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的蘇有容心裡一陣發悶,擡頭看看日頭,已近午時了,他渾身漸漸泛起一絲寒意,顧不得解釋,將令旗往凌逸雲手中一塞,便轉身下了城樓,一旁的上官鐸看着他臉色,趕緊上前來扶,卻被他以眼神阻了,二人慢慢下了城樓,轉到無人的暗處,蘇有容一手扶着城牆一手按着胸口,使勁兒壓了壓還是沒壓住,一股殷紅的鮮血便噴了出來。
上官鐸心裡一驚,趕緊伸手扶住他,將手掌放在他背心,緩緩爲他輸入一些內力:“快走,咱們去找你師嫂!”
蘇有容勉強點了點頭,伸手將脣邊的血跡擦了,向着中軍帳走去。
田小兮見他二人疾步進了中軍帳,便知是蘇有容的毒發作了,趕緊上前幫上官鐸將他扶到牀上,用金針封了他幾處要穴。
上官鐸皺眉對田小兮嘆道:“這還不到一月,怎就發作了,如今前面還打着,談也沒法談……”
田小兮也是恨得一咬牙:“許是劑量大,或者是子淵這幾日太勞累了,如今多說無益,你還是動手吧。”
上官鐸輕嘆了一聲,俯身對着蘇有容言到:“這法子你也知道,於身體是有大損傷的,寒髓攻的是心脈,我只能將它逼到你臨近的臟腑上去,你心裡要有數。”
蘇有容此時心口劇痛,腦子裡卻是一片清明:“我明白,全靠師兄師嫂了……”
上官鐸聽他這麼一會兒,聲音就微弱地幾不可聞,心裡一揪,趕緊目視田小兮,田小兮便抓了一把金針準備好了,上官鐸扶着蘇有容坐好,將手掌貼於他背心,在田小兮金針導引之下,緩緩將毒性壓制,一部分逼進了手少陽三焦經,大部分卻只得就近逼入了肺經。
上官鐸緩緩收功,蘇有容只覺得那種如同窒息般的痛楚減輕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肺部強烈的不適,就像數九寒天一出門,猛地吸入了一口冷風那樣,只是程度要大上百倍,就像整個肺都被凍上了一樣。
田小兮看他臉色還是很蒼白,趕緊上前搭着他脈:“你怎樣?”
蘇有容擡頭看看田小兮,慢慢在榻上縮起了身子:“師嫂,我很冷……”
田小兮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心裡一酸,趕緊拽了兩牀錦被給他蓋上,又從旁邊帳子裡端了早就準備好的幾個炭盆進來,轉身對着上官鐸說:“阿鐸,你守着師弟吧,我去外面找凌將軍說一下……”她尚未說完,蘇有容就一把拽住她袖子:“師嫂!”
田小兮見他着急的樣子,趕緊俯下頭:“嗯,你說。”
蘇有容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你別去告訴我大哥,若他知道,定會炮轟黑水城,到時候……事兒就大了,我已經安排下了人,你放心,不出兩日耶律瑤必定會被逼的來見我,我想她應該會帶着解藥,若沒有……也就罷了,不必爲了我枉造殺孽。”
旁邊上官鐸見他說句話都要歇三氣的樣子,心疼終於轉爲憤怒:“你都這樣了,還顧忌他人的生死?你是傻的吧!”
蘇有容微眯了眼睛,往錦被裡縮了縮:“三關援兵……還沒到,若炮轟黑水城……總之你告訴我大哥,黑旗軍來多少打死多少,城裡的百姓……不要動。”
上官鐸雖然怨他囉嗦,但看他縮成一團的可憐樣子,還是壓下火氣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去告訴他。”
蘇有容這才放下心,微笑看着上官鐸:“你也不要冒險……黑水城,不是個好去處。”說完就合上了眼睛。
上官鐸嘆了口氣,略帶憤懣地看着田小兮,田小兮搖了搖頭嘆到:“夫君你見慣了江湖狡詐,於朝堂之事卻是不如師弟了,他是怕三關援兵不到,咱們若是殺傷了他國百姓,到時候軍民一體同仇敵愾,難免節外生枝。”
上官鐸點了點頭,嘆到:“你倒是懂得多。”
田小兮收拾起了金針搖了搖頭:“不是我懂得多,我是聽懂了他的話而已……況且我也怕萬一一炮把耶律瑤打死了,誰來給咱送解藥呢?”
