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中的圈套,重生之嫡女不乖,五度言情
君逸之出了曹府,便沒與祖母同路回去,而是在花街晃了幾圈,跟幾個交好的粉頭調笑一通,盡顯風流浪子的本色之後,左右查看無人發覺,才一溜煙地從一條狹窄小巷子,進了品墨齋的後門,飛速地躥進了二樓的小隔間。
韓世昭等人早就來了,正圍坐一起下棋,見到他便取笑,“聽說你又在伊人閣包下了如煙姑娘幾天,跑哪去了?”
他們都知道君逸之包如煙是爲了掩飾行蹤,只是這回君逸之要幹什麼,卻沒告訴任何人,是人都會有好奇心,幾個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君逸之漂亮的鳳目微微一眯,眸中厲光一閃,絕世的俊臉瞬間透露出冷酷的氣息,說出口的話卻依然漫不經心,“去了趟汝陽。”
沒錯,去汝陽的是他本人而不是田管家。拿着俞筱晚親筆寫的推薦信,他接觸了許多俞家的故交、下屬以及下人,調查的結果是,俞爵爺的確是不慎摔死的。並不是說非要俞爵爺的死有什麼可疑,若真的沒有可疑,他們就能將精力放在可疑之事上去。順道幫俞筱晚解決了麻煩之後,原本已經沒事了,他卻在俞文飈無意間漏出口的話裡聽到這麼一條訊息,俞筱晚初入京的那日,差點被輛失控的馬車給撞了,馬伕還是攝政王府的人。
“馬匹驚了也是常事,可若是攝政王府的馬車,就有些不同尋常。”皇族用的馬匹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極其溫順的馬匹,若不是被馬刺扎、或者特別大的刺激,是不可能驚的,“而且曹清儒當時的反應也不太尋常,只是讓將車伕關進柴房,論說真的心疼俞姑娘的話,怎麼也是先一個耳刮子扇上去。”
房中的幾人都是眼睛一亮,這麼說來,王府是故意派了個馬車伕在曹府門前試探麼?曹清儒又是怎麼打算的?
上首的少年微一沉吟,便淡然道:“如此,逸之你就跟緊俞家這邊。”
君逸之微微一怔,有些不情願地道:“韓二去跟緊不是正好?他現在與曹中睿是同窗,有藉口時常去曹府。”
不知道爲什麼,那天聽到俞文飈說完當日的情景後,他才發覺自己竟然緊張得手心都攥出了汗水,背脊僵得直直的,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呼吸都停住了,直到聽說俞筱晚安然無恙,他的心才慢慢放下,呼吸也慢慢恢復了正常……這種感覺十分詭異又無法掌控,不是他所喜歡的,他喜歡一切盡在掌握、喜歡洞若觀火、喜歡未雨綢繆,所以今日去曹府,他纔會故意顯出不耐煩的樣子,希望祖母以後不要多事了,他不想見俞筱晚,一點也……不想!
上首的少年大約覺得他據說的有道理,便轉向韓世昭道:“文家那邊暫時沒有異狀,那你也幫着逸之跟緊一下,逸之,你都調查了這麼久了,先盯着吧。”
君逸之也不知心裡是鬆了口氣還是提了口氣,反正是五味雜陳,面色冷漠地微微點頭,酷酷地朝韓世昭道:“以你爲主,想知道什麼來找我。”
曹府……
因爲曹清儒替張氏辯解,兼且確實是沒有白紙黑字的證據,老太太只得撤了張氏的處罰。張氏原想拿下喬,隨即想了想,又作罷,自己從小佛堂走出來,還不讓俞筱晚道歉,“一家人哪裡這般見外?你原也只是問了舅母我一句,何錯之有?”
笑容端的是寬厚賢淑,親切和藹。
俞筱晚也只是做做樣子,哪會真給她道歉,順着這話就挺直了腰,柔軟地笑道:“差點誤會了舅母,還好都澄清了。”
不過俞筱晚心中卻是暗生警覺,不怕張氏鬧騰,就怕張氏不鬧騰,不鬧騰了,說明她已經沉下氣了、隱忍了。張氏本就是個會裝腔作勢的,要不然也不會“賢惠”了二十年,加上張氏是長輩,她不過是一介寄人籬下的小孤女,這身份上,就吃了虧。在世人的眼裡,她俞筱晚就是靠着張氏討生活的,對張氏恭敬、孝順、奉承,那都是應該的,若是不如此,反倒是不識擡舉、不知感恩。之前張氏爲了俞家的財產急紅了眼,又欺她年幼,一時輕敵纔會連連敗退,但張氏若真是沉靜下心來徐徐圖之,就憑張氏在曹府中的威信、和張家在京城中的人脈,她都很難應付。
不過,這樣也好,正可以鍛鍊她的能力。張氏還是她明確知道在打俞家財產主意的人,若真是開門做生意,暗地裡打鬼主意的人還不知有多少,若是連明着的敵人都無法除去,那她也不要開店鋪、管田莊了,直接變賣成銀子存在錢莊裡算了。
況且,要說前一世張氏僅是爲了銀錢就要置她於死地,俞筱晚無論如何不願相信,因爲沒有必要!俞家的帳本都在張氏的手中,相信張氏早就做好了假帳,讓她告官無門,再者,她在京中沒有朋友,忠心的下人都被打發走了,老太太也已經故身了,張氏只需將她困在一個小院子裡,她就永無天日,何必非要讓兩手沾上鮮血?思來想去,再加上今天舅父維護的態度,俞筱晚斷定只有舅父想要的那個東西,纔有可能迫使他們不容自己活在這世上。
可是,到底是什麼東西?藉着宴會、喜慶的時機,俞筱晚送過舅父不少好東西,可舅父神情都僅只是喜悅而已,沒有激動、也沒有失望,甚至連多問一句的意思都沒有,舅母倒是時常打探,但那主要也是想探探她到底有多少財產而已。
她想過自己梳理,清理了幾遍詳單,都沒見過什麼特殊的物件……舅父要的東西,怎的這般機密?
毒酒灼喉、腸腹絞痛的記憶又涌上了心頭,恨意刺痛了心肺,俞筱晚眼底一片冰寒,眸光掃過舅父和舅母的臉,小臉上卻是笑得分外柔順乖巧,“晚兒多謝舅父舅母體諒。”
張氏看着俞筱晚激動中帶着些羞澀的笑容,也暗忖道:這個外甥女可不是一般的心機深沉,我再不能如此冒進,一定要徐徐圖之。含笑拍了拍俞筱晚的小手,笑容溫柔親切,“既是誤會,揭過便是了,我不會在意,晚兒也切莫放在心上。”
曹清儒含笑道:“正該如此,一家人不應見外。”
老太太看着這副和樂融融的場景,突然覺得懨懨的,提不起半分興致。以前曹府算不上大富大貴的時候,這個家原本和樂融融,可自打兒子封了伯爵,尤其是晚兒來京投靠之後,家中卻是暗潮涌動。先是武姨娘的姨侄女來了,有上位的可能,張氏便沉不住氣胡亂下絆子,而後又是張氏看中了晚兒的家財,什麼下作手段都敢用,害得家宅不寧……家不寧、又如何萬事興?
老太太厭厭地揮手,連飯都沒留,打發諸人回各自回屋。
杜鵑沏了壺新茶進來,爲老太太斟上,又取出絹扇笑問,“這幾日太陽烈,中午有些暑氣,老太太要不要打扇?”老太太將石榴許給爵爺之後,她就提上來成了一等丫頭。
不過老太太只是闔目養神,並未作答,讓杜鵑一時僵在那裡,尷尬無比。
芍藥因暗中與張氏親近的事被老太太冷落,這一個來月做事都是屏息靜氣、輕手輕腳的,儘量不讓自己顯眼,生恐自己一不小心又觸怒了老太太,連大丫頭的位置都保不住,這會兒見杜鵑尷尬地杵在那兒,不禁在心中暗笑,真蠢,老太太沒說不,自然就是要打扇啦!
