、你不是回京了麼?爲什麼還在這裡?”
孫劍鋒一扯嘴角:“我想要的東西沒有到手,爲何要回京。”
他又如盯獵物一般,銳利的眼光鎖住寧清卓。寧清卓幾乎想要哭出來:“這裡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孫劍鋒緩步逼近,將瑟瑟發抖的寧清卓圈在懷中,擰住她的下巴擡起:“誰說的。我想要的,就是你啊。”
他露出了一個很是真心的笑容,沉聲爲寧清卓宣讀了刑罰:“清卓,我來找你了。這一世,你別想逃。”
寧清卓甚至沒有勇氣掙扎。她只是死死閉眼,嗚咽出聲……
“清卓!清卓!”
有人在喚她。
寧清卓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牀上。房間卻很熟悉。她在曾經的寧家大屋,現在的沈府。窗外一片黑暗,想來已是夜晚。沈鴻銳一臉擔憂之色,微涼的指尖擦過她的眼角,拭去那顆欲墜的淚珠,緩緩道:“清卓,你做噩夢了。”
寧清卓怔怔看他許久,終是收回目光:她又做噩夢了。
沈鴻銳的手掌沒有離開,他輕柔摩挲她的臉頰,低語安撫:“清卓,只是噩夢,別怕。”
——不是噩夢。孫劍鋒真的來了。
寧清卓坐起身,穿好鞋子出了房間,深深吸氣。
夜晚的清涼的空氣入肺,寧清卓精神總算好了些。她急需一場心理建設。
雖然上天只給了她半年時間自救,但她到底做成了幾件事:她是寧家族長,現世沒人有權力將她送人
。她保住了族田還有祖產,又重做了茶馬生意,開了寧家鹽鋪,寧家較上世更加富強。寧如欣已經成婚,有了陳晉安的庇護,安全無憂。她結識了沈鴻銳和許多士子,他們或許能幫她一把。
孫劍鋒的確來了,而且他會出手阻止周靈靈,已經表明了他對她有興趣。但現下,她名義上是沈鴻銳的相好,屬於有主之人,這也有可能改變那人的打算。
再一回憶,今日她的應對實在差勁。上一世,面對孫劍鋒的折磨□□時,她都不曾懦弱,現下好容易重活一世,難道還要束手就擒?!
——如果孫劍鋒真要對她出手,她就和他拼個魚死網破!
這麼一想,寧清卓果然安定了許多。卻聽身後有腳步聲。沈鴻銳走到她身後,低低開口:“清卓,你別再假扮我的相好了。”
寧清卓心中一驚,連忙轉身,就見沈鴻銳一副沉靜的模樣,顯然這番話他已經想了很久。男人一聲嘆息:“讓你置身險境,我心中不安。”
寧清卓並不這麼想。和孫劍鋒相比,周靈靈算什麼!沈鴻銳與她的關係可能成爲阻止孫劍鋒的一道障礙!
她思量片刻,拉了沈鴻銳的手,牽着他行到假山頂端,確保沒人能監聽他們談話,這才道:“不行!沈兄,我知道我今天的表現讓你失望了,可是……這是因爲事發突然,我一時沒有準備。寧家鹽鋪已經開張,你的承諾全部兌現,我又怎能不守信用?我一定會幫你擺脫周靈靈。”
沈鴻銳仔細看她。月色之中,男人的桃花眼有些異樣的神采,幽幽暗暗,迷亂人心。寧清卓莫名有些心虛,好像剛剛自己那番義正言辭的話都被打了折扣,讓人不由想去探究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可男人終是一笑:“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決……”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玉鐲,拉着寧清卓的手擡起,將玉鐲放於她的掌心,神情異常柔軟:“送給你。”
寧清卓一愣。玉色溫潤暖人心,卻不及眼前男人的萬分之一。她覺得自己忽然笨嘴笨舌了,吶吶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收……”
沈鴻銳不答話,只是托起她的腕,將那玉鐲對準套入,很是認真。
然後……
套不進。
寧清卓眼見他努力了許久,終是一聲輕咳:“好像,太小了?”
