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並不知道,如今的曾顏良早已經脫胎換骨,經歷一次次的生死,曾顏良心中一直有着一個無比堅定的信念,那就是要保護冷軒蓉,在許許多多的敵人之中,他唯有讓自己更加精進,才能憑藉一己之力保護心愛的女子。他不是驍瀚王杜亦霖,不是丞相長公子安平之,沒有衆多侍衛前呼後擁,更沒有揮手既來的兵馬,曾顏良有的只是自己一顆真心,一股勇氣,還有持之以恆的努力。
從當初在衲巖縣他與杜亦霖的王駕親衛熟識之後,曾顏良便開始努力讓自己的武功精進,他鮮少休息,連睡覺的時間都少之又少,一邊他要四處打探消息,一邊他還要拼命的將從周圍人那裡學來的武藝心法消化掉。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曾顏良拼命的努力着。等他遇到麒麟營小十九等人之後,在這些人的指導之下,他的武功更上一層。
剛開始小十九和白重令等人只是爲了讓曾顏良能夠跟得上他們的步伐而將習武的方法訣竅教給曾顏良,可後來這些人也都發現了,曾顏良沒有滿足於跟上他們的腳步。小十九和白重令等人都明白曾顏良爲什麼如此拼命,既然成了自家兄弟,他們傳授曾顏良武功時,也毫無保留。
所以在這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曾顏良憑藉着過人的天資和萬分的努力,已經成爲了不折不扣的高手。
一雙短刀在曾顏良手裡如同有了生命,迅猛矯健的身姿伴着兩道寒光,不容的敵人眨眼,手起刀落,一命嗚呼。
曾顏良並未覺得吃力,與之相反,他越戰越勇。他能夠顧及到躲在不遠處的冷軒蓉,若是有人想趁其不備偷襲冷軒蓉,曾顏良一支短刀出手,必定不留對方活口。
實際上在進丞相府之前,曾顏良便與小十九等人商議好了,小十九等人掩護杜亦霖直奔正門去,那邊雖然是交戰最爲激烈的地方,但也是另外兩個秘營最容易得手接應的地方,小十九等人的武功自不必說,杜亦霖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實際上他也是身懷高超武藝的人,若非如此,他又怎麼能夠看得出曾顏良過人的天資呢。平時杜亦霖從不出手是因爲他身份高貴不易與別人動手,而此時性命攸關,他自然也要保護自己。所以這些人從正門出去並非難事,唯一讓他們有所顧慮的,只是那些不會武功的文官們。
小十九怕杜亦霖會顧及那些人,所以束手束腳,於是告訴曾顏良,他們的任務是一定要保護杜亦霖離開,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捨棄那些文官。至於同樣完全不會武功的冷軒蓉,他們自然也沒有辦法完全照顧到。
曾顏良說到底不是麒麟營的人,他要救冷軒蓉,就不必隨同小十九等人一起去冒險硬闖正門。
小十九等人的預想是他們無論如何都很扎眼,所以一定會吸引大多數的敵人,曾顏良趁着這個機會帶着冷軒蓉從別的方向逃走,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囚牛營和狻猊營的攻擊會是如此猛烈,等他們的開山炮放過一遍之後,再看這丞相府,不論是前宅還是後宅,整個一圈都只剩下火光碎石和血肉悽鳴。這兩個營的人馬真的好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以風捲殘雲之勢橫掃丞相府。安平之手中八千死士在這些人的眼中,根本連練習用的靶子都算不上。
安平之甚至沒有辦法知道自己手裡還剩下多少人了,那些輕甲侍衛們到了鐵騎面前,就彷彿都變成了軟瓜爛菜,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長公子!不能再追了!逃吧!”