這種討巧的機會,她當然不會告訴杜鵑,而是自己取了一柄小團扇,站到軟榻的另一邊,輕輕爲老太太打扇。
曹老太太閉着眼睛也能分辨出這是芍藥,心下不由微嘆,芍藥這丫頭比起旁人來,可要機靈貼心得多了,這也是她喜歡芍藥的原因,可是芍藥卻背叛了她,暗中給張氏通消息,真是令她寒心。難道是因爲看到自己年紀大了,所以要換個靠山了?
想到自己六十大壽臨近,人生七十古來稀,或許真是沒幾年活頭了,老太太不禁悲從中來,眼角便有些溼潤。芍藥忙小聲地問道:“老太太可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杜鵑也忙殷勤探問,“老太太有話只管吩咐。”
老太太微張開眼,看了芍藥一眼,轉向杜鵑道:“不用大夫,你去黃桃巷把印媽媽請過來。”
芍藥神色黯然,杜鵑則喜滋滋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把印媽媽給接進府來。
這位印媽媽是老太太的陪房丫頭,一直深得老太太信任,前幾年老了,腿腳不靈便,老太太給了恩典,將她一家子都除了奴籍,還賞了一套小四合院,成了正經良民。印媽媽是打心眼裡感激老太太,聽說老太太傳喚,知道必定有事,二話不說就跟着杜鵑過來了。進屋的時候,老太太正在歇午,印媽媽便搬了張小杌子坐在榻邊,幫老太太捶腿。
“你來了?”曹老太太發覺這腿捶得格外舒服,便睜眼一瞧,果然是印媽媽,含笑朝芍藥杜鵑道:“給印媽媽沏杯好茶,上幾碟時鮮果子,再去廚房說一聲,今日留印媽媽吃個飯。”
杜鵑討巧地道:“茶水和果子早便準備好了。”也知老太太這是要跟印媽媽說話兒,便與芍藥一同福了福,“婢子們去廚房點幾個菜。”然後一同退了出去。
印媽媽笑眯眯地道:“老太太精神頭真好,看着四十出頭一般。”
老太太不由得失笑,“你這張貧嘴,我一個六十的老太婆看起來象四十出頭,不是成了妖精了麼?”心裡卻是極受用的。
兩人說了會子閒話,老太太這才轉到正題,先是長嘆一聲,“我老了,沒幾年活頭了,如今孫兒孫女有了,能抱到重孫自是最好,抱不到也不覺得遺憾了,唯一放不下心來的就是我那個外孫女晚兒。”
印媽媽陪着笑道:“您長命百歲的,晚兒小姐有老太太您關照着,自是有福氣的。”
老太太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哪能長命百歲。你是我身邊的老人,我也不瞞你,我那個媳婦啊,我還真是看走了眼,眼皮子淺得很,心也貪得很,晚兒倒是有個主意的,不象清蓮那般柔弱,這一點很好,可是,我若走了,她沒有親朋可依靠勢單力孤,教我怎麼放心得下?”
老太太沒說曹爵爺半句,做母親的人當然是向着兒子的,男人是做大事的,內宅裡的事不願多費心思也是有的,況且兒子也有難處,張氏是正室,必須要維護正室的尊嚴,免得家裡規矩亂了。
老太太這幾句話,印媽媽便猜出了個大概來,也明白了老太太找她來的用意,思索了片刻便道:“老太太若是信得過老奴,老奴就厚着臉皮推薦個人,不知老太太還記不記得老奴的姐姐生一個兒子?叫古洪興,一家子都是老實本分人,辦事也還乾脆利落,若是老太太想爲表小姐選幾房陪房,老奴就厚顏推薦自家侄子。”
印媽媽的姐姐一家當年是賣給了詹事府詹事陳大人,陳大人辦事不利連貶三級外放到嶺南,都不知有沒有機會再回京,便謀劃着賣些人手。曹老太太也正是想到了這一層,古洪興在陳大人家外院大管事,跟京城裡各府老爺、管家都熟,這些人脈,日後晚兒是用得上的。不過這事總得印媽媽先提,她纔好又得人又賣人情。
兩個老人家就這樣商定了,由爵爺出面把古洪興一家買下來,給俞筱晚當陪房。老太太又請印媽媽幫忙在外頭找個合適的人,她打算把芍藥配出府去,印媽媽一一應下,陪老太太用過晚飯,便喜滋滋地回去給老姐姐報信。
出二門的時候,印媽媽正遇上曲媽媽從府外回來,兩人客套一番,便各走各路。
曲媽媽回到雅年堂,先稟報了此番出府辦的大事,“舅老爺說汝陽那邊他會料理好的,請夫人不必擔心。”又遞上一個蠟封的紙團,“舅老爺說這裡有個秘密,極有用的。”
張氏在火盆上化了蠟,看了一眼後,心中大喜,隨即將紙條投入火盆,看着它化爲灰燼,一張保養得宜的臉滿是陰險的笑,武姨娘、俞筱晚,我要將你們一網打盡!
曲媽媽想了想,還是將印媽媽入府一事稟報給了夫人張氏。
張氏手指敲着桌面,沉吟了許久,緩緩道:“中秋節才入府來請了安,今日又來,必定是有要事,你去打聽打聽。”
曲媽媽連聲應下,沒兩天就打聽出了一個大概,張氏恨得直想摔杯子,手指顫抖直指着延年堂的方向,大聲問曲媽媽,“你見過這樣的祖母嗎?有好用的人不給自己的孫兒孫女,卻給個外孫女,傳出去,外人會怎麼看我?說我容不下投親的孤女!我哪一點虧待了晚兒?就算是想從晚兒那裡盤點銀錢過來,爲的不也是她曹家的孫子?她、她居然要這樣壞我的名聲!”
曲媽媽唬得忙跑到門邊探頭探腦查看一番,才又跑回張氏身邊,小聲道:“夫人息怒,此事還得爵爺出面才辦得成,您不如跟爵爺說道說道,二少爺馬上就要入仕了,身邊也得有會打理的人吶。”
張氏聽後心中一動,沒錯,何必跟那個老不死的計較,在爵爺的心中,怕是沒人能比兒子重要,這般得用的人不給兒子給誰?
只不過,從這件事上就能看出,老太太是真心疼這個外孫女,張氏眯着眼睛想了一番,曼聲問曲媽媽,“雅兒學規矩學得如何了?”
曲媽媽一副替小姐打抱不平的樣子,“這個嚴嬤嬤真是個嚴苛的,一個蹲身行禮的姿勢,硬說小姐做得不規範,可憐小姐半蹲半站的一上午,兩腿肚子都打轉兒了……”
張氏一揮手,“這樣纔好!我以前就是太寵着她了,她才這般不知進退,連惟芳長公主都敢罵,嚴嬤嬤正好替我好好教訓教訓她。”說着又讓曲媽媽去翡翠居看一看,若是課程已經結束,便讓女兒過來一趟。
曲媽媽領命去了,不多時帶了曹中雅過來。曹中雅一見到張氏就眼圈發紅,扁了扁嘴道:“娘,你一定要幫我把這個嚴嬤嬤趕走……”
“不行!你的確是要好好教訓一下了。”張氏這回差點吃了俞筱晚的大虧,深知她心機深沉,以雅兒現在的心智,根本不是晚兒的對手,所以半點都不心軟,“你可知現在外面都是怎麼傳的你?兇悍、無禮!這樣的名聲,你如何許得到好人家?”
此事可是曹中雅的心頭刺,哇地一聲就哭開了,“都是俞筱晚那個不得好死的東西作弄我!”
張氏不是不恨俞筱晚,只是這事兒就事論事,還是雅兒太沒分寸:“雖然是她布的局,可只要是有半分眼色的人,都會知道王府的人不能得罪,罵他們等於是罵王爺,你倒好,上趕着往人家下好的套子裡鑽,還把你表姐給牽扯進來!”
這話當時張氏就說了,曹中雅這些天自己琢磨了,知道是這個理,於是不敢再放聲大哭,一抽一抽地裝可憐。
張氏哪裡會不心疼自己的女兒,見她明白過來了,便溫言道:“也不必急,你舅舅已經尋到了大靠山,你表姐這回一定能選上,咱們娘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但是,你的爲人處事一定得改。你看看晚兒,在老太太面前多乖巧,她說的話老太太是深信不疑,可你呢?有事沒事地打罵丫頭,平日裡又霸道任性,兩個庶姐都要讓着你,老太太哪裡會相信你?”