沈鴻銳沒有絲毫尷尬,果斷搖頭否認:“不小。我握過你的腕,知道大小。等會打盆水,用點皁角擦擦,一定能帶上。”他將那玉鐲重新取下,放回寧清卓手中:“你先收好。”
寧清卓猶豫片刻,便也不推脫,將那玉鐲收入了懷中:兩人相識一場到底是緣分,能留個玉鐲紀念這段日子也好。卻聽沈鴻銳深沉道:“今晚,你別回了。”
寧清卓驚疑看他。沈鴻銳又牽了她的手,微微傾身垂眸:“和我一起睡吧。”
寧清卓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沈鴻銳近些日子調戲她的次數愈見頻繁,這讓她漸漸瞭解了他的習性。或許因爲那些曖昧很刻意,每每動作時,他的身體會盡量靠近,眼睛異常明亮,肢體接觸也太過用力。
——看,他又在調戲她了。
寧清卓很敬業嚶嚀一聲,用力抽手,捂着臉扭捏起來:“你……討厭
!”
咋一看到寧清卓做出如此小女人的動作,沈鴻銳嘴角便是一抽。他很是無奈:“清卓,我是說真的。你沒發現你醒來時就睡在我牀上麼?你沒發現我在牀邊放了個軟榻麼?連被子都鋪好了。”
寧清卓眨眨眼:……搞錯了?
沈鴻銳表情凝重:“周靈靈在盧陵住下了,我怕你回家不安全。”
寧清卓這才放下手,搖頭正色道:“不必,我不躲。你護得了我一時,護不了我一世。”她看着嘴脣微張的沈鴻銳,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說:“你放心,我自有應對。這事你切莫插手!”
寧清卓堅持幾近頑固,沈鴻銳無法說服她,只得任她回了寧家。
寧家安靜一如往常,並沒出現一堆錦衣衛包圍宅院的情景。寧清卓心中稍鬆,去院中井邊打了桶水,又拿來了皁角,摸出了那隻玉鐲。
她將玉鐲浸入水中,拿了皁角細細擦拭。可是……任她如何努力,只是戴不進去。
——沈鴻銳還嘴硬不承認,他分明就是買小了。
寧清卓小小哀嘆一聲,暗自腹誹了幾句,終是洗乾淨玉鐲上的皁角,拿衣角細細擦乾淨水漬。又舉着那鐲子對着月亮看了半天,這纔回了自己房間。
怎料,她才關上門,房間的燈便亮了起來。寧清卓心中一凜,厲聲喝道:“誰!”順手操起門後的短棍。
搖曳的燭光下,周靈靈斜斜倚在桌邊。牆邊赫然立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鷹鉤鼻,斜飛眉,臉如刀削,正是寧清卓最不願見到的人,孫劍鋒。
卻說,寧如欣從昏睡中清醒,已是深夜。清新的夜風透過窗戶吹入房中,又是個美好的夏夜。可坐在牀邊的人卻讓她的心情沉入了谷底。
凝白月色下,陳晉安不似之前一般癱在她身邊,而是直直坐在牀沿守着她。可見她醒來,卻又挪開了目光。
許久,男人行去桌邊點亮了燈,又行回坐下,握住寧如欣的手,緩緩道:“如欣,對不住。”他擡起她的手,細細親吻她的手腕處的勒傷,聲音帶着壓抑的痛苦:“對不住,對不住……”
他的痛苦似乎帶動了寧如欣的痛苦。寧如欣好容易逼自己看向他:“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陳晉安怔怔看她,半響方點點頭,卻又搖搖頭:“我……醒來時,發現我把你綁了起來。”他擡手想要撫摸寧如欣的臉頰,卻被寧如欣偏頭避開,只得吶吶收回手:“如欣,不管我做了什麼,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昨晚喝醉了,你別生氣……”
寧如欣眼眶一紅。這是她熟悉的陳晉安,熟悉到讓她不自覺心動心痛。可是昨晚他將她當成寧清卓傾訴衷情的畫面歷歷在目,寧如欣閉眼偏頭:“如果只是那樣,我可以原諒你。可是……”她深深吸氣,聲音卻難掩哽咽:“你把我當成了清卓。”
陳晉安只覺心中一沉。他半夜醒來發現那副場景,就暗暗憂心。結果果然……
陳晉安沉默良久,最後只道出了句:“如欣,對不住。”