身邊剩下的已經不過二十人,安平之眼睜睜看着杜亦霖等人殺出了一條血路衝出了自己的視線。一句“逃吧”將安平之心裡的火焰一下子澆滅,他放眼四望,整個丞相府已然陷入火海之中。
逃……
火光之中,安平之不得不眯起雙眼,就如同他害怕太陽一樣,他也害怕這耀眼的火光。
不知道被什麼人簇擁着,安平之木然的邁步。即使眯起雙眼,那光亮依然會將他的雙眼刺痛,這種痛楚如此強烈,轉瞬間,淚水便順着眼角流淌下來。
“平之,你是天降之主,來日定會成爲這煌湳國的一國之君。一國之君要有威儀,不可以輕易落淚。”
可是,父親,雙眼好痛,全身都如同被火灼燒一樣。
“平之,你不必在意那些人說什麼,他們現在都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等你長大成人,定會讓他們俯首稱臣。”
可是,父親,他們的嗤笑聲實在刺耳,哪怕殺了他們,那聲音卻還留在耳邊。
我是天降之君,還是妖魔附體?又或者如那些人所說,是我前世做了什麼孽,今生纔會受這樣的痛苦?到底是爲什麼?這個答案,我該去哪裡尋找?我該相信誰?該如何是好……
父親,你說過的話,果然是騙人的,什麼天降之君,都是騙人的……
恍惚之間,安平之停住腳步。他深吸一口氣,揚起頭來,望着頭頂被映出橙黃色的深邃天空,點點繁星依舊,如同他以往看到的一樣。如果說他還有一個能夠逃回去的地方,也就只剩下那裡了吧。
不需要分辨方向,安平之哪怕是閉着雙眼,也能夠找到那裡。
還是深夜,與往日一樣。
不管四周如何喧囂,那荒院依然平靜如水。身邊的人早就四散奔逃,不知道哪裡去了,安平之緩步而行,任血跡染了他一襲白袍。來到荒院,他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
他心中有怨,怨父親告訴他的那句話。可如今,父親先他一步去了,他這怨,也沒有人會聽了。
一切都彷彿是煙雲一般,原本看着堅不可摧,看上去巨大無比,可誰能想到,一陣風便讓其消散了。
安平之推開木樓房門,看到房中擺放着的那些古琴,嘴角挑起,顯出一絲淡然微笑。他仔仔細細的望着每一架古琴,直到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絕世琴師梅龍趾親手做出的那架古琴。
安平之抱着古琴來到院中,在荒草之中席地而坐,把古琴放在自己膝頭,輕撫琴絃。
一曲幽幽,輕柔無垢。
丞相府裡的硝煙和悽鳴似乎伴着曲聲飄渺遠去,安平之的心彷彿也平靜如常了。
曾顏良手起刀落斬斷眼前最後一個輕甲侍衛的喉嚨之後直起身子,皺起了眉頭。他聽到了悠然琴音,這聲音與眼前的情景放在一起,似乎有着說不出的違和感。而等他轉頭看到冷軒蓉的臉色時,馬上想到了這琴音的源頭。
冷軒蓉緊緊攥着手裡這柄匕首,琴音入耳,這種平靜的曲調簡直就像是她前世聽到的一樣。冷軒蓉分辨一下方向之後更加堅信,現在的安平之,一定去了荒院。
他們離荒院已經很近了,冷軒蓉有些猶豫,雖然現在應該跟顏良大哥馬上離開丞相府,可她卻又深深的被這琴音吸引住了。
安平之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彈琴?難道是他殺了杜亦霖?不會的,如果他殺了杜亦霖,他現在一定會非常高興。而這曲子裡明明帶着一股怨念。
安平之認輸了?
冷軒蓉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匕首,然後擡頭對曾顏良說,“顏良大哥,我想再去見安平之一面。”
曾顏良聞言輕嘆一聲,隨即點了點頭,拉起冷軒蓉的手,輕道一聲,“走吧。”
冷軒蓉心裡一暖,攥緊曾顏良的手,兩人快步朝着荒院而來。
到了荒院月亮門洞前,冷軒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可當她走進這院子,看到遠處安平之的身影,眼淚頓時止不住流淌下來。
那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全身沾滿血跡,在火光映照下淡然撫琴。這是何等悽美的畫面,冷軒蓉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爲安平之而落淚。
他孤身一人坐在荒草之中,彈奏着孤寂空靈的曲子,強掩着自己的心緒,讓那曲調平靜如水。當初他說,他能夠用這曲子操縱別人,可冷軒蓉此時卻明白了,在操縱別人之前,他是先讓自己的曲子能夠欺騙自己。
不管他現在心中到底想着什麼,他的曲子之中一點都沒有流露出來。如同他這個人,看上去對人無比坦誠,但實際上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走進他的心。
似乎是聽到了冷軒蓉的啜泣聲,安平之緩緩回過頭來。
看到冷軒蓉和曾顏良的一瞬間,安平之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然而只是轉瞬,他便無奈的苦笑起來。
停下雙手,安平之將古琴輕輕放在地上,然後站起身來,朝着冷軒蓉和曾顏良走過來。
曾顏良警惕的小聲對冷軒蓉說,“軒蓉,小心。”
冷軒蓉搌掉眼角的淚水,點了點頭。
這時安平之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只見他淡然笑着,輕聲道,“沒想到,最後見到的人,竟然會是你們。冷軒蓉,你我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