“我今日喚你來,只爲了教你一個詞,隱忍!如何忍?你就向俞筱晚學,她明知美景是我派去她身邊的,明知銀釵是美景偷拿的,卻沒流露出一星半點來,就是後面揭穿了,也沒說要將美景打發出來。爲什麼?就是她在忍,因爲她怕趕走了美景,我安排其他人進去,她反倒不知道誰是我的人了。”
曹中雅想了一歇,默認了張氏的話,卻委曲地道:“難道還要我讓那兩個人不成?她們是什麼身份?”指的是曹中貞和曹中燕兩個。
“沒錯,她們是庶出的,可是也姓曹,在老太太看來,也就比你差一點兒,但同樣是她的孫女!況且,日後你哥哥若想在朝中立足,還得靠你們幾個姐妹結幾門好親事,哄着她們,是爲了你哥哥,你哥哥好了,你在婆家纔有地位!”
曹中雅前前後後尋思了一番,茅塞頓開,“娘說得有道理,女兒明白了,女兒知道怎麼做了。”
張氏欣慰道:“這樣纔是我的乖女兒!我的女兒,不會比姓俞的丫頭差!”
當晚張氏便請來了曹爵爺,曲意奉承,張氏雖然年近四十,但真的是保養得宜,皮膚跟少女一般細滑白嫩,容顏也不見老,又是多日未見,這般小意兒低姿態的討好,讓曹清儒十分受用,一番溫存了之後,張氏才側面提起了此事,“睿兒過得幾年殿試高中之後,就要入仕了,爵爺可得幫他挑幾個得用的人手上下打理關係。”
曹清儒身心雙重滿足,嘴裡就答得特別順溜,“這是自然,身邊的人一定要能幹,這官才做得順風順水。”
張氏見爵爺沒想到那上頭,只得先提出來,“我聽說陳詹事要賣掉府中的下人?陳詹事是爲太后、太子辦事的,他手底下的大管事,跟各府老爺、下人的關係都很好,這樣的人最是得用的,爵爺幫忙打聽打聽,若是有適合的,就給睿兒留下來。”
曹清儒立即不出聲了,他明白張氏這是唱的哪一齣了,不過心裡並不反感,到底是爲睿兒考慮,只是這事兒他在老太太面前打了包票,再者,若不是老太太孃家幫過陳家一個大忙,那古洪興一家子,陳詹事必定是不賣的……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張氏沒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不滿,還想再說,耳邊卻傳來了呼嚕聲,這下子可把她給氣暈了,你就這樣當爹的,兒子的大事都不上心,日後我們娘仨還怎麼指望你?罷罷罷,你不爲兒子女兒着想,我自己來想!我就不信我連個老太婆和一個小丫頭都鬥不過。
人沒買回來之前,老太太沒打算露口風出來,因而俞筱晚不知道這件事,仍舊晨昏定時給老太太和張氏請安。張氏彷彿又成了那個最親切最和善的舅母,見到俞筱晚就要噓寒問暖一番,明明都已經是深秋了,俞筱晚卻時常被她臊出一身熱汗。不過俞筱晚也沒吃虧,總是用那種柔柔的、怯怯的目光敬仰般地凝視張氏,盯得張氏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掛不住,胃裡頭沸騰個不停,幾乎要把隔夜飯吐出來。
嗯,前世不知聽誰說過,舅父以前將一個通房丫頭當心頭肉似的疼,那個丫頭就是這種楚楚可憐型的,容貌遠不如張氏,卻因這令男人保護欲瘋漲的氣質,吸引住了舅父,可算是張氏最恨的女人類型……噁心不死她。
張氏從大嫂那裡得了準信,說已經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保人,侄女張君瑤這一次肯定能入選,她心中大定,攝政王側妃可是正二品的誥命,有了這個靠山,她在這曹府裡橫着走都行,離大選已經沒幾天了,她忍一忍又何妨?所以這段時間她老實本分又賢惠大度,爵爺連着幾日宿在石榴屋裡,她都沒有半分不滿的意思,還主動讓人送補湯給爵爺,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已經好了許多。說到底,張氏有一個正室的名分,加上子女雙全,加上她的家世,那就是穩坐主母的寶座,就算她犯了七出之條,只要不是傷風敗俗,爵爺都得掂量着輕重,不能輕易休妻。
不過,不用等到大選初定,武姨娘就染了風寒,老太太年紀大了,理不得事,曹爵爺還有兩房妾室,可是哪能讓妾室掌家?中饋大權又重落入了張氏的手中。
霜降這天清晨,張氏差人送了許多入冬要用的物品給俞筱晚,又特意囑咐廚房煨了驅寒暖胃的補湯,說是聽說她身子骨弱,京城又比汝陽寒冷,怕她受不住寒氣會犯病,特意給她進補的。
東西都是由曲媽媽親自帶人送過來的,曲媽媽能說會道,“夫人原還要說親自來,只是武姨娘才病了,府中事物又交回給夫人,幾個月沒管,這事情還得理一理不是?今日實在是抽不出空兒來,這纔將差事交給奴婢。還望表小姐原諒則個。”
俞筱晚聲音輕柔、神態誠懇,滿眼都是感激,“有勞舅母掛心了,還請曲媽媽回去代我向舅母致謝。”
趙媽媽代小姐分了賞,曲媽媽笑眯眯地帶人離開了。
待人都走遠了,趙媽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俞筱晚轉眸看向趙媽媽。趙媽媽老臉一紅,忙道:“小姐莫怪,我……只是隨口說說,無心的。”
論說她一個下人,議論舅夫人,可是不敬之罪,只是,她是知道上回汝陽莊子上的事情的,心裡對這個舅夫人極度不滿,心裡嘀咕道:舅夫人也是個貪圖小姐財產之人,卻是慣會做作,我得時常給小姐提個醒兒。
這一片忠心,俞筱晚如何不知,她柔柔一笑,親暱地挽住趙媽媽的手臂道:“我沒怪媽媽,不過這到底是曹府,媽媽還是得注意一點,免得被人拿着把柄處罰您。我日後還要依仗媽媽,媽媽可不能有任何意外。”
說到此處,她轉向兩名忠心的丫頭,認真叮囑道:“初雲初雪,你們也是一樣,不許妄議曹府中的任何人和事!這個我是交待過幾次的,若被我知曉你們胡亂爭吵,我必重重的罰!另外,我店鋪裡的事,不要說與旁人聽。媽媽也幫我時刻提醒一下。”
說這話的時候,俞筱晚的眼睛是看向院子中的,美景正在院中指揮粗使丫頭和婆子灑掃。初雲和初雪立即會意,忙保證道:“婢子決不會將小姐的任何事說出去,也不會談論旁人的任何事。”
俞筱晚補充道:“若是旁人當着你們的面說我什麼,說得再難聽,也不要去爭,回來告訴我就是,我不會讓自己吃啞巴虧。”
她的聲音低柔沉穩,神情恬靜中透着威嚴,有種不可抗拒的威懾力,趙媽媽和初雲初雪都鄭重地應下。
前世,初雲初雪兩個丫頭,就是因爲忠心護主,與曹府中的人爭執,才讓曹夫人尋着了藉口,一一除去。這一世,她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同樣的情形發生。
趙媽媽欣慰地看着小姐,覺得小姐真是長大了,“正是這個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瞄了一眼桌上的湯盅,說道:“這補湯,是舅夫人特意爲小姐熬的,小姐還是用些爲好。”說着衝初雪打了個手勢,初雪十分機警,用銀針和小姐給的藥粉試了試,確認沒問題了,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俞筱晚優雅地頷首,坐在桌前,特意讓美景和周嫂進來服侍着用了一碗,大大地稱讚了幾句,“舅母真是愛惜我。”
初雲在收拾曹夫人送來的東西,見到一支小巧的錫盒,裡面裝着清香的蛤蜊油,便忍不住訝道:“舅夫人真是有心,這麼快就送了一盒蛤蜊油過來。”
蛤蜊油是護手的精品,因爲出產少,汝陽極少見到,京城中倒是有貨,卻也很貴。昨日不過是在閒聊時,俞筱晚提了一句覺得京城很冷,還沒入冬,就已經開始飄雪花了,手足容易凍壞,曹夫人便巴巴地買了一盒送過來。
俞筱晚自然又要再次表達謝意,語氣很真誠,心中卻不是這般想。
其實,四年前,她初失怙恃,形容消瘦,的確經常生病,因而舅母的這一片悉心關懷,曾令她深深感動。只是如今心境變了,明知舅母的一舉一動,都是爲着她的財產,懷着險惡的目的,明知舅母此舉多半是爲了重塑其“賢惠的名聲”,她便覺得這麼虛僞做作比刻薄她還來得可惡。
