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迎來第一場冬雪,已然過了半月有餘。
宋厭之這半個月倒甚少出門,皇城內關於她與蒼燼的傳言已成洶涌之勢,她一出門,就感覺有人在她的背後指指點點,飯後閒談的都是她與七皇子是何關係,如今就連出門兒吃個飯都不方便。
梧桐關了木窗,將帶着寒意的冬風屏在窗外。
她轉過身,正瞧見宋厭之懶倚在牀上,拿着一話文本子看的津津有味。
梧桐笑着走過去道:“小姐,你已經看了半個月的話文本子了。”
宋厭之頭也不擡,悶聲道:“如今外頭流言那般兇猛,我要如何出門?”
前幾日她出門,剛走沒幾步就感覺背後有人指指點點。
那些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宋厭之幽幽嘆了口氣,悶了半個月,着實有些受不了。
梧桐眨巴着眼睛道:“小姐,今晚是元祭。”
聽到梧桐的話,宋厭之看着話文本子的雙眼一怔。
元祭,是每逢第一場冬雪時做的祭祀節日,祈求今冬雪量適宜,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每年的元祭都相當熱鬧。
只是她又要如何出去?
宋厭之看着梧桐的眼睛,脣邊綻了一抹極好看的弧度。
天色漸晚,星子閃爍。
正玄大街燈火盈盈,小攤上懸掛着紅紙糊成的燈籠,各色各樣應節的小玩意兒都擺了上去。
宋厭之蒙着一方淺色面紗行於街上,梧桐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多虧梧桐提前準備了面紗,否則今晚這般熱鬧,她也不好出來散散心。
一縷寒風順着脖頸鑽進宋厭之的衣裳裡,凍的她忍不丁打了個顫。
她今日穿着 水藍色斜襟襖裙,梳了個垂桂髻,綴着幾隻淡綠色珠花,在寒冬裡活脫脫的一個雪仙子。
前陣子還未這般冷,出門時也因着太久沒出門的緣故,一時歡樂的竟忘記帶披風,現在倒着實是有些冷。
前世還活着的時候,這每年一次的元祭,她也甚少出門,即便被大哥二姐姐幾番勸說出了門,也是悶悶不樂戰戰兢兢的,生怕被人認出來,她就是那個天煞孤星,於是也沒了遊元祭的心思。
如今換了個心情去看,這元祭,當真熱鬧。
正走着,卻見前方似是圍了一羣人,宋厭之見此加快了腳上的步伐。
攤上放着許多小蠟燭,用紙糊罩着,點點燈火,甚是美妙。
一穿着大紅色襖子的姑娘抽了一張紙條出來,打開一看,眉頭高蹙。
原是洛邀月。
宋厭之仔細瞧了瞧一旁的紅紙上寫着的規矩。
桌面兒上擺着個封閉的木箱子,參與者從木箱裡抽出一張小紙條,若答對了紙條上的謎題,便可從架子上任意選一個白瓷瓶。
而白瓷瓶裡的字條,則代表你明年的運道,或是即將發生的好事。
洛邀月將字條給了隨行的丫鬟,丫鬟探頭看了看,最終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握緊手中的字條,洛邀月高聲道:“一月七日,能幫我解題者賞!”
宋厭之側過頭小聲問梧桐:“不過是一個字謎,猜不出便猜不出,爲何還要這般?”
有錢也不能這麼花吧?
梧桐掩嘴細聲道:“小姐不知,這元祭猜題是第一關,若是解不開,就等於出師不利,寓意不好。”
宋厭之默默點了點頭。
衆人一聽到賞字兒,眼裡都發出微妙的光亮,隨即又擰眉想着題目。
一月七日,不就是脂粉的脂字麼?有什麼難的。
瞧着衆人這副模樣,宋厭之不由得失聲輕笑。
洛邀月本就心急,一聽到有人笑了,怒火噌噌的上漲。
她冷冷盯着宋厭之,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咬牙道:“你笑什麼?你知道?”
宋厭之點點頭,微笑道:“我知道。”
她知道?洛邀月一聽宋厭之這般回答,強行壓下了心中的怒火,趾高氣昂道:“告訴我答案。”
真奇怪,我知道一定要告訴你麼?
宋厭之抿脣笑而不語。
忽然衆人中一個男子高聲道:“洛小姐,我知道了,是脂粉的脂字!”
洛邀月正捉急着,忽然聽見有人說出了答案 ,嘴角高高翹起,她不說,總有人說。
她輕蔑地瞥了一眼宋厭之,將答案告訴了攤主,自然是對的。
隨手扔給那個男子幾兩銀子,男子一接到銀子便感恩戴德地離開。
仔仔細細地挑了個瓶子,洛邀月緊張地揭開瓷瓶的蓋子,從中取出紙條,將其小心翼翼地展開。
一個正楷寫的‘平安’。
她一見這字兒,臉都僵了許多。
雖然元祭猜題抽字條,都說是預示着明年的運道,但總不能有‘不順’之類的字眼兒,所以這瓷瓶裡最多的字條便是平安。
她一心所求宋驚鵲,早早的來到了這猜題攤兒上,猜了七八上十道題,選了那麼多瓷瓶,卻無一例外的平安二字。
洛邀月咬緊下脣,握着字條的手越攥越緊。
宋厭之見無人上前抽取,擺着隨便玩玩兒的心態伸手抽了一張,細細打開。
“半布春秋。”
她看着題目,春秋各一半,不就是秦麼?
