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先生開始只是想表達出自己想要在生活上稍微給冷軒蓉一些幫助的意思,可也不知道爲什麼,這話竟然越說越走樣兒了。他不由得責怪自己,好歹他也是個飽讀聖賢之書,每天給別人說文論道的人,怎麼現在還連幾句話都說不清楚了呢。
冷軒蓉見竇先生滿臉尷尬的神情,她急忙開口道,“竇先生美意,軒蓉感激不盡,家父若是知道了先生如此費心幫助我們父女,一定也會感激先生的。”
聽了冷軒蓉這話,竇先生這顆心纔算是放下了。
他長出一口氣,從袖筒中掏出一個月白的緞子荷包交給冷軒蓉,道,“軒蓉姑娘若是不嫌棄,就先把這個拿去。今天我來的匆忙,沒給冷先生帶什麼東西,還勞煩軒蓉姑娘親自去買些進補之物爲冷先生調養身體。明天我再找王爺隨行的大夫來爲冷先生診脈。”
說完這些,竇先生便匆忙告辭。他不敢再在這老屋中久留,只怕自己再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來,讓軒蓉姑娘誤會了。
送走竇先生,冷軒蓉返身回到自己屋中。藉着清冷油燈,她仔細看看手中那巴掌大小的荷包,嘴角挑起一絲苦笑。她打開荷包,將裡面東西倒在桌上。
這小荷包中放着一錠整銀和幾塊散碎銀子,加到一起大概有十幾兩,除此之外還有些銅錢。
冷軒蓉突然想起上次自己拿着那支青雲毛筆去衲巖墨閣的時候,竇先生似乎也是這樣拿出了一個荷包交給自己,那荷包中差不多也是放着這麼多銀子。
想到這裡,冷軒蓉起身四下尋找,最終在針線籃子裡找到了那個荷包。
兩個小荷包擺放在一起,冷軒蓉不禁長嘆了一聲。
她覺得有些對不起竇先生。
竇先生爲人正直,但卻不傻。冷軒蓉覺得自己若是有意去騙他,說不定真的會被他看出什麼端倪。可如今兩人之間發生的一件件事情,似乎都那麼自然。如果真的讓冷軒蓉去選擇,她一定不會對竇先生說一句謊話。
只是,現在她身不由己,她有太多的不得已。
前世沒有遇到竇先生,冷軒蓉根本不知道這世間還會有這樣的人。今生她有機會與這樣一位君子相識,還有幸得到他諸多照顧,冷軒蓉第一次感覺到了上天似乎真的在眷顧她。
竇先生是她今生的貴人。
冷軒蓉輕撫着兩個荷包,如此感嘆着。
月光如洗,燭火搖曳,冷軒蓉從裝着針線的籃子裡挑出幾縷桃紅,穿針引線,一針針繡了起來。
第二天,剛過晌午,竇先生果然帶着一箇中年大夫來到老屋。
大夫爲冷承戚號脈之後將冷軒蓉和竇先生叫出來,不住的搖頭嘆氣。
“這位老先生氣虛體弱,若要好好休養,以後無風無浪的,也許還能頤養天年,可……”大夫說着,擡頭看看這間老屋,又看看竇先生,而後衝竇先生一抱拳,道,“恕在下直言,若是這位老先生一直在這樣的條件中拖着,就算有神仙妙手也難以再有什麼好辦法了。”
竇先生明白大夫的意思,他也衝大夫一拱手,“程大夫,你不必有所顧忌,這位老先生是家師故友,在下會盡晚輩綿力,盡心照顧他的。”
大夫一聽這話馬上釋然,“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下方子。老先生依此調養,一年之內便會有起色。”
說罷,大夫刷刷點點寫下一張方子交給竇先生,然後便乘着軟轎回染塵書齋去了。
竇先生看過方子之後卻並沒有將方子給冷軒蓉。
“以後我讓人按時送藥過來,軒蓉姑娘,這位程大夫是皇城中有名的良醫,他說的話一定沒有錯的,你就放心吧。”
冷軒蓉千恩萬謝,之後從袖筒中將昨天竇先生給她的那個月白緞子荷包拿了出來。
“這個……若是沒了,只怕先生也會覺得不便。我擅自繡了些東西上去,先生不要嫌棄……”
冷軒蓉將那荷包交給竇先生,竇先生低頭一看,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暖意。
那小小的月白荷包上,竟然浮着一片桃林。桃林中朵朵桃花在枝頭綻放,層次分明,栩栩如生。
“軒蓉姑娘,真是巧手……”竇先生歡喜的看着荷包,輕聲誇讚了一句。
冷軒蓉見竇先生似乎挺喜歡,她心中愧疚多少也減輕了一些。
竇先生在老屋中又喝了兩杯茶,而後才起身告辭。
他走之後,冷軒蓉呆呆坐在那裡,盤算着以後自己應該怎麼辦。
現在對於冷軒蓉而言,應該是變數最多的時候。因爲王爺杜亦霖在衲巖縣到底要做什麼她還不清楚,而那位王爺的行事風格並非直來直往,從他住到竇先生的染塵書齋就看的出來。
他對樑三公子說的那句話,別說是樑三公子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是冷軒蓉也想不出來王爺到底是什麼意思。
前世這個時候冷軒蓉正在柳家掙扎,衲巖縣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而且今生因爲有她做的這些事情,使得變化越來越多了。
冷軒蓉心中暗想,如果自己所料沒錯的話,現在李渡恩應該已經將那件東西送出去了。在此之後,她要對付的人就沒有一個是好惹的了。
下一個是誰?