俞筱晚不由得暗歎,多活一世,我果然是人未老心先老了。
用過了早飯,俞筱晚便去延年堂給外祖母請安,今日是她去店鋪巡視的日子,還得向曹老太太請示一下。
此時也正是張氏給婆婆請安的時辰,聽了這話,心中一動,溫和地問道:“要不要多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現在快到年關了,各府外莊子上的年貢都送了進來,路上堵得厲害,打主意的賊人也多了起來。”
雖然沒有明說,卻也點明瞭要加人手的重要性。
曹老夫人思量了一歇,方道:“女孩兒家的外出,還是謹慎一些爲好。多讓些家丁跟着,若是實在人多,就讓幾個管事來府裡議議事也沒什麼不可。”
俞筱晚柔順地笑道:“這一回先多帶些家丁出府吧,晚兒多謝舅母。”
張氏聽得眼中一亮,親切含笑道:“應當的。”隨即叮囑曹管家派人。
往常出府都只五六個家丁跟着,今天竟有十人之多。俞筱晚挑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脣角噙着一絲冷笑,舅母不知打的是什麼主意,“初雲初雪,一會兒告訴鋪子裡的夥計,盯緊了這些家丁。”
其中肯定有舅母的人。
到了店鋪前,俞筱晚戴上帷帽,扶着初雲的手下了馬車,就聽到對面傳來一陣喧譁聲,回頭一瞧,街對面的順和堂不知怎的被查封,幾十名衙役正在封箱、查貨……與她無關的事,她並不在意,淡淡地收回眸光,上了店鋪二樓。
三間店鋪捱得近,卻也是單獨的,俞筱晚先去了綢緞店,後去香料店,生意都不錯,也沒什麼大事,於是再轉去土產店。這家店鋪的掌櫃是張氏的陪房郭慶,初雪小聲地告訴小姐,“一名家丁剛剛問郭掌櫃,莊子上的土產來了些什麼,有多少。”
俞筱晚眸光閃了一閃,若只是想知道她的莊子一年到底能出產多少銀子,問個總數就成了,具體到這般細緻,舅母打的是什麼主意?
照例詢問了一番,沒什麼特別之事,俞筱晚勉勵了郭慶幾句,便打算回府。正要鑽進馬車,忽然看到對面的爲食居二樓臨窗的位子上,坐着一名風華絕代的少年。
蜜色的光潔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如同蓄了一池星光;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完美的脣形,無一不在張揚着高貴與優雅。
似是察覺到了俞筱晚的目光,少年低下頭來,與她隔空隔紗地對上了目光,然後很隨意很瀟灑地揚脣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俞筱晚心念一動,扶着初雲的手上了爲食居的二樓,尋到少年所在的雅間,盈盈福了一福,“上回多謝君二公子相助,我還想請問一下,公子知道後面審問的結果嗎?”過去半個月了,文伯都沒再傳訊息來,她很想知道汝陽縣令供出了什麼。
君逸之挑眉訝異道,“原來是俞姑娘啊。”目光在她罩得嚴嚴實實的斗篷上轉了一圈,腦中精準地勾勒出她窈窕纖細的身形。
俞筱晚有點鬱悶,原來並沒認出我……呃,戴着帷帽,的確是看不到臉……哼,那你舉酒杯做什麼,浪蕩子!
君逸之接着無賴地道:“我幫忙都是要酬謝的。”
“只要是我店子裡有的,君二公子只管拿去。”
君逸之撇了撇嘴,“真無趣,那些東西我看得上眼嗎?”他身邊的長隨從文代爲求情道:“公子明明知道,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君逸之白了他一眼,才又轉向俞筱晚痞痞地笑道:“不過呢,我這個人最愛幫助美人了,所以這報酬可以先記下。嗯,你沒發現你鋪子對面的順和堂在查封嗎?就是順和堂的老闆,想吞下你的鋪子,才找人乾的。”隨即多餘地補充了一句,“官府是隻看供詞的,汝陽縣令收賄銀兩並不大,不錯犯人,不能用刑。”
這種理由去騙鬼吧!先不說順和堂的老闆是怎麼知道自己是幕後老闆的,就算是知道了,又是如何知道汝陽的莊子的?定是張長蔚買通了河南巡撫和順和堂的老闆,將自己摘了出來。
俞筱晚攥緊雙拳,半晌後才放開,向君逸之福了一福,道了聲多謝,便帶着丫頭離開了。
君逸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心中無聲地安慰,沒有辦法,官官相護,這就是世情,況且就算汝陽縣令真的供出了張長蔚,案宗發到京中來,也會被壓下去,朝廷不能出這樣的醜聞,如此而已。
從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提了個良心建議,“少爺要不要跟俞姑娘解釋一下?”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我要跟她解釋什麼?”
“說您盡力了呀,您不是還幫着跟攝政王殿下提了嗎?”
君逸之蜜色的俊臉迅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紅,扇柄狠狠敲了從安腦門一下,啐道:“呔,胡說八道!本少爺什麼時候跟皇叔提那個女人的事了?你哪隻耳朵聽到了?”
從文吃痛,捂着腦門只喊冤,“奴才說的哪裡不對了?若不是怕俞姑娘傷心,您這幾天都巴巴地跑來這裡等她做什麼?”
君逸之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從文壞了自己天下第一情聖的名頭,遂把摺扇搖得那叫一個風流倜儻,“本少爺哪裡是在等她?本少爺要去哪你不知道嗎?這時辰伊人閣還未開門,我才順道來這裡坐一坐的。”
從文在心裡那個鄙視,一個城東一個城西,這個道順得真好,包了大半個北京城。
管他從文信或不信,解釋完了,君逸之便舒坦了,是發自內心的舒坦了,覺得這個解釋非常完美,一大早的行爲有了根據,反正說服自己了。
“走吧,去伊人閣瞧瞧,好幾天沒見到我的如煙小寶貝了。”
從文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後,再次良心建議,“昨日王爺才禁了您的足,今日又去,不大好吧?”
君逸之回頭看他,“不好嗎?”
從文用力搖頭,“不好,當然不好,今日您應當是在書房苦讀的。可您若是去了伊人閣,回頭太妃會保着您,奴才我就倒黴了,肯定要挨板子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展開摺扇,將兩人的臉擋住,做神秘狀道:“可若是能把你給打得下不了牀,我耳邊就少一隻蒼蠅,甚妙!甚妙!”
聞言,從文的眼中立即汪了一泡淚水,幾欲痛哭失聲,君逸之噁心地撇嘴,“滾!少裝那娘娘腔。”
可到底還是怕父王責罵,溜溜達達地回了楚王府。
剛進二門,久候門邊的淨媽媽便含笑上前屈膝行禮,“二少爺回來了,王妃請您回府便去見她。”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好吧。”
到了楚王妃居住的正院,君逸之收了在外面的風流姿態,老實本分地給母妃行了禮,然後坐下低眉順目地聆聽訓誡。
楚王妃原氏,是忠勇公的嫡長女,她生君逸之的時候差點難產而亡,身體極度虛弱,所以君逸之自生下來,就抱在楚太妃的身邊養着,是楚太妃親手帶大的,原氏幾乎沒照料過,加上難產,再加上逸之不爭氣,原氏對這個二兒子總是喜歡不起來。可是才華橫溢的長子得了一種怪病,身體越來越差,她心疼長子的同時,也不得不重視起這個幼子,也許,逸之纔是她日後的依靠。
楚王妃不動聲色地輕颳着茶水錶面的泡沫,悄悄打量二兒子,她容長臉、柳葉眉,懸膽鼻、櫻桃小口,是個標準的美人,卻也說不上多絕色,君逸之吸收了她和王爺兩個人的優點,自幼就生得格外漂亮,原本有這般出色的兒子應當是很自豪的事,可是一想到他成天就知道提籠架鳥、喝酒狎妓,楚王妃就氣不打一處來,冷聲問,“一大早的又去哪裡鬼混了回來的?”
