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五月底,闔府就在準備着老太君的壽辰,如箏一邊忙叨着,一邊還不忘用葉濟世的方子,沒想到自己的喜訊還沒到,崔府倒是先傳了霜璟有喜的消息,沒幾日李錢根又自己入府來送賬本,卻是浣紗也有了!如箏爲她們高興的同時,卻也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這些手帕交,除了晚嫁的小郡主,如今都當了娘,她又如何不急!六月初一,吳氏又來了一趟,問她求子的藥用沒用,如箏唬她都用了,吳氏便笑着又留下一包,如箏便如第一包一樣,扔進了櫃子底層,還是日日喝着葉濟世開的苦藥,盼着這個月的月信千萬別來。
到了六月初,如箏日日盼着別來的月信還是如往日一般準時光臨,悶得她恨不得摔盆砸碗,又惹了蘇有容一頓笑,仔細寬慰了幾句才稍稍緩解了。
到了六月中,老太君的壽辰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就在闔府等着爲老太君祝壽這個當口上,六月十六,如往日一般去上了早朝的蘇家父子歸來,卻帶回了驚天的消息。
蘇有容一陣風似得捲進寒馥軒的時候,如箏還在看着丫鬟們換帳子,看着自家夫君臉上沉肅的表情,她也知道定是出了大事,趕緊迎上去一邊伸手要給他脫官服一邊問到:“子淵,怎麼了?”
蘇有容卻是輕輕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箏兒,趕緊準備起來,把這院子裡顏色太鮮亮的東西收一收,素服用的布也備下,別聲張也先別縫……”他嘆了口氣,眼裡便浮起一絲傷感:“太上皇他老人家,怕是不好了……如今陛下也正傷痛着,我稍後還要到宮裡守着去,你們早些準備!”
他一言出口,如箏心也是猛地一沉:“怎麼說,郡主成親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明德帝纏綿病榻多年,明德末年又連遭變故,身體便是每況愈下,但自傳位承平帝以來,一直安心頤養着,倒是好了許多,如今乍聞凶信,倒是讓如箏措手不及了。
即便是措手不及,也要強按捺着準備起來,蘇有容匆匆走後,如箏便指揮着丫鬟們將一切準備停當,又到了主院去幫老太君忙碌了,兩府剛剛安排佈置下,便收了宮裡的信兒,明德帝沒能闖過這一關,還是龍馭賓天了……
承平帝在大行皇帝寢宮痛哭了一番,強支撐着出來下旨舉國齊哀,一時間,京師便成了素山銀海,家家戶戶都摘下了鮮豔的裝飾,換了白綾白絹,朝臣們也都換了孝服,傳信的使者八百里加急,將凶信報到各個驛站,傳遍大盛全境。
承平帝在寶和殿發下聖旨,又回到中極殿,先到配殿招了太醫問過傷心昏厥的凌太后現下的情形,又回到中極殿大行皇帝的寢殿,看着周圍伏地哀哭的宮女太監,微微皺了眉頭,揮手讓她們退下,自到到明德帝遺體旁跪下,看着自家父皇那張熟悉蒼老的臉,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父皇,您不是說,這些年虧了我,如今扶上馬還要送一程的麼?兒子聆聽您的訓示還沒聽夠,您怎能就這樣忍心撒手扔了兒子和母后賓天了?!”
雖然難過,雖然恨不得伏在明德帝身上痛哭一上一天一夜,時間卻是不夠了,李天祚聽到門外紛亂而來的腳步聲,知道是禮部和欽天監的人到了,他本是九五之尊,不必跪拜,卻依然按着人子的禮節,最後在明德帝駕前大禮參拜了,才起身拭去淚水,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君主。
門外紛亂的跪拜聲響過,承平帝穩了穩心神:“進來。”
承平一年,執掌大盛江山二十六年的明德帝駕崩,這位上承太祖開國,下繼承平盛世的皇帝,在後世青史中留下的筆墨並不太多,若論武功,他比不上開過皇帝太祖爺,論文治,他也比不得自己的兒子,被後世稱爲“創萬代盛世之基”的承平帝李天祚,但是所有的史書裡,都有一句話,明德朝,是大盛興盛之始,是明承盛世之基。
這位帝王一生平和溫潤,從不好大喜功,數次未雨綢繆,消弭戰禍於未起,人們總愛說他是文治天下,卻忘了禍亂邊關數百年的北狄之禍,正是完結於明德年間。
欽天監定好了日子,翊盛城便開始爲大行皇帝舉喪,頭兩日是皇族重臣和內命婦祭拜的日子,如箏等人也只是在家裡着孝,蘇有容在宮裡盯了兩日回來,如箏看着他發暗的眼底,下巴上的胡茬,心裡也是一酸,趕緊操持他梳洗了一下,又讓他去歇息,蘇有容搖搖頭坐在桌旁,嘆了一句:“不必了,祖父和父親還在宮裡,我換身衣服還要入宮,明日是外命婦祭拜的日子,你好好服侍着老太君和母親吧。”他喝了杯茶,又嘆道:
“如今我看聖上也是方寸大亂,大行皇帝剛剛賓天,太后娘娘又執意不穿素服,要爲大行皇帝陛下殉葬,急的聖上都帶着百官跪求了,太后娘娘卻還是轉不過心思,如今聖上和皇后娘娘都急的不行……哎!”
