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比換屆會議重要,但此次的人大會議涉及到沈淮自身的縣長選舉,在接下來的幾天會議時間裡,他本人都不得不留在縣裡,全程參加此次會議。
會場部署在北山鵬悅國際大酒店新西園,爲了不讓會議日程影響日常工作,沈淮將一些緊急需要批示的文件都帶回家看——這樣就能將批過意見的文件交給杜建去處理,他可以直接從家裡走去會場,參加會議。
只要沈淮在霞浦的日子,寇萱不大在這邊留宿,但都會起早從學校趕過來幫他準備早餐、收拾屋子,當真是盡一個保姆的職責。
老榆木打造的餐桌,簡單打磨過後就上了一層桐油,紋理粗獷,從中可見原主人居住在此時的簡約生活品質。
文件在餐桌上攤了一堆,還有早上剛送過來的報紙,沈淮拿着寇萱給他拿熱豆漿沖泡的麥片;而寇萱站在餐桌對面,正對着竈臺煎荷包蛋,油鍋滋滋的跳着響聲。
四月末的天氣,寇萱穿着一件粉黃色底、棕色圓點的衛衣,下身穿着牛仔褲,腰肩纖細、身材窈窕,扎着馬尾辮,露出修長晶瑩的脖子,兩隻耳朵給罩式耳機遮住,她正一邊煎着荷包蛋一邊聽英語磁帶,偶爾會轉過頭問沈淮單詞。
沈淮吹着灰喜鵲的調子,看着文件。
院外有車停下來的聲音,過了片刻,杜建走了進來,寇萱摘下耳機,輕聲的跟他打招呼:“杜主任好。”
杜建之前就在梅溪鎮,對寇萱的經歷以及她跟棄她多年又想相認的餘薇之間的事情,都很清楚——杜建笑着問道:“又起早趕過來給沈縣長做早餐了,水平可有長進啊,沈縣長都抱怨過好幾回來了。”
沈淮惦記着剛纔看到幾份文件,需要杜建額外派人去督辦,將文件挑出來指給他看。杜建又跟沈淮彙報:“虞書記快到霞浦了,他的秘書半個小時前給會務組那邊打電話說就要從市裡出。”
照着會議部署,上午就是會議代表簽到及開幕式及主席團會議,會議代表只需要趕在九點半鐘之前到會場簽到就可以。不過虞成震代表市委過來盯陣腳,上午除了參加開幕式跟主席團會議外,還要事先跟班子成員開個碰頭會,代表市裡關心一下會議的具體部署。
沈淮拿起桌角上的腕錶看了看,纔剛過八點鐘,心想:虞成震倒也心切了些。
沈淮將批覆過意見的文件放一堆,其他摞一疊都丟杜建手裡——這時候寇萱剛將荷包蛋煎好,澆上醬油,香美無比,沈淮讓杜建等他片刻:“等半天了,你讓我吃下這個荷包蛋再走,看着很美味的樣子啊。”顧不得燙嘴,緊吹了兩口氣袪熱,就囫圇的將整隻荷包蛋都吞到嘴裡,朝寇萱豎起拇指頭,含混地說道,“有長進,你這保姆試用期,可以考慮再延長半年。”
杜建捧着一堆文件,跟着沈淮往外走,邊走邊低聲彙報:“我過來之前,先去會場走了一圈,工作人員說是孫興同一早過去了。我也怕麻煩,就沒有去找他見面。”
“我還以爲他昨天會過來找我,也沒有見到他人。”沈淮聽杜建說孫興同一早就到了會場,腳了停了一下,跟杜建說道。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吧。”杜建說道。
沈淮想想也是。
孫興同即使給徐福林說動心決意跳出來搞勾連跳票,就應該有事敗的心理準備。見大勢落花流水而去,孫興同放棄掙扎、束手就擒,不到他跟前來告饒,倒不是什麼奇怪地事情,只是他一早就先趕去會場,多少有些奇怪。
王衛成還留在醫院“盯着”秦丙奎,秦丙奎在知道他女兒秦瑾差點跳樓最終被說服離開東華之後,情緒倒穩定許多。
徐家給討債的砸了個稀巴爛,縣公安局立案偵查,抓到幾個惹事的馬仔,人家也不否認,因債務引起的財物糾紛,縣公安局也只能對當事人處以行政拘留。
在這種情況下,沈淮倒不擔心孫興同還有什麼能力興風作浪,他手裡頭的事情也多,雖然對孫興同這麼早趕到會場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沈淮坐車到北山鵬悅酒店新西園,陸續有些代表到會場簽到,他在西園會場主樓前下車,也沒有看見孫興同的身影,就見陶繼興、顧金章等人從裡面走出來,跟他說道:“虞書記到大門口了。”
沈淮轉回頭,就見虞成震的車拐過來,不管背後彼此怎麼罵娘,表面上還是要尊重此時已經市第三把手的虞成震。
趙天明、孫波、戴泉等班子成員都隨後走出來,隨同沈淮、陶繼興一起過來迎接虞成震。
在樓前簡單寒暄過,就直接進主樓的小會議室開碰頭會。
照道理應該是由會務組跟虞成震彙報會議部署情況,實際上歷來都只有班子成員有資格聽從虞成震在會前傳送市委的工作精神。
碰頭會很簡短,主要還是在小會議室裡等近三百名與會代表都簽到後就舉行會議開幕式。
開幕式時,沈淮與陶繼興陪坐在虞成震的左右,窺得孫興同坐在角落裡,不過他跟西社鄉的代表都安排在離主席臺較遠的角落裡。
偌大的會場禮堂,隔那麼遠,沈淮也沒有辦法將孫興同臉上的神色看着真切,只注意到他整個開幕式上幾乎都神遊於外,眼睛都盯着窗外什麼地方在看,旁邊跟他說話也不理不睬。
王朝俱樂部的事情還只有極小一部分人知情,並沒有傳揚開來,但秦丙奎向會務組請假、不出席這次會議這事,就足以叫很多人又驚又疑。
東華日報社經版對新浦開發區的專題報道,也並沒有別人想象中那麼言辭激烈,加之徐家昨日給討債的砸了個稀巴爛,對那些給遊說計劃參與串票的人來說,這時心理無疑都承受着極大的壓力。