君逸之暗自撇了撇嘴,回答道,“沒有鬼混,就是去街上溜達了一圈。”
“嗤!”楚王妃打從鼻腔裡冷笑了一聲,隨即說到正題,“昨日你皇嬸跟我說,你多次幫忙一個小孤女?是不是姓俞的那個丫頭?”
君逸之道,“也不算幫,只是順手而已。”
“都求到你皇叔跟前去了,還只是順手?”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有氣,當年楚太妃想讓曹清蓮做兒媳,雖然王爺從來不提,但別以爲能瞞得過她,先帝都說了,門第不配!老祖宗現在又想着給逸之說親,她決不答應!
“你到底有沒有點腦子?別說那丫頭父母雙亡,就是父母都在,也不過是個伯爵府的千金,哪裡配得上王府的門第?你有時間不知道多讀點書,多學學仕途經濟的學問,幫襯一下你父王?”楚王妃越說越氣,“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混帳兒子出來了?成天的遊手好閒,我可告訴你,以前我的確是沒管你,日後我就得管起來,你的功課要抓緊,你的妻子人選,我也會親自來挑,你趁早收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君逸之在心中嘆了口氣,說了這麼多,就是怕沒法子掌握他罷了,這種母愛,不能說假,卻總讓他心底裡不舒服。母妃就是喜歡掌控一切,不論是家事還是家人,非要所有人和事都按照她的意思來,她心裡才覺得滿足,只要有人奉承幾句順從一下,就拿這人當自己人,給人賣了都不知道。再說母妃選的妻子,不用問肯定是“舉止端莊”、“氣度雍容”的大家閨秀。
腦海中勾畫出一個個木偶一般刻板的、幾乎沒有區別的臉,君逸之打了個哆嗦,他擡起頭,無賴地道:“您要親自給我挑未婚妻,老祖宗也說要親自給我挑未婚妻,您們去商量好了,跟我說做什麼,我又不急着成親。”說罷懶洋洋地站起來,“沒事我先回房了,坐着好累。”
居然拿老祖宗來壓我,楚王妃被他氣得不輕,“我說我說完了嗎?”
“哦,沒說完吶。”君逸之嬉皮笑臉,“那就留着明天說,一次說這麼多,我也記不住。”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哪裡還看得到人影,把個楚王妃的一張臉拉成了廬山瀑布。
君逸之跑出了正院,便直接衝進了大哥的飛鴻居。君琰之淡淡一笑,儒雅的俊臉滿是促狹,“怎麼,又去母妃那兒了?”
君逸之摸了摸自己的臉,納悶地問,“有這麼明顯嗎?”
君琰之笑着搖了搖頭,添了幾筆,將案上的修竹畫完,擱了筆。一名婢女端了水盆上來,另一名婢女伺候着淨了手,再從一名婢女手中接過茶杯輕啜了一口,君琰之才道:“其實母妃也很關心你。”
“我知道,就是關心不得法,我聽着難受。”君逸之無聊地玩着狼毫,一邊看哥哥的畫一邊道。
君琰之輕輕咳了一聲,君逸之的神情一斂,揮手讓婢女們退下去,輕聲問,“你覺得怎麼樣?好象比前幾天嚴重了。”
君琰之又咳了幾聲,微笑搖頭,“沒事,天兒冷了,有些反覆。”
君逸之發誓一般地道:“我一定會找到解藥的。”
這是他們兄弟兩才知道的秘密。九歲時的君逸之雖然調皮了些,卻也是個聰明上進的孩子,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得了一種怪病,渾身無力,總是想睡,而且越睡越不想醒。君琰之比弟弟大了四歲,他小時候發生過幾次意外,幸虧王府的侍衛英勇而忠誠,才得以健康成長,前後一思量,斷定弟弟是中了毒,有人不希望他們兄弟兩平安長大。
那時正巧楚王奉皇命出使他國,府中只有老祖宗和王妃等幾個女眷當家,君琰之暗中調查了許久,沒有發現半個可疑之人,而且弟弟從來都是跟老祖宗一桌吃飯,這樣還能中毒,可見對方心機有多深沉、手段有多高明。
君琰之和君逸之兩兄弟都是武學奇才,小小年紀成就非凡,君琰之便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運功爲弟弟驅毒,可是哪知這毒竟是有生命一般,逼出去一點,餘下的都順着氣息流到了君琰之的體內……君逸之的毒解了,君琰之卻中了毒,他的內功精湛,用內力壓住了毒性,可是這麼多年下來,內力快耗盡了,毒卻半分未少。
君琰之知道弟弟對自己總有愧疚之心,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相信你。”
君逸之不會過多糾結於這種小心情,回了一笑,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解藥!
君琰之不想讓弟弟繼續糾結這個,掩嘴輕咳了幾聲,笑道:“今日又聽老祖宗提及那位俞小姐了,老祖宗這麼喜歡,想來是不錯的,正好你也中意,不如早早地將婚事定下。”
“呔!什麼不錯,就是個小丫頭,長得跟豆芽菜似的,我哪裡中意了?大哥你是聽從文這個多嘴的奴才說的吧?”君逸之斜睨着眼,努力維持平時桀驁不馴又率性不羈的神態,以掩飾心底涌上來的一點點小心虛氣短,一點點!
君琰之挑眉笑道:“不中意你會時不時去尋她?”
君逸之立即正色道:“我可沒去找她,她還在孝期,這話可不能亂傳。”
君琰之便淡淡地“哦”了一聲,以往說到他的風流韻事,二弟別提多得意,不吹噓一番不罷休,這會兒竟會幫女孩子澄清……他笑了笑,轉了話題,“不論是誰,總之得有心機有謀略才行。”
君逸之眸光微閃,不錯,看似尊榮無比的楚王府,幾代得蒙聖寵,不知惹紅了多少人的眼,這府裡面還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線,若是沒點心機和手段,的確是做不了他君家的媳婦。這麼看來,那個丫頭倒是合適的……君逸之不由得想到汝陽之行,看似是他幫的忙,其實他不去,那個丫頭也早就佈署好了,雖會費點周折,卻絕對毫髮無損。
此時,俞筱晚纔剛剛回曹府,剛下馬車就連打了幾個噴嚏,初雲邊掏手帕邊擔憂,“不會是着涼了吧,得請個大夫來看看。”
俞筱晚不當回事地笑道:“說不定是哪個念着我呢。”
到老太太跟前請了安,聽得豐兒來稟報道:“舅夫人病了。”
俞筱晚自然要去看望張氏。張氏病懨懨地躺在牀上,額頭上綁着暖巾,臉色灰敗。俞筱晚關切道:“舅母覺得如何?早上看着還挺好的。”
曲媽媽抹着眼淚代答道:“早上是還挺好,可是忽然心絞痛,這是舊疾,來勢洶洶。”
俞筱晚點了點頭,“病來如山倒,舅母可得好生將養。”
張氏氣若游絲,“是啊,可惜……府中的事……無人管了……”
曲媽媽悲從中來,“夫人心裡只惦記着公事,怕奴才們無人管束,無法無天,以前總是拖着病體操勞,如今實在是下不了牀了,不然還會在這分派事務。”
老太太和舅父又不在,裝給誰看?俞筱晚暗諷一聲,面上卻誠懇地道:“舅母切不可操心,不然病如何能好?只要是管理得當,一年半載無人管束,奴才們也翻不了天。”
這是說我管理不當嗎?張氏恨得牙齒癢,卻只能“病弱”地嘆息一聲,“你沒當過家,不知道這其中的艱辛……”七七八八解釋一大串。
俞筱晚恭順地聽着,見張氏激動得手都揮了出來,忙握住她的手腕,幫忙塞回被子裡,順勢給她把了個脈,心中便有了數。
曹中雅一直在牀邊侍疾,只管聽着,沒說半句話,直到俞筱晚想幫母親喂藥時,才搶着道:“我來吧,這是我應該做的,不敢煩勞表姐。”說罷溫和地一笑。
幾日不見,長出息了。俞筱晚回之一笑,將藥碗遞給她,又寬慰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雅年堂,俞筱晚回墨玉居更衣,並小聲叮囑初雲,“去打聽一下,武姨娘是怎麼病的,咱們出府這幾個時辰,府裡都發生了什麼事、夫人幹了些什麼?”