上官鐸點點頭,拉起蘇有容的手把了把脈,臉色就又沉了幾分:“但願他能等到那死丫頭來。”
田小兮點了點頭:“你放心,師弟既然說安排好了,那定然是無妨的,這幾日咱們就看顧好了他,無論用什麼辦法,定不讓毒氣攻心就是了,夫君你也聽師弟的,黑水城如今戒備森嚴,你若困在裡面,自己危險且師弟也無人看顧,我的內力可是壓制不住這麼霸道的寒髓的,你明白。”
上官鐸點了點頭:“好,我聽你們的。”
田小兮將金針丟進一旁的沸水裡煮着,又嘆道:“有個人,夫君你卻是要趕緊接過來了……”
上官鐸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微垂了眼眸:“我早就飛鴿傳書讓他們去辦了,你放心。”
耶律瑤帶着殘兵敗將撤回黑水城時,纔算徹底明白了蘇有容的打算,自然也明白了他背後的承平帝和整個盛國的陰謀,想着自己就這樣被他當了槍使,還洋洋得意地準備嫁入國公府,她心裡忍不住便升起熊熊怒火,恨不得撲上敵城將他撕個粉碎!
不,不用自己動手,他沒有解藥,是怎樣也活不過三日的!
她這麼想着,策馬入了黑水城,想着他死期將至,卻是痛徹心扉。
北狄王被盛軍紅衣大炮的恐怖威力驚呆了,忙令人緊閉城門,派快馬向草原深處飛馳而去,急招各部王爺和巡邊的各位王子回來黑水城助戰,心裡卻也明白,先不說如今兩國邊界被盛人封鎖,三關援兵自是會比各部王爺來的快,便是真的趕上了,也不過是於大炮下血肉橫飛的命!
雖然不是天罰,卻比天罰更恐怖,難到,真的是崑崙神不再庇護他最優秀的兒女了嗎!
北狄王耶律蒙這樣想着,陷入了絕望之中,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想着自己這邊還攥着一張王牌,忍不住起身在大殿內來回踱步,越想越覺得這是己方僅存的一線生機了,便對着旁邊的侍衛喊道:“去,趕緊將公主給本王找來!”
耶律瑤走入大殿中時,心裡已經明白了自家父王想要自己做什麼,她也正有想去一趟盛軍大營的想法,可到了那裡,自己又將何去何從……她心裡還沒有個定論。
聽了北狄王要她出面以解藥爲條件,令盛國人退兵的想法,耶律瑤微微頷首,對北狄王言到:“父王的意思我明白了,女兒這就着人安排,最遲明日便去與盛軍商議,父王放心,今天他死不了……”這一句,她像是在說給耶律蒙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誰知還沒有等到第二日,午後王宮門口便被大批北狄民衆圍了個水泄不通,往日一向在王城鐵律下服服帖帖的百姓,此番卻如走投無路了的鹿羣,也豁出性命敢與狼羣拼命了。
爲首的幾個百姓一直叫囂着讓耶律瑤出來,聲音大的耶律瑤在自己的寢宮都能聽到,心裡恨恨的想着剛剛左相說過的……
他居然敢,居然膽敢!
崑崙山被炮擊的當日,黑水城裡突然傳出一條流言,源頭不可考,卻是有鼻子有眼的言之鑿鑿,不知怎麼的就傳遍了整個黑水城:北狄公主耶律瑤逼親不成因愛生恨,給大盛重臣蘭陵侯蘇有容下了毒,如今盛軍大怒,要炮擊黑水城報復,之前黑旗軍的慘敗只是盛軍的警告,若公主再不服軟送去解藥,怕是下一炮就要毀城了!
流言在本就人心惶惶的黑水城裡,如野火藤蔓一般迅速席捲開來,攪動的本就被壓抑恨了的黑水城百姓一時間民怨沸騰,將王宮合圍,指名道姓要見耶律瑤。
耶律瑤捏着手中的黑瓷小瓶,恨地將妝臺上的東西統統掃落在地,她高高舉起手,想要將那個瓷瓶摜在地上,卻終是緩緩落下:她不忍,更不敢……
北狄王的使者已經來催了第三遍,耶律瑤終於將瓷瓶放入懷裡,走出了自己的寢宮。
耶律瑤看到中軍帳前旗杆上,掛着的青色“蘇”字大纛時,心裡居然涌起一陣膽怯,似乎自己不是來炫耀,而是來接受審判的……
她深吸一口氣,舉步邁入大帳,一進門便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你來啦。”
一瞬間,耶律瑤愣住了,似乎時光流轉到了從前,新婚時他也常常這樣,雖然目光冰冷,可言語卻溫柔尊重,讓她總是失落中夾着一絲希冀……她一時間癡了,若不是他蒼白的面色和雪白的髮絲提醒着她,如今他們已經事成水火,說不定她真的會癡癡地走過去,再以溫言軟語企望他的憐愛。
她身後跟着的蕭楚雄見她愣住了,心裡便是一陣恨,忍不住跟上了半步,誰知蘇有容旁邊一直靜立着如同屏風般毫無生氣的紅衣男子突然上前一步,冷然的目光瞟過他:“你,滾出去。”
蕭楚雄一愣,隨即便勃然大怒,可還沒等他開口,一股勁風襲來,他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身在帳外,跌的渾身痠痛,看着自己頸間明晃晃的的長矛,他一時也懵了,沒想到自己習武二十年,此番居然被人家一拂袖就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