如箏心裡一驚,眼淚便落了下來:“太后娘娘和太上皇情深意篤,想來一時是受不了……”
蘇有容垂眸嘆了一聲:“大約是……”心裡卻忍不住又想到凌家,會不會太后正是怕朝臣們口中的“外戚干政”纔出此下策?這正是承平帝擔心的,也是衆人的無奈之處。
蘇有容剛起身要走,卻被如箏一把拉住,她擡頭看看蘇有容,猶豫了一下才咬脣說到:“夫君……太后娘娘是我表姑母,我深知凌家女兒都是執拗的性子,如今你們再勸,也未必管用,我倒有個想法,只是怕說出來添亂,你斟酌着看是不是稟了聖上……”
蘇有容卻是眼睛一亮:“你快說!”
如箏點了點頭,嘆到:“太后娘娘剛烈,未必會聽陛下的,不過我想着,若是讓成王殿下去哭求,太后娘娘疼惜孫兒,說不定會回心轉意!”
蘇有容雙手一拍,一把將如箏摟在懷裡:“對啊!果然還是你們這些女子心細,我們怎麼就沒想到,我這就進宮去稟了陛下,這辦法興許能成!”
如箏也是擔驚受怕了一夜,第二天隨老太君入宮祭拜了,看着上位終於穿了重孝的凌太后,和旁邊一身孝袍,哀哀哭泣卻是寸步不離自家皇祖母的成王李廣睿,才知道大約辦法是成了。
按禮內命婦是要一直在靈前跪着的,外命婦們卻是一日在三個時辰上痛哭致哀,辰時的奠禮過後,如箏便扶着老誥命慢慢離開了中極殿,隨着大家向外命婦們暫歇的偏殿走去。
老太君是深受明德帝恩德的,此番已是哭的渾身脫力,如箏也哭的頭暈眼花的,祖孫二人的腳步就略慢了些,冷不防斜刺裡衝出一人,嚇得周圍的命婦們紛紛躲避,如箏低頭看時,卻見是一身重孝的順王良媛蘇芷蘭,此時她緊緊拉着老太君的手,滿眼狂亂地叫着“祖母”,如箏看她表情就覺得不對,緊緊攙扶了老太君便去拉她的手,旁邊站着的凌家兩位謝氏夫人也趕緊上前來解勸,誰知蘇芷蘭卻如瘋了一般,使勁兒掙扎着,謝家夫人們雖然身手不錯,卻又怎敢在皇宮大內毆打皇家良媛?一時不備便被她掙脫了,蘇芷蘭哀嚎了一聲“祖母!帶我回家吧,芷蘭不想留在那個活棺材裡!”便猛地撲向老太君,她滿眼淚痕,絕望的表情掛在被大火損毀的容貌上,顯得更加猙獰,看得老太君心裡又驚又哀,一時不備就被她迎面撲上,老太君年歲大了,又剛剛痛哭過,那裡經得住她這樣一撲,當即便向後倒去。
周圍衆人一陣驚呼,如箏來不及多想,扶着老太君順勢一倒,便將自己下半個身子墊在了地上,老太君被她這一墊,摔得不重,她自己卻是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青石板地上,疼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旁邊的兩位謝氏夫人見蘇芷蘭真的是瘋了,也顧不得宮規允不允,大謝氏趕忙上前護住如箏和老太君,小謝氏一個箭步竄上去,雙臂一舒便將蘇芷蘭兩手反剪於身後,此時也有宮女嬤嬤聽見動靜跑來,趕緊告罪將蘇芷蘭押了下去,老太君聽着她一聲聲的嘶喊,心裡雖痛,更多的卻是失望,念着如箏剛剛那一摔,卻是趕緊回頭看了看她:
“好孩子,你這是何苦,我老婆子摔了就摔了,你嫩藕似得,被我這一壓……箏兒,你可有什麼地方疼痛啊?!”
如箏現在身上是無處不痛,怕老太君擔心還是強忍着搖了搖頭:“祖母,無妨的,我胳膊腿都沒事……咱們……”她剛要上前攙扶,卻不想腹中突然劇痛,雙手捂着肚子就要往下蹲,嚇得旁邊大謝氏趕緊架住她:“箏兒,怎麼了?!”
大家一片慌張,小謝氏卻是死死盯着如箏的裙子,伸手一指:“箏兒見紅了,怎麼的這是!”
老太君低頭一看,腦袋裡也“嗡”了一聲,如箏自己低頭看看,卻是勉強安慰到:“祖母莫怕,我小日子……”話未說完,她腦袋裡一暈,卻是軟軟地倒在了大謝氏懷裡。
稍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