張氏根本沒病,好不容易大權重回她手中,她裝病幹什麼?
原本一個側室病了,又是在天氣忽然轉冷,飄起鵝毛大雪的時候,俞筱晚只是差人去問候了一下武姨娘,可現在張氏沒病裝病,很明顯是不想管府中的事,這就很蹊蹺了。
沒過多久,初雲和豐兒就跑了回來,搖了搖頭道:“府中沒什麼事呀。武姨娘是夜裡着了涼,並不重,不過聽說外面有些流言,暗指舅老爺寵妾滅妻,武姨娘就順勢交出了帳冊,舅夫人麼,今日上午在抱廈看帳冊,然後就發病了。”
看來這個帳冊是關鍵啊。武姨娘交出帳冊,舅母看帳冊病了……只可惜舅母身邊沒有她的人,不知道她上午看的是什麼帳冊。
前世武姨娘根本沒有掌過權,沒有這樣的事,她實在是不知帳冊裡到底有什麼,但武姨娘是商戶出身,應當不會蠢到做假帳還能被張氏發現。俞筱晚尋思了一番,又叮囑她們去外院也問一問,便沒再理會,若確定只是曹府內部的事,她不想管。確切地說,整個曹府,除了老太太,其他人的事她都不想管,查出前世的死因、報了大仇之後,哪怕是曹府要倒了,她也不會伸手扶一下。
只不過,張氏這一發病,病得不那麼嚴重的武姨娘就只能重新接管中饋。
過了幾日,秀女大選開始了,曹家人都坐在延年堂的中廳裡等待消息。曹老太太向俞筱晚介紹道:“先帝體弱、子嗣艱難,許多皇子皇女生下後都夭折了,到現在只餘下兩位長公主和三位皇子。攝政王是良太妃所出,皇上是太后娘娘年近四十才得的,還有一位康王殿下,母妃難產歿了,太后娘娘帶大的,今年才十四歲……也是體弱。”
曹爵爺又說起各王府之間的關係,其實這也是算是在上課了,若吳麗絹或張君瑤能入選,日後曹家的女眷就時常有機會參加攝政王府的宴會,這些關係若是不能理清,說錯了話可就沒人能救你。俞筱晚和曹家三姐妹、兩兄弟都認真聽着,時不時地提幾個問題。
曹中雅這陣子的確是大有長進,思慮得全面周到,不禁提了個問題,“先帝爲何要任命皇上的兄長爲攝政王呢?皇上才七歲,還不如……”後面的話到底不敢說出來。
曹清儒啞然,半晌才吶吶地道:“這個……這個……聖旨是先帝當朝宣佈的,先帝自有他的考量,咱們不用管。”
衆人也知道皇家的事不可妄議,便換了話題。
皇宮裡,太后和良太妃、攝政王、王妃正與禮官選閱秀女,禮官將二十名最終入選的秀女的資料和教習嬤嬤給出的評價等一一展示給王爺和王妃賞閱。攝政王十分有耐心,人全部看完了,才點了幾個人,要重點看一下,最後選定了五人,名分則由太后來定。
不過一個時辰之後,喜報傳到了曹府,吳麗絹被封爲從二品庶妃,即日返回曹府待嫁。
曹家人都歡天喜地,以吳麗絹的孃家人自居。老太太趁着大夥兒都在,與曹爵爺商量道:“王爺庶妃的姨母,總不能是個側室,爵爺能不能上書禮部,請求擡爲平妻?”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確,她不信任張氏,不想將曹家交給張氏打理。
幸虧張氏還“病”在牀榻上,不然聽到這話,肯定會跳起來。
曹清儒摸着鬍鬚道:“母親顧慮得極是。”又打發人去張府問消息,“侄小姐若是也入選了,得備份厚禮。”
俞筱晚莞爾,朝武姨娘微微一笑,算是先恭喜她。武姨娘喜不自勝,終於嚐到有孃家人支持的滋味了,連一向沉穩的曹中敏都忍不住低頭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終於要變成名正言順的嫡子了。
傍晚時分,宮中的步輦擡着吳麗絹回曹府,曹家上下都去迎接,見了她,女眷們齊齊施禮,吳麗絹忙雙手攙起老太太,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和爵爺對我恩重如山,不敢當這樣的大禮。”
知恩圖報,這很好!老太太極爲滿意,一行人簇擁着吳麗絹走進去,廳中早就擺好了宴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團圓飯。
張氏此時還躺在牀上,聽到有人悄悄報來老太太的話,直氣得臉色發青,平妻?你這樣對我,我一定會回報你的,老太婆!心中又怨恨俞筱晚,她生辰那天本是要對付吳麗絹的,人手都派好了,卻因爲曹中敏拜師的事亂了心緒,就沒心思再繼續,白白放過了一次大好機會。
這些帳,一筆一筆我都會討回來的!
張氏現在只有盼着侄女張君瑤能爲其撐腰了,焦急地等着張府替喜報過來,天色全黑了,才聽得曲媽媽喜悅的聲音,“來了來了,侄小姐封爲正二品側妃。”
張氏猛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雖然只比吳麗絹高了半級,但也是高!
她心氣順了,便示意曲媽媽將人打發出去,派了紫兒守在門口,跟曲媽媽低語道:“事情可以進行了,就按我說的做。”
“是!”
武姨娘想憑個庶妃就上位?恐怕你還不知道,你妹妹和侄女上京的途中被山賊劫過吧?光憑這一點,吳麗絹就別想嫁入王府!
張君瑤入選,曹家自然也要送賀禮過去,俞筱晚不由得想,是不是張君瑤與攝政王之間是命中註定的姻緣,若不然,怎麼金大娘沒有推舉張君瑤了,她還能入選?
曹府裡歡天喜地地忙礙着,不少官夫人都打着各種旗號送帖子過來,想到曹府坐坐,目標自然是吳麗絹,不過一切都與俞筱晚無關,她只管清閒地研習醫書。蔣大娘會用一點毒,也教給了她,還留下了幾丸千金難買的藥,不過製法蔣大娘卻是不知,她在用毒方面並不擅長。俞筱晚習武太晚,自知到了一定境界就很難進益,不如在用毒方面下功夫。她買了醫書仔細研究草藥,還從市場上買了些亂七八糟的瀉藥秘藥之類自己琢磨,當然,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有外人的時候,她決不會看醫書。
這天初雲去廚房取中飯,回來的時候撅着小嘴,“廚娘說今日客人多,小姐的飯菜還沒熟,要再等半個時辰。”
俞筱晚不以爲意地笑了笑,“你們若是餓了,就去外邊買些糕點來吃吧。”
初雲立即眉開眼笑,從趙媽媽手中領了銀子,歡快地跑了出去,過得兩柱香的功夫就回轉了。一般大戶人家的角門外,都會有賣小吃的零擔,專給丫頭小廝們解饞的。初雲買回的是幾碗餛飩,俞筱晚試了一兩口,沒什麼興致,讓丫頭們分着吃了。
初雲乘丫頭們都到小偏廳裡的時候,悄聲告訴俞筱晚,“方纔賣餛飩的那位大叔跟我說,前幾日看到有個中年男子來府中尋人,不過被小廝們打發出去了,就是霜降那日。”
俞筱晚一擡眉,這麼巧?“那人是什麼樣的。”
“落魄!好象趕了很遠的路,吵嚷得厲害,不過後來進了角門一會子,就喜滋滋地出來了。”
俞筱晚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這幾日派人去外院問,沒人說起這件事,可是鬧了一場,應當有人看到纔對,她立時叫來趙媽媽,叮囑她出府一趟,“讓沈天河仔細查一查,最好將來人的底細都摸清楚。”
霜降那一天,中年男人來尋人,張氏裝病,真是太巧合了一點。
趙媽媽欠身領命,自去安排不提。
之後幾天,俞筱晚發覺自己的飯菜變差了,要說差吧,既不是份量,也不是菜色,而是味道,怎麼吃怎麼寡淡。她便叫來初雲去廚房加菜。
初雲應了一聲,去廚房點了幾個小菜過來,果然可口得多了。俞筱晚挑了挑眉,失笑搖頭,問趙媽媽怎麼看。趙媽媽思量着道:“莫不是舅夫人暗地裡下絆子,想說武姨娘管理不力?舅老爺不是擬了摺子,要擡平妻麼?”
