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執手相看時,她纔看見子蘩的美目中盈滿了淚水。“姐姐,你不知道,我那時一路回來京城,看到雲州邊界,多少無家可歸的人,烽煙四起的山河,覆巢之下難有完卵——他要真的勝了,便會拱手讓出幽雲二州作爲條件,樓蘭與南詔,哪一個是容易滿足的?姐姐,我知道,你必然能說服得了叢燁哥哥,他會聽你的……”。
子靜沉吟許久,手上握了筆墨在兩指之間,卻無端的覺得分外沉重。彷彿那筆尖不是點滴的黑墨,而是嫣紅的鮮血一般。
她眼前一陣眩暈,忽然擱下筆來,雪白的宣紙上,暈染開一副斑駁的墨漬花。
子蘩站在一旁,心知她的苦處從何而起。她只是看着,一時也想不出來什麼話可以安慰她。
是啊,子靜其實不敢想象,自己現在這般的模樣,如何能見他?便是見了,又當情何以堪?朱顏未改雲鬢亂,再見蕭郎,從此便是陌路人
兩行清淚緩緩滴落,她最終揚起頭,這日天陰,不見陽光,迎面吹來的風已滿含蕭瑟秋意,她斜斜的靠在案几上,窗外的秋風吹的衣袂輕揚,朱錦羅裙的身影忽然顯得有點悽豔而奇異,宛如一朵自水中慢慢浮升上來綻放着的玉面芙蓉。
子蘩伸手扶住她,片刻後輕吐出兩字:“姐姐。”
這一句,彷彿歲月登時流轉。她們還是姐妹,即使再無血緣瓜葛,但是改變不了她們之間的心息相通。
子靜擡頭凝神看着她,發現她的眼角眉梢銜着一種應與她十六歲韶華全無干系的淡漠與幽涼。
她的身形消瘦,皮膚近乎詭異地蒼白着,並且拒絕任何胭脂的侵染,使那層粉白看上去像浮在純白瓷器上的細微浮塵。
但是,在揮之不去的陰霾下,她的美麗仍與她的憔悴一樣咄咄逼人。
她不知道子蘩在那裡經歷了什麼,也不敢去細想。只是心裡卻愈發的清楚,如今的子蘩,早已不再是當場那個單純的小女子了。她的眼神決絕而鎮靜,她坦蕩不諱,不再拘泥於小兒女的情長得失。
只是可惜,她偏生又遇上了吳王,這個早已將心給了一個亡者的男子……若說命途多殤,子靜這時才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妹,真的是命途多殤。
她只是期望,子蘩的人生,不會紅顏薄命。
兩人在內室沉默良久,子靜終於寫好一封密信,由吳王親自帶出。子靜心中懼怕吳王會暗中佈置,是以信中並無說出自己的落腳地點,只讓霍叢燁回京之後,設法與自己聯繫。
她知道,他若回來,必然能找到自己的蹤跡。
吳王接過信,便轉身告辭出去。子靜見他神色一悅,望了子蘩一眼,便順口道:“王爺,我想留玉妃在我這裡住幾天,也好閒時有伴說說話,不知王爺準也不準?”
吳王眉間一跳,便點頭輕笑道:“娘娘開口,臣弟如何敢不準?能爲娘娘解悶消愁,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加上我這幾日也不得空,玉妃能來您這邊最好。只是她年輕不懂事,娘娘還要包容一二。”他說到這時,眼睛才朝子蘩掃了一下。兩人目光交接時,子蘩恨恨的直視於他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