“秦。”
攤主愣了愣,笑着說:“姑娘真聰慧。”
衆人面面相覷着,這字謎不能按尋常的來想,雖然每道題都不能說有多難,只是猜的這這般快,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攤主讓開了身子,露出身後的貨架,以供宋厭之選擇瓷瓶。
即便是被洛邀月和其他猜題的人拿了許多瓷瓶走,剩餘的仍然有大半。
宋厭之隨手指了指邊兒上的一個瓷瓶,攤主將其拿下遞給宋厭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宋厭之掃了一眼字條的內容,愣了愣。
敢情……是抽到桃花了?
洛邀月湊過去看看內容,氣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她來的早,抽的多,只想要這一張,結果被這半路殺出來的不知道是誰的人抽到了?
宋厭之撇撇嘴,倒也沒當真,卻也將字條收入懷裡。
執子之手,誰的手?蒼燼的手?
她與他不過是互相得益罷了,哪裡算的真。
待與梧桐走遠了些,宋厭之這才側過頭問道:“梧桐,剛纔那洛邀月的表情看見了嗎?”
梧桐點點頭,賊兮兮地掩嘴說道:“我感覺她要氣死了!”
宋厭之笑笑,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這洛邀月對大哥的心思並非一日兩日,今日前來,估計也是爲了那張關於桃花的字條罷,只是被自己抽到了,她適才的臉色也着實好看。
若是她性子能夠不那麼驕矜,以她對大哥那般心思,其實也不是不可。
只是她性子便是這般頑劣,加之大哥對她又實在無感,只怕她始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猜完字謎,天又颳起了一陣寒風,宋厭之不由得抱緊雙臂,趕巧看見附近有在賣熱湯,買了兩小盅,一隻給梧桐,兩人手上握着瓷盅,熱流從指尖緩緩流入身上,倒是有些暖和。
邊喝邊逛着,宋厭之忽然看見有人快步走上前來,橫攔在她身前。
宋厭之不悅地擡頭,街道這般寬,偏攔在我身前。
皺眉看了看眼前的人,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是誰。
“厭之。”那人輕輕開口。
待他開口,宋厭之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人。
她淡淡開口,神情冷漠道:“白公子有何事?”
白澤君看着她越發好看的眉眼,今日淡施粉黛更顯的她精緻,手上握着的瓷盅冒着熱氣,就好似一陣煙霧,籠罩着她的面容,可那雙眼睛卻明亮透徹。
他從前接近宋厭之,不過因爲她的父親是宋太傅,是曾經的太子師。
自那次宋厭之拒絕了他後,他就很少見到宋厭之,許久未見,忽然看見她,才發現她原來生的這般好看。
白澤君定了定神,走近幾步低聲道:“我聽聞了你和七皇子的傳言。”
“哦?”宋厭之挑眉。
“是不是七皇子脅迫你?”
宋厭之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玩的笑話,不禁笑道:“白公子認爲,霞姿月韻如七殿下,會脅迫我一個小小女子?”
白澤君皺眉,下意識伸手想要握住宋厭之的手臂,宋厭之早先發現的舉動,連忙退後了幾步。
“傳聞那七皇子甚是冷漠,又常在關外,你和他怎可能相識?何況,我知道你不喜歡那般的男子。”
否則,她以前怎麼會喜歡自己?
白澤雖比不上七殿下面容清俊,可他是個殺伐果斷的將士,宋厭之曾經那麼喜歡自己,就說明她是喜歡文人的。
定然是七殿下脅迫。
宋厭之驟然冷聲,雙眼含着一絲冷意:“我與七皇子如何與你無關,也請白公子莫要妄議皇家子嗣,那日我與白公子說的很清楚,我們,不可能。”
她重生了,不代表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雖然現在的白澤君還沒有做出那些骯髒的事情,可是。
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重生回來的時候,她對白澤君滿心滿眼的恨意,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只是如今的白澤君雖然心思依舊不正,可畢竟沒有做出傷害宋厭之,傷害宋家的事情,就算她在恨,也不能殺了他。
並非心軟,並非捨不得,只是如今他還沒有做出那等事情,她便不可以殺他。
她也不會再讓白澤君傷害宋家。
驟然聽見這般決絕的話,白澤君下意識暗了暗眸。
那日宋厭之拒絕後,他也仔仔細細分析了其他名門的可能,可是皇城官將子女,每一個都是有用的,斷然不會將女兒嫁給他。
除了宋厭之,他知道,只要宋厭之咬死了心願意和自己在一起,宋太傅一定捨不得讓她的女兒受苦。
京城關於宋厭之和七皇子的傳言越來越兇猛,趁着如今皇旨未下,他當然得先下手爲強,否則,他以後的路就難走了。
定了定心思,白澤君咬脣,蹙着眉,一副被人傷了讓人忍不住爲之同情的表情道:“厭之,你真不知我只傾心於你麼?”
宋厭之一聽這話,忍不住咬緊了牙。
“可是”宋厭之提高了音量:“你真不知我傾心七殿下麼?”
白澤君被這話鎮住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口不擇言道:“七殿下雖是真龍之子,身份尊貴,可你向來不是貪權富貴的人,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好?”
他有什麼好?
他樣樣都比你好!
看着面前這似乎因氣而漲紅了臉的白澤君,宋厭之一時間有些無力。
她斂斂眸,對着白澤君道:“殿下,他哪裡都好。”
白澤君咬了咬下脣:“可是他只是一個打仗的。”
只不過一個打仗的!
“你對本皇子有意見?”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白澤君的身子猛然怔了怔。
宋厭之擡頭向白澤君身後看去。
蒼燼穿着水藍色滾雲邊束身長袍,披着大氅,靜靜地站在那裡。
一雙丹鳳眼倒映着周邊搖曳的黃色燈火。
甚是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