俞筱晚淡笑,“有這個可能。”又問初雲,“這幾個菜多少錢?”
初雲笑嘻嘻地道:“廚房的李媽媽說不用給,都是用剩餘的食材做的。”
俞筱晚立即道:“這可不合規矩,你馬上帶銀子送過去。”曹府中一般是分開用飯的,每個人每餐吃幾素幾葷都有定例,如果要加菜,就得自己出銀子,這些帳也要記到帳冊上的。
初雲應了一聲,去了挺長時間纔回來,“李媽媽開始堅決不收,婢子磨了許久,乾脆將銀子放在竈臺上。”
俞筱晚的眸光閃了閃,隨即笑道:“我記得廚房還有一名管事媽媽姓孫吧?好象是老太太的陪房,嗯,以後就找孫媽媽點菜,給銀錢的時候,多給些,揹着人,不要讓旁人看見。”
初雲一怔,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加了菜的人,唯恐管事的賴帳,恨不能嚷得旁人都知道纔好,哪有給了銀子,還不叫旁人看見的?
俞筱晚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你就按我說的做。”
“誒!”初雲答應一聲出去了,之後每天點菜回來,都會稟告俞筱晚,加了菜,是按她說的,悄悄給的銀子。
“這樣就好。”俞筱晚拿溼帕子抹了抹嘴角,淡然地坐到臨窗的炕邊,翻閱醫書。
一連幾天平靜地過去,欽天監算出最宜婚嫁的日子是十一月望日,距今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庶妃待嫁是不必親自繡嫁衣的,自有宮中尚衣局的繡娘們操勞,只是這期間夾着一個太后生辰。作爲準皇家媳婦,吳麗絹至少要表示一下孝心。
難就難在這個分寸上,是獨具一格,還是中規中矩?吳麗絹與師嬤嬤商議了許久,覺得各有好處,各有弊處,實在是拿不定主意,便尋了俞筱晚來問。俞筱晚只微一沉吟,便道:“中規中矩吧。”
吳麗絹一聽便明白了,她沒有家世,若是還未入王府就大出風頭,恐怕會惹來王妃和其他人的不滿,還是中規中矩的好。當下拿定了主意,便厚着臉皮找曹府“借”禮品。
其實曹老太太早就在跟爵爺商量這事兒了,只是她近日身體沉痾,精神不大好,挑選禮品之事便全部交給了武姨娘。
吳麗絹和武姨娘一說,武姨娘便笑道:“你放心,你第一次送禮給太后,怎麼也不是輕薄了,老太太早就想好了,咱們府中有一尊白玉觀音,再給配個白蓮寶座就成了。”
吳麗絹感激地道:“真要多謝老太太。”
正說着,巧如進來傳話,“姨娘,沉璧坊的大師傅來了,白蓮寶座已經雕好,在二門等着您驗貨呢。”
武姨娘笑着站起身,拉着吳麗絹的手道:“走,咱們一塊兒去瞧瞧。”
趕巧今日俞文飈回京,也到曹府來拜見小姐。俞筱晚在二門的小花廳裡會見了文伯,寒暄了一陣子,俞文飈便告辭走了。俞筱晚聽得隔壁花廳裡有對話聲,細聽原來是武姨娘等人,想着打個招呼再走,順道先睹爲快。院子裡還有些雜事,她就打發了趙媽媽先帶丫頭們回去,自己一人等在這裡。
花廳裡服侍的小丫頭去沏茶,卻發現茶葉沒了,就去問管事媽媽要點茶葉。俞筱晚等了一會兒,不見茶來,肚子卻開始隱隱作痛,大約是要方便了,就起身去了後面的淨房。
俞筱晚剛離開,小丫頭就回來了,端了茶來卻沒見到人,心裡嘀咕,表小姐定是等不到茶就先走了,她也沒在意,轉身出來把花廳的門給帶上。
俞筱晚在淨房坐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舒服些,洗了手準備出來,就聽見外面有人走進來,兩個人的腳步聲,隨後是關門聲。
俞筱晚不由得蹙眉,這裡是會客用的花廳,有棉簾當着寒風,要關門做什麼?正要迎出去看看,就聽見小武氏的聲音道:“你來找我作甚?上回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
“琴兒!”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顯得有些激動。
“閉嘴!琴兒也是你叫的嗎?”小武氏立即低聲喝斷他,“早說過我們沒有瓜葛了。”
俞筱晚心頭一跳,小武氏這是喝的哪一齣?她頓住了腳步,屏住氣息,直覺告訴她,這會兒她不能走出去,這事兒說不定與張氏的“病”有關係。
“呵呵!你現在當了娘娘的母親了,架子可真大。”那男人並不生氣,反倒揶揄起來,“可咱們好歹做了一場露水夫妻,你說沒瓜葛就沒瓜葛的嗎?”
“歐陽辰,你不要欺人太甚。”小武氏很生氣,更多的卻是驚慌和害怕。
那男人陰陽怪氣地說道,“當初我也就‘欺負’了你幾回,可都是你自己願意的……”大約是見小武氏真的慌了,這才慢悠悠地說出自己的來意,“我生意虧得血本無歸,你若有閒錢,就借我一點,就當是封口費。”
小武氏極力剋制住驚慌的顫抖,故作鎮定地道:“你!好吧,你要多少。”。
那男人似乎在盤算什麼,半晌沒出聲,然後才慢悠悠地道:“不多,五千兩銀子。”
“什麼?”小武氏嚇得失聲叫了出來,忙又掩住自己的嘴,恨聲道:“你瘋了,我到哪去弄五千兩銀子?”
那男人哼了一聲,“你女兒不是要當皇妃了嗎?五千兩銀子還不是小意思。給你三天的時間湊手,否則……你知道我的,我心裡一直放不下你,再說,我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好怕的了。”說罷桀桀怪笑幾聲,“安排人帶我出府吧,你若要留我吃午飯,我也不介意。”
俞筱晚隨即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男人被人帶了出去,隨即又是關門聲,武姨娘的聲音焦急地低低響起,“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武氏本就繃到了極至,這會子覺得委曲,嗚嗚地哭了起來。
吳麗絹也陪着掉眼淚,哽咽道:“歐陽辰是個無恥之徒!”
原來吳父在家中就是個不得寵的庶子,病故之後,吳家嫌小武氏只生了個女兒,就要她們母女回孃家去。可武老爺也早身故了,武家幾兄弟分了家,誰也不願意接待她們母女,小武氏纔想着上京城來投靠姐姐。只是在中途遇到了一夥山賊,劫財還要劫色,危急關頭,歐陽辰的商隊如神兵天降。一般走貨的商家都會請鏢師保鏢,鏢師們趕走了山賊,可小武氏母女卻沒想到,這歐陽辰跟山賊也沒區別,見母女兩和丫頭喜兒生得貌美,竟想全數佔有,小武氏爲了保護女兒,不得已委身於他,隨着商隊快到京城的時候,才尋了時機逃脫了歐陽辰的掌控。
“原以爲再見不到那個賊子了,可前幾天我去廟裡幫絹兒祈福的時候,又遇到了他,竟被他跟蹤回了曹府。我怕他糾纏,不得已將所有的銀子都給了他,哪知他、他竟然還不知足。”
小武氏說到傷心處,嗚嗚地喘不上氣來。
俞筱晚在屏風後聽得暗暗攥緊了雙手,這個男人真可惡!但是!小武氏進京大半年了,攏共纔出曹府兩趟,哪裡會這麼巧,上山祈福就遇上了他?
