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 萬籟俱寂。
皇城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宋厭之的房裡還隱隱有着微微亮光。
燒的暗淡的燭火左右搖曳,宋厭之安靜地躺在牀上, 皺緊的眉頭早已舒展開來。
燭火忽然爆開, 發出‘啪啦’一聲, 宋厭之似是被吵到, 長睫微微翕動, 她猛地睜開雙眼,臉上卻是驚愕的表情,仿若大夢初醒。
她略略動了動身子, 便覺得四肢百骸傳來一種痠麻之感。
又夢見了上輩子的事情。
宋厭之斂斂眸,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明明早已經對白澤君毫不在意, 爲何一病就會被魘住?
她搖了搖頭, 將腦中的想法甩了去,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燭火還亮着。
強撐着坐起身子, 忽然碰到一隻觸感熟悉的手。
宋厭之側過頭,看見蒼燼正靠在牀沿,雙眸微闔,眉頭皺緊,看上去剛休息沒多久。
不會吧……
宋厭之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口, 她揉了揉眼睛, 再三看了又看, 這才確信, 守在一旁的正是那高高在上的七皇子蒼燼。
蒼燼斜倚在牀沿, 睡時的他少了令人又敬又怕的肅殺之氣,顯得安靜溫柔許多。
她四下看了看, 這才找到蜷縮在角落裡睡得死沉死沉的梧桐。
敢情……就一個風寒,倆人看着?
宋厭之躡手躡腳地下了牀,頭仍然有些昏昏沉沉,險些沒站穩,夜晚的地上甚是寒涼。
她皺着眉頭瞧着這兩人,梧桐還好,身量小,只是這蒼燼…搬是不可能搬動的,總不能讓他這樣睡着,着涼了怕不是要拿她問罪。
一想到清元皇后拿自己問罪的場景,宋厭之忍不丁打了個寒顫。
視線一轉,定格在角落的衣櫥上,她墊着腳尖走去,小心翼翼地打開木門,木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嚇得她趕忙回頭看去,還好,兩個人都沒醒。
費力地抱起兩張被子,輕輕地放在桌上,只幾步路,卻有些讓宋厭之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手撐在桌子上,略略喘了口氣,腹中傳來一陣抗議聲,睡了一天,腹中空空,倒是讓她頗爲難受。
咬咬牙抱起一張被子,輕輕地蓋在梧桐身上,仔仔細細地將她包成了個糉子,梧桐安靜的睡顏卻紋絲未動,甚至還配合地翻身讓宋厭之將她裹地緊了些。
行吧,還是和以前一樣,睡下去就沉的很。
裹完一個,宋厭之深覺現在的自己,力氣尚不足平日五分,她瞧了瞧明顯剛入睡沒多久的蒼燼,咬了咬牙,又費力地抱起桌上的另一張被子,走到蒼燼身邊。
宋厭之無暇好奇他怎麼會在這兒,眼下免他着涼纔是重中之重。
她輕輕抖了抖被子,震起一陣小小的微風,嚇得宋厭之猛地停了手上的動作,趕忙偏頭去看蒼燼。
還好,沒醒。
宋厭之舒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被子蓋在蒼燼身上,她捏着被角,將其繞在蒼燼的脖頸後,她看着蒼燼放在牀沿上的手有些無措。
伸手輕輕觸摸,他的手甚是冰涼。
宋厭之倒吸了一口氣。
這也太亂來了!
她忍着氣,溫暖的手卻輕柔地覆在蒼燼的手上,微微握緊,宋厭之的手小,一隻手握不全他,只得用兩隻手包着他冰涼的手,將手上的熱度傳給他。
細細瞧着蒼燼的模樣,倒是真真兒的好看。
待他的手已微微有了熱度,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提起蒼燼的手,緩緩地放在被子裡,又仔仔細細地將邊邊角角掖緊了些,生怕他半夜腿腳受凍,第二□□走不便。
宋厭之餘光瞧見蒼燼脖頸後的被角已經耷拉下來,連忙伸手將那個被角再度掖緊,這才舒了口氣。
她不經意間擡頭,正巧對上蒼燼泛着光的鳳眸。
宋厭之腦子瞬間短路,說話不經大腦地來了一句:“……殿下,早。”
“……”
蒼燼忍不住低低笑了聲道:“已三更,是挺早。”
宋厭之瞧着蒼燼似笑非笑的樣子,從心底暗罵自己,說話這麼那麼……不打草稿呢?
“殿下怎麼在這裡?”宋厭之撲閃着大眼睛看着蒼燼。
蒼燼沉吟片刻,一本正經道:“我本是路過給你送點東西,沒想到你病了,就來看看你。”
他頓了頓,脣邊綻了一抹無奈的笑容:“可是你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讓我走,我這也是沒辦法。”
宋厭之頓時傻了眼。
敢情……是自己死拉着人家不讓走?
我還以爲是他主動留下來照顧自己。
我怎麼沒發現自己還有昏迷了,強行吃人豆腐的這個愛好?
宋厭之陷入了沉思。
蒼燼瞧着宋厭之這副懊惱的模樣,心下忽然覺得,逗弄她,是真的有趣。
蒼燼咳了咳,低聲道:“我先走了。”
“欸?”
“難不成捨不得我?”