他甚至沒有爲自己辯駁,只是將臉埋在寧如欣的掌心,聲音悶悶傳出:“我以爲我已經忘了她,可我的執念太深,我喜歡了她太久……昨天在街上,我看到她和別的男人抱在一起,心裡很難過,觸動了過去那些情緒,失了控制……”
他的聲音初時平穩,漸漸卻顫抖起來:“可我不料我會將這些情緒加在你身上……對不住,我會娶你,便真的是想好好待你的……”
寧如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以爲陳晉安會隱瞞,會狡辯,可他竟然如此坦誠,生生將他的痛處,也是寧如欣最無法釋懷的心結,剖開在兩人的面前。
陳晉安終於擡頭,眼眶也是紅的,他擡手去觸碰寧如欣的臉頰,這次寧如欣沒有躲開。他湊到寧如欣面前:“如欣,我真的很喜歡你,想要好好和你過。昨夜是我的錯,我只求請你再給我些時間,我會忘記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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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說着,一邊去親吻寧如欣的眉眼,極盡緩慢,極盡溫柔。男人的聲音傳入寧如欣的耳中,萬般蠱惑:“我們已經成婚了,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這不該是我們的結束……”
寧如欣承認,她心軟了。可是昨夜這人喃語“清卓”的聲音忽然闖入腦中,寧如欣猛然推開陳晉安,擡手捂住了臉,搖頭喃喃出聲:“不,不,晉安,我無法釋懷……”她坐起身,伸手去拿外衣穿上:“我們分開一陣吧。我回寧家住些天,你也借這個機會,好好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
陳晉安只覺心中一沉:既然寧清卓和沈鴻銳的關係,寧如欣會瞞着不告訴他,又有誰知道,她會不會將他昨夜的舉動告訴寧清卓?
——寧清卓向來護着寧如欣,若是讓她知道了他的所爲,還不得和他翻臉?!
念及此,陳晉安低垂頭,苦澀一笑:“如欣,你就這麼放棄我了?”
寧如欣穿衣動作一頓,看向他,不明白他爲何會有此一說。
陳晉安便一聲長嘆:“夫妻間的事,若是加進了外人,只會多生隔閡。我怕你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寧如欣順着這話一番思量,沉默了。她清楚自己的性格,也清楚寧清卓對她的瞭解。若是她真回了寧家,寧清卓定要發現不對勁。她的妹妹向來容不得人欺負她,若是知道了陳晉安的所爲,又豈會善罷甘休?
陳晉安見她沉默,找着她的手握住,深深望入她的眼:“如欣,我清楚我要的是什麼,否則也不會迎娶你。我既然娶了你,便會一輩子好好待你,只要你一個。只求你給我些時間,我會讓一切迴歸軌道,我們倆也會像從前一樣……”
這番承諾太過美好,句句話都在觸動寧如欣的心。愛情到底讓她生了寬容,寧如欣終是偏頭,一聲嘆息:“……你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她不回寧家了,陳晉安心頭便是一鬆。他果然不多糾纏,依言起身,在寧如欣發上一吻:“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吹滅燭火,出了房門。
院外,陳晉安在夜色中緩步而行,忽然張口喚道:“陳達。”
陳達從一旁的陰影處行出,站去他身旁:“少爺。”
陳晉安淡淡道:“你別跟着我了,親自看好她。這些日防着點,別讓她與外人接觸。”男人臉上的溫柔依舊殘留,語調卻幽幽不帶感情:“特別是……寧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