太過巧合的事,就是精心佈局了。
聯想到張氏裝病不管內宅,這是爲了方便歐陽辰來找麻煩的時候,武姨娘好“掩人耳目”?
不論是主動還是被迫,被男人盯上了,錯都在女人身上,俞筱晚不由爲小武氏的命運嗟嘆一番,待那幾人商定了後計,離開小花廳之後,她才慢慢走回墨玉居。
沒多久,武姨娘便帶着曹中敏過來小坐。俞筱晚忙讓到炕上坐下,曹中敏則坐到了炕邊的八仙椅上,東房裡燒着地龍,暖烘烘的,不知是不是太暖和了些,武姨娘的臉色泛着霞紅,七七八八扯了幾句後,才轉入正題,“敏兒現在從師吳大人,有些應酬實在難免,又不得去不上檔次的地方,這銀錢上就有些不湊手……所以……”
俞筱晚不待她說完,便含笑道:“應酬是應當的,官場上總要有朋友,若是銀錢不湊手,我這可以先撥五千兩銀子,慢慢從店鋪的紅利中扣便是了。”她的三家店鋪,若是經營得宜,一年下來,曹中敏至少也能分個六七千兩的紅利,所以這個數字借得出手。
俞筱晚解下腰間的鑰匙,讓趙媽媽取了五千兩的銀票出來,武姨娘喜不自勝,忙道了謝。
母子兩出了墨玉居,曹中敏便若有所思地道:“晚兒妹妹只怕知道了些什麼。”
“不會吧?”武姨娘嚇了一跳,吳麗絹可是要嫁給攝政王的,寡母竟然不守節,這可是**大罪,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她問你……不對,就算是爵爺問你,你也不能說。這些錢你帶去給歐陽辰,務必要逼他答應,再不能上曹府來,若能送他離京,便是最好的。”
曹中敏點了點頭,心裡卻十分不安,總覺得不會這麼順利。
到了傍晚時分,沈天河傳了訊息過來,說歐陽辰的住處一天三變,有人幫着安排,雖然只接觸了一次,但沈天河覺得此人心術不正。
心術當然不正!俞筱晚思索了片刻,讓外頭的人繼續盯着,卻沒再有下一步的動作。這件事,看起來是小武氏和吳麗絹的事,關係的是武姨娘能否擡爲平妻,可是俞筱晚卻總覺得張氏想將自己也一起算計進去,只是不知張氏的突破點在哪裡,如何將自己帶入事件之中。
晚上武姨娘的院子裡也是燈火通明,曹中敏出府,竟沒找到歐陽辰,幾個人急得湊在一起商量對策。
次日上午,晉王妃、張夫人攜張君瑤、幾位尚書夫人、侍郞夫人一同遞了帖子進曹府,要來曹府玩一玩,馬車都直接停在了大門外。曹家自然拒絕不得,老太太強撐着身子迎客,張氏聽說孃家大嫂來了,也“強撐”着過來延年堂待客。
她裝容端莊,舉止嫺雅,笑盈盈地留飯,“幾位都是稀客,難得來曹府,一定要用過飯再走。不知幾位客人喜歡什麼菜色,我好讓廚房準備。”
一向都是客隨主便的,不過這裡面晉王妃的級別很高,張氏這般侍奉也沒什麼不妥。晉王妃身邊的嬤嬤淡淡然地道:“我們王妃別的不挑,只一樣菜是一定要的,就是鬆霧靈芝悶子雞。”
張氏忙陪笑道:“有的有的。”曹老太太也記得家中還有鬆霧和靈芝,忙令杜鵑去告訴武姨娘一聲。
武姨娘管着中饋,忽然來了這麼多重量級的客人,自是忙得腳不沾地,聽了杜鵑傳的話,忙吩咐巧如拿對牌到倉庫去領鬆霧和靈芝。
巧如去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急忙忙地跑回來,喘着氣道:“姨娘……不、不好了,鬆霧沒了、靈芝也沒了。”
武姨娘一怔,追問道:“什麼叫沒了,你可仔細找了?”
帳冊上明明還有一斤鬆霧和三支靈芝的,這兩樣物品極其貴重,當然不會存在廚房裡,而是鎖在倉庫的抽屜裡,管倉庫的王嫂子是曹府的家生子,應當是信得過的。
巧如肯定地搖頭,“婢子跟王嫂子一起找了,沒有。”
武姨娘只得到延年堂,悄悄喚了張氏出來,小聲兒地稟報。張氏驚訝地大聲道:“什麼?鬆霧和靈芝沒了?那一斤鬆霧和三支靈芝可值幾千兩銀子,別是被人偷去賣了吧?”
她的聲音不小,裡面雖在聊天也多少聽了些,曹老太太心中不悅,卻不能發作,陪着笑道:“幾位貴客坐一坐,我去看看就來。”
張夫人忙體恤道:“老太太直管去,我來陪客人便是。”
曹老太太道了謝出來,先帶着張氏和武姨娘到西房,問明情況,不由得蹙眉,若是早說還好,偏已經說了府中有食材,不給晉王妃做鬆霧靈芝悶子雞便會得罪人。張氏嘆息一聲道:“這樣吧,我先問一問大嫂,若是張府有,就讓敏兒先去借一點,日後找到再還,沒有的話,就得麻煩敏兒和妹妹去街面上買回來。妹妹你有空還是要將帳目和幾個管事的查清楚,這等賊人不能放過!”
曹老太太很滿意張氏這樣的安排,叮囑張氏和武姨娘快去辦。可是張府也沒有這兩樣食材,武姨娘和曹中敏只得到街面上的鋪子裡去買。張氏看着這母子兩回屋更衣,悄聲叮囑紫兒盯着,自己則返回了延年堂的中廳待客。
不多時,紫兒躡手躡腳走到張氏的身邊,悄聲道:“看到巧如去找表小姐了。”
張氏的眸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武姨娘能求的只有俞筱晚,呵呵,任她們想破頭也不會知道,這是一石三鳥之計。想到一會兒之後,就能除去三個心腹大患,張氏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動人。
俞筱晚還在孝期,可以不必見客,坐在墨玉居里聽初雲稟報了此事,不由得思忖道:“張氏會這麼大方放過武姨娘的錯處?”
正思量着,巧如急巴巴地跑來央求道:“表小姐,我家姨娘求您去二門一下。”
俞筱晚二話不說披了斗篷出來,來到二門處,武姨娘早等得着急了,一把將俞筱晚拉到偏僻處,手的力度大得驚人,抓得俞筱晚的手臂都疼了,可見心中惶急,卻嘴脣哆嗦半晌也沒擠出半個字來。
俞筱晚含笑安慰道:“姨娘有什麼事兒只管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她的笑容溫柔和熙,如同春風吹過河堤,不自覺的就讓人的心情放鬆下來。武姨娘鼻子一酸,強忍着淚,盯着俞筱晚問,“敏兒說你可能知道了我妹妹的事?”
俞筱晚只是笑笑,沒有作答,可也等於是回答了,武姨娘深吸了口氣,壯士斷腕般地道:“那我也不瞞着表小姐了,那賊子又來了,剛剛着人傳了話進來,我將他安排到了西角門。我和敏兒要出府,絹兒要陪客,我這妹妹是個沒主見的,她、她怎麼應付得了那個賊子,我想求表小姐陪我妹妹去一趟,若能打發了這個賊子,我們姐妹和絹兒都會感激表小姐的。”
俞筱晚眸光微閃,這般巧?曹府上下這麼多客人,歐陽辰卻來了,武姨娘、敏表哥、吳姑娘這三個厲害點的就都有事,只有小武氏單獨面對,武姨娘求到我面前,也是情有可原,情理之中,只是……太合情合理了一點。
她輕柔地拍了拍武姨娘的手道:“對不住,我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