蒼燼挑眉,一時玩心大起,他頓了頓,一臉捨命陪君子的表情,繼續道:“如果厭之不介意,我也沒什麼好介……”
“……殿下路上小心。”宋厭之乾脆果決的送客。
蒼燼低低笑了聲,硬是看着她躺在被子裡,還頗不放心的將原本宋厭之給他準備的被子,又蓋在了她身上,囑咐了幾句,這才吹滅蠟燭,出門去。
蒼燼腳尖幾個跳躍便離開了宋府,徑直向郊外去。
宋厭之悶在被子裡,覺得兩牀被子,着實太重了些。
她望着天上的幔帳,心裡頗爲複雜。
她接近蒼燼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雖然之後得知,兩人的命格都極其特殊,若是在一起,倒也算得上是互有裨益。
蒼燼當真算不上殺人如麻,最起碼在她眼裡,並不如傳聞一般冷酷無情,如今他此番態度倒教他有些捉摸不透。
思慮間,宋厭之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大雪紛揚,天氣愈寒。
宋厭之堪堪起身洗漱完畢,剛邁出房門,鋪天蓋地的寒風硬是讓她生生地止住了步伐。
梧桐端着一碗熱氣騰騰地銀耳粥進了門,正巧見宋厭之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發着呆。
“小姐,想什麼呢?”梧桐笑着問,手上穩穩地將粥擺在了宋厭之面前。
宋厭之捏着勺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碗裡劃拉着,最終還是忍不住擡頭問道:“梧桐,你有沒有覺得,七皇子好像……還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梧桐轉了轉眼,思考片刻,笑着道:“一定是了。”
“爲什麼?”宋厭之手中劃拉的動作頓時停下,一雙眼睛期待地盯着梧桐。
“因爲殿下送了小姐很多東西啊。”
“……”
真是個簡單姑娘。
宋厭之不再多問,一下下地吃着粥,直到腹中升起陣陣暖意,這才覺得愜意非常。
她四處看着拭嘴的方巾,梧桐連忙從梳妝檯上找到方巾,伸手想要給宋厭之拭嘴,宋厭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伸手接過方巾,仔仔細細地擦了擦嘴。
“小、小姐……”屋外傳來一陣略帶着喘氣的呼聲。
宋厭之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梧桐會意地去開了門,小廝身上落滿了雪。
宋厭之讓梧桐倒了杯熱茶給小廝,小廝愣了愣,還是接過茶,擡頭一飲而盡,咂了咂嘴,這才緩緩道:“大公子要成親了。”
宋厭之忽然一愣,她似是沒聽清楚道:“你再說一遍?”
“大公子可能要成親了……”
宋厭之好看的眉擰在一起,她沉吟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
小廝應聲退下。
“梧桐,把我的披風給我,我去找一下大哥。”
梧桐看着她今日的精神只堪堪好了些,正想勸她晚些再去,以免出門又受了寒,但看她這副堅定的神色,只得將話語嚥下,尋了最厚的披風,拿着油紙傘出了門去。
屋外大雪猛烈,凍的宋厭之雙頰發紅,彎彎長睫落了碎雲飄雪,甚是清麗動人。
迎着寒風冬雪,好不容易纔來到宋驚鵲的院兒裡。
宋驚鵲呆坐在屋內,興致缺缺地望着窗外的雪景發呆,他忽然看見宋厭之迎着風雪而來,驚的連忙出門,將人迎進屋裡,又將窗子拉下,命人取來暖爐和熱茶,這才坐下來。
宋厭之接過熱氣騰騰的茶水,微抿一口,待暖意漸起,這才一臉嚴肅地問道:“大哥,你要成親?”
宋驚鵲似是早料到她因這事而來,他苦澀地笑了笑道:“可能是吧……”
一把將茶杯重重放下,宋厭之冷冷盯着宋驚鵲,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了?”
宋驚鵲不可能忽然就成親,他若是有心上人,定然會告訴她,何況看他的表情,也是被逼無奈。
他嘆了嘆氣,似是將茶當作酒般,一口飲下,這才緩緩開口:“昨日我與父親去了流觴曲水,期間衣裳被下人不小心弄溼了,我只好借了一套衣服,先行換上。”
宋厭之頷首。
“可我真的未曾想到,竟然會撞見洛邀月。”
宋厭之秀眉緊蹙,問道:“只是撞見?”
宋驚鵲苦澀地嘆了嘆氣:“那時,她光着腳站在地上。”
光着腳……宋厭之蹙緊的眉又鎖緊一分。
女兒家被人看了腳踝,是定要嫁給那人的。
只是,怎麼能是洛邀月?以大哥的性子,總是再不喜歡她,也會因此而娶了她,這也是宋厭之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她忽然想到,昨夜,蒼燼想來也是看到了自己的腳。
霎時間,宋厭之的臉更紅了。
宋驚鵲瞧她臉色紅了些,只覺得是被氣紅的,無奈道:“我也沒辦法了......”
宋厭之猛地想到一件事情,脣邊綻了一抹極其好看的弧度道:“誰說沒辦法?”
她沉吟片刻,緩緩道:“大哥,你先按着婚嫁的順序準備着,剩下的我來處理。”
宋驚鵲一聽這話,神色微頓,問道:“你處理什麼?”
宋厭之伸手捏起茶杯,細細抿了一口,看着嫋嫋熱氣,一字一句道:“讓她洛邀月,進不了我宋府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