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書房中的燈早就被打理這書房唯一的小廝給點上了,偌大的書房,入了內室便是擺在正中間的沙盤,上面排布的,正是邊疆的地勢,插着十數面小旗子。
“坐吧。”蘇有望對着蘇明長說道,兀自上了軟榻。
桌面上還擺着一局未下完的棋局,白子已然呈落敗之勢。
待到蘇明長坐定,蘇有望這才問道:“今日之事,你可有看出什麼端疑?”
“蹊蹺得很,”蘇明長一語成戳,眉頭緊擰着,“六皇子剛見完妹妹,轉眼在宴上就中了毒,這玫紅色的糕點晚宴上的確是沒有的,只是那時六皇子已經昏迷不醒了,也無從得知那糕點到底是從何而來。”
“皇上早就對我蘇家忌憚已久,你可知前段時間爲何皇上總是要召見淮兒入宮?”蘇有望凝神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兒子,有的時候對孩子過分的保護,或許並不利於整個家族的成長。
剛纔在府門口,蘇明長對蘇綺說的那些花,蘇有望都聽在耳中,他這個兒子,雖然性格脾氣不太好,但是做事情尚且有分寸,也知道維護本家的人,所以蘇有望這纔打算着,是不是應該讓蘇明長入朝,以更好的保護整個蘇家。
“父親的意思是說,今晚這局棋,也是皇上一手下的?”蘇明長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出這麼一句話,眼神中有不可思議,但很快就被憤怒取而代之,“可是幾朝幾代,蘇家一直對皇上都是忠心耿耿從無二心,鞍前馬後,血戰沙場。”
“明長,人是會變的。不居於廟堂之上,你怎知廟堂險惡,今日之事,爲父也漸漸看明白了,你那伯父和堂妹,都是些喜歡攀權貴之人,若是想讓他們在朝堂上幫着蘇家,難免不會如今晚之局勢,倒打一耙……”蘇有望逐漸緩下了語速,擡手挪動了一下棋盤上的一顆白子,只僅僅這麼一步,整個局,瞬間就又變成了活局。
隱約聽明白了蘇有望的意思,蘇明長擡頭,目光堅毅的看着他道:“父親的意思,明長明白了,兩個月後的秋試,明長定當全力以赴。”頓了頓,他下了軟榻,前襟一甩,跪在了地上,“只是淮兒的事情,還得勞煩父親多費心。”
書房中寂靜良久,只有蘇有望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收起來的清脆的響聲,蓋上蓋子,蘇有望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蘇明長,忍不住低沉地一聲輕笑:“你妹妹可沒你這麼愚鈍,當是在晚宴上就已經發現了端疑,故會來叫我,只是好好的一局棋,我們蘇家本不會輸,全都栽在了蘇綺那個小丫頭的手裡罷了。”
“皇上該是高興,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下完今晚這局棋。你妹妹在牢中不管是因爲她蘇家大小姐的身份,還是今晚的這局棋,皇上都根本就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她在牢中都不會受什麼苦。她當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纔會乖乖跟侍衛走,不然你以爲,憑着你妹妹的性子,她會甘願就這麼受委屈?”
得了蘇有望的意思,蘇明長出書房的時候,已經快子時了,他回望依舊燈火通明的書房,平日裡本就忙碌的父親,此時當是要處理堆積一天的軍事公文,燭火只在明白色的窗紙上烙下清晰挺拔的人影。
也怨不得皇上會對蘇家有如此忌憚之心,運籌帷幄如他的父親,連君王都算的準,若不是他當真沒有反叛之心,這天下,豈非真都在他的手中了?
陰暗潮溼的天牢中,地上只是鋪着層厚厚的茅草,角落有一方木桌,一張缺了腿兒的板凳,蘇淮也不嫌棄,將板凳的失衡的一頭往參差不齊的石牆上一靠,依舊是穩穩地坐着,趴在桌上拿着茅草挑弄着木桌上的燈火。
透過高處小小的窗口,蘇淮尚且可以看到外頭正當中天的皎月,盯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睏意,索性站了起來,拆掉了那本就不穩當的板凳又一條凳腿,掏起牆邊的老鼠洞來。
“嘿嘿嘿,你幹什麼呢!大半夜不睡覺。”被蘇淮窸窸窣窣的聲音鬧醒了的獄卒拿着刀鞘敲了敲有些發黴的木柱子。
被獄卒呵斥的蘇淮立馬丟掉了手裡的凳腿,舉起雙手,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容,卻偏偏讓人看了只覺得有孩子氣的可愛,並沒有任何令人犯嘔的做作感,帶着歉意說道:“我馬上就睡,馬上就睡,不過大哥,能不能給我個軟墊,看別的牢房裡都有睡覺的地方,我這別說是睡覺的地方了,棉花都看不到一坨。”
最後還是獄卒被吵得沒法兒了,纔給她丟了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軟團蒲和一牀被子,讓她將就着睡了一晚。
天初明,還未到上早朝的時間,皇帝已經起來正更衣,喚了一直侍奉在外殿的劉福進來。
“那小丫頭昨日進了天牢之後,有鬧什麼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劉福在旁恭恭敬敬地答:“回皇上的話,早上獄卒曾來傳過話,說是蘇小姐昨天在天牢中吃得好睡得好,沒事兒還拆了牢中的一張板凳掏老鼠洞玩。”
皇帝神色一頓:“那丫頭倒是挺好的閒情雅緻?再盯盯吧,過幾天她熬不過去了,自然會找人救她出去。”
只是一連過去了六日,除了蘇有望在殿前曾提過這麼一句,被皇帝駁回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提過這件事情,蘇淮不但沒有求饒的意思,反倒在牢中過得越發的滋潤。
蘇淮原以爲自己會在這天牢之中每天定時都有人送飯菜來,閒着沒事點個火,掏個老鼠洞,睡睡軟鋪子也就過去了,等時候到了,皇帝得不到他想要的,自然會把自己放出去的,只是沒想到她等來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個她今生都不想見的人。
“這才幾日未見,淮兒姐姐在這天牢之中反倒是豐腴了不少。”
聞言,蘇淮擡頭,看到了陳琰那張熟悉的臉。她的眼底突然浮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卻是老老實實站起身,衝着陳琰行了個禮:“六皇子謬讚了,那日的毒沒有將六皇子毒死,着實可惜,臣女在此恭祝六皇子身體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