前世,冷軒蓉好不容易從柳家逃出來之後,回到家中,看到的是父親冰冷的屍體。她沒有機會爲父親收屍,很快就被縣衙差役捉回去了。
在那之後,冷軒蓉就被帶到了縣衙私宅。在那私宅中,冷軒蓉悲痛欲絕,她面對的是軟硬兼施、日夜不停的拷問,還有最慘痛的屈辱。
讓她承受這一切的,都是那縣令樑秋榮。
前世這個時候的樑秋榮已經是被逼急了的老鼠,他只爲尋那一根救命稻草,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這時冷軒蓉突然發覺自己又在發抖。
她急忙跑回屋中,一頭倒在牀榻上,用被子將自己蒙的嚴嚴實實。
等到這一股惡寒過去,冷軒蓉才露出頭來,長出了一口氣。
她儘量不去回想那些與現在無關的事情,只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在回憶中尋找有用的蛛絲馬跡。
可人的記憶不是如此輕易就能被操縱的,同樣,心中的恐懼與焦躁也無法逃避。
等冷軒蓉好不容易想到些什麼的時候,她幾乎要將被子的一角扯破了。
冷軒蓉從牀榻上坐起來,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出去弄些熱水擦洗了身子,然後重新回來躺下,這纔算是讓頭腦冷靜下來了。
她重新整理自己剛纔想到的事情。
前世她在衲巖縣的時候雖然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到王爺杜亦霖,但在她被樑秋榮捉回府中的時候,王爺似乎還在衲巖縣。
在那個時候樑秋榮已經顯露出被逼上絕境的意思了。冷軒蓉猜測,如果不是有什麼性命攸關的事情發生,樑秋榮絕不會揪住她這麼個小丫頭不放。
當時樑秋榮一直逼問她的事情冷軒蓉還記得清清楚楚,他似乎非常想知道冷軒蓉有沒有從曾顏良口中聽說過什麼。
曾顏良沒有親人在世,臨行前只有冷軒蓉在法場上與他有過簡短的對話。冷軒蓉在此之後被陸媒婆帶人搶走,那時樑秋榮並沒有派人去找她,也就說明那個時候,不管曾顏良知道些什麼,對樑秋榮而言都不重要,所以他才恃無忌憚的將曾顏良殺了。可殺完曾顏良之後,事情又出現了新的狀況,在這個時候,曾顏良這麼一個唯一在事件中存活過的人就變得非常重要,也許重要到他的一句話就能夠讓樑秋榮免於殺身之禍。所以他纔會派人尋找冷軒蓉,將其捉拿回去,百般折磨,只爲求得那一句救命的話。
然而,冷軒蓉記得再清楚不過,當時在法場上,冷軒蓉只顧着哭喊曾顏良的名字,而曾顏良也只是強咬牙關,告訴冷軒蓉要照顧好自己。
這些話,冷軒蓉都如實告訴樑秋榮了。可顯然這些話並不是樑秋榮所期望的。
前世的這個時候,王爺到底對這個樑秋榮做了什麼?樑秋榮那時又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冷軒蓉雖然知道以後的事情是如何發展的,可這兩個問題,她卻一點都想不出來。
她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此時此刻,顏良大哥也許就是那個關鍵的人物。然而現在不僅是顏良大哥沒有發覺,恐怕就連王爺杜亦霖都沒發覺到顏良大哥掌握着整件事情的一個關鍵點。
要比他們都提前知道這個關鍵點到底是什麼。
冷軒蓉心中暗想,自己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能夠比那些人提前知道事情發展的方向,如果此時不提前知道這個關鍵點是什麼,那麼以後的事情恐怕就更難預料了。到時失了先機,只怕追悔莫及。
這個關鍵點雖然在顏良大哥身上,可他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對冷軒蓉說了,到底其中哪一點纔是關鍵,主要還是要看王爺杜亦霖的行動。
按照前世事情的發展,這個關鍵點就是在他辦成了一件事情之後纔出現的。
驍瀚王杜亦霖……
冷軒蓉皺起眉頭暗想,你到這小小的衲巖縣來,到底做過什麼?到底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