他們都看向孫興同,希望孫興同這時候能給他們更明確的暗示,然而孫興同的恍惚跟走神,徹底叫這些人的立場搖晃起來,不知所措。
杜建跟耿波所接受的任務,主要還是隨時掌握與會代表的動向,見孫興同精神恍惚,但也老實沒有異動,雖有些擔心但也沒有做什麼有可能引起別人注意的多餘動作。
開幕式過後就是主席團會議,討論決定會議議程,此外就是由虞成震將代表市委講話——市裡的態度有沒有轉變,還有沒有僥倖、想攪渾水的心理,就看虞成震在主席團會議上的講話是不是態度明確了。
孫興同也是四十九人主席團成員之一,還是工作人員跑過去告知,他才省得他要跟着換會議室參加主席團會議。
不管平時什麼職務、地位高下,此時作爲需要從各個代表手裡拿選票的候選人,沈淮與戴泉都照着老規矩,站在會議室門口迎接主席團成員進來。
孫興同作爲陪選人,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等會兒政府等會議報告完成後分組進行討論時,照着規矩,沈淮、戴泉也將由虞成震、陶繼興陪同下去跟普通代表見面交流;孫興同作爲陪選人,反而會給看得死死地,禁止隨意走動,跟其他組的代表說話。
沈淮看着神情恍惚的孫興同走過來,經過會議室前門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經坐到會議桌一頭的虞成震看,都不理會他一眼,忍不住有些擔心——看着孫興同臉色蒼白、飽受折磨的樣子,沈淮與坐在裡面的陶繼興交換了一下眼色。
陶繼興不方便離席,他與耿波耳語幾句,耿波欠着身子走過來,跟沈淮輕語道:“孫興同看上去受打擊不輕,我出去喊幾個人過來。”
沈淮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孫興同在鄉鎮間輪調了十五六年不能進一步,心性煎熬之下,才叫徐福林趁虛而入,說服了打算鋌而走險搞串聯跳票,而在他們將有希望成事之際,自己又無情的給他們當頭一擊,徹底擊碎他們的幻想——孫興同在心理上有些承受不住,也不會叫人意外。
虞成震倒沒有注意孫興同的異常,他爲了避免給抓住把柄,之前壓根就不跟徐福林、秦丙奎直接接觸,甚至都認不得孫興同的臉。
主席團成員都在會議室裡坐下,一個都不缺席,陶繼興主持會議,簡短言就請虞成震講話,傳達市委部署及工作精神。
這是正式講話,虞成震從秘書手裡接過講話稿,他嗓門大,手捂住話筒頭掰到一邊,清了清嗓子,就直接說道:“市委對霞浦縣此次人大會議給予的高度重視,前後兩次召將縣人大主任、縣委陶繼興書記、縣政府沈淮代縣長到市裡瞭解會議部署工作。市委研究認爲,選舉工作是此次霞浦人大會議的重中之重,市委首先要求選舉工作要保障組織意圖得到不折不扣的貫徹。在前些天,市委也聽到霞浦縣有極個別幹部背後搞串聯,他們甚至別有用心地捏造各種謠言,攻擊霞浦這段時間來卓有成效的工作——對這種無視組織紀律、背後搞勾連、搞煽動的行爲,市委以及霞浦縣委及紀檢部門,要嚴厲查處跟打擊。”
不要說徐福林、秦丙奎與孫興同暗中接觸的人了,在座的主席團其他成員對種種異常也早就有所覺察,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在東華梅鋼系跟趙系不和,要是沒有以陳寶齊、虞成震爲首的趙系的暗中支持,一來種種傳言不可能這麼甚囂塵上,二來孫興同、徐福林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公開跳出來跟控制班子的陶繼興、沈淮唱對臺戲。
正是因爲猜測到陳寶齊、虞成震在暗中支持,所以大家纔在會議之前覺得有這次有好戲可看。
即使在秦丙奎莫名請假不出席這次人大會議、徐家昨天遭討債人砸,即使相當部分人立場因此也重新產生動搖,但他們也將最後的明確信息寄託在市委副書記虞成震的身上。
虞成震話說得如此嚴厲,不帶半點含糊跟暗示,好像之前大家的猜測從來都不存在過似的,好像孫興同、徐福林之前給他們的暗示根本就是謊言似的——大家震驚之餘,一起都看向孫興同,眼睛裡夾雜着各種各樣的複雜情緒。
沈淮也注意到孫興同在聽到虞成震這番話後,臉色徹底刷白,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虞成震看,他張口問孫興同:“孫書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先回房間休息一下?”
孫興同對沈淮的話沒有半點反應,也沒等耿波暗示等候在門口的工作人員將孫興同攙出去,他就蹭的從座位上跳起來,朝着虞成震抓過來,咆哮着嘶吼:“虞書記,你告訴徐福林,答應我當副縣長,你答應我當副縣長,你怎麼反口不認了?”
沈淮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孫興同竟然承受不住壓力、精神崩潰了,好在耿波、杜建反應都不慢,攔上孫興同衝上來抓虞成震之前,將他攔腰死死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