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琉在大殿上說了不嫁兩個字後,留下寂靜無聲的衆人,故作小女兒情態地跑了出來,穿過妙景婀娜,虛實相合的御花園,放緩了步子,直到秋月在後面呼喊,才停了下來。
“小姐,等等我,等等我。”
“小姐,你不是在五歲的時候就說要嫁給謹王,呃不,皇上了麼,怎麼又說不嫁了呢?”秋月喘着氣,手拍着胸脯舒緩,猶疑問道。
雲琉背對着她,目光落在遠處的桃花上,語氣淡然,“那不過是我年幼無知時說的瞎話罷了,何況他已經有了妃子,這事不要再提了,以免落人口實。”
“那怎麼能一樣呢,以前王府裡的側妃不過是妾而已,現在也只封爲妃嬪,你與皇上年少相伴,又與將軍助皇上登基,這樣的恩情,皇上一定會讓你做皇…..”
“秋月”雲琉英眉微蹙,語氣也多了幾分嚴肅“不得妄言”
“皇上自有天子之運,承天厚愛,縱然沒有我和爹爹,也會有其他人相助。”微風習習,夾雜着龍涎香的氣味卷送入鼻,雲琉一聞,話也止住了,心思微動,話音也變得虛無感嘆,似乎是在回憶往事。
“自我記事起,他抱着我,牽着我手的時間比爹爹還多,對於我來說,他和爹爹孃親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樣重要,所以幫他實現心中所願,不過是情之所至,何來恩情之說?”雲琉轉過身來,眼光觸及腕上的琉璃珠時,杏眼裡一片溫潤水色。
對上秋月越來越疑惑的神色,微微一笑,對世事瞭然於心的樣子,絲毫不像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你還記得我以前給你們唸的一句詩麼,我不求未來夫君權勢地位,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深宮內院,向來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即使有富貴榮華,卻夜夜苦守期盼,又有什麼意義可言?”
稚嫩的聲音說着一本正經的話,超越年齡的成熟感讓人不得不正視。
秋月覺得這話太過淒涼,反駁道“小姐,您和皇上之間的情義深厚,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雲琉見她神色哀慼,心裡不禁有些好笑,倒是她這個主角兒顯得沒心沒肺了,“情義可以倚仗一時,還能倚仗一世麼?用情義換取寵愛,不過是白白耗費罷了。”
“可是夫人生前在普芸寺,請了悟大師卜的卦上顯示,小姐和皇上是有三世夫妻姻緣的。”
三世夫妻?她穿越過來,不過活這一世而已,哪來的三世。忍着牙酸的衝動,雲琉絞盡腦汁想出了幾句,“應爻生世,姻緣自來。這世上多的是有緣無份的人。若真的有姻緣的話,怎會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姻緣一說,或許是情者自愚吧。”
突然,拐角的花壇處,傳來物品摔碎的聲音,打斷了主僕二人,“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驚擾聖駕,求皇上饒命”
事已至此,也不能繼續裝作不知旁邊有人偷聽的樣子,雲琉故意驚慌地走了幾步,果然看見皇上在一簇牡丹後面,地上跪着兩個太監,碎瓷片到處都是。
“都退下吧”,男人眉頭緊鎖,揮了揮手。
兩個太監連忙粗略地收拾了地面,慌慌張張地走了,秋月得到了雲琉的暗示,福了福身子,也出了御花園。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你是這樣想的?”慕容耀抿了抿脣角,看着雲琉的眼睛問道。
雲琉垂眼不答。
“你決定好了?”
“皇上,臣女散漫無禮慣了,實在不勝宮妃的身份”雲琉這才擡起頭,只是眼神有些躲閃。
眼前的男人龍章鳳姿,劍眉星目,倒不是像潘安之流似行書的俊美精緻,反而是如草書般的清俊大氣,令人賞心悅目,人皆有愛美之心,雲琉也不例外,不大敢細描,怕禁不住誘惑。
慕容耀看着雲琉躲躲閃閃的樣子,以爲她是有意疏遠自己,心裡有些澀意,臉板的更加嚴肅,“打小你的主意就正得厲害,你決定的事情誰都變不了。我登基後,你更是疏遠於我,又能拿你怎麼辦呢?”
雲琉聽着他把自稱換了,言語裡透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妥協,也並非毫不在意,然而自從她十一歲後,他接手了死去的三皇子的全部勢力,又納了兩個側妃,今天的一切早就註定。
雲琉清楚,他是明君之才,胸懷溝壑,兒女情長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娶她,不僅是看在年少的情義,更看重的是她爹手中的兵權吧。
“耀哥哥,你對我最好了。”慕容耀看着雲琉對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苦笑一聲“我照顧你已經成了習慣,想着娶了你後,把你放在我身邊看着,也能保你一世無憂。”
“耀哥哥,是我沒有福分。”雲琉此時才直視着慕容耀的眼睛,情緒低落下來,可是又一轉換,彎了彎眼睛,像只小狐狸樣偷笑“耀哥哥,難道我不在你身邊,你就會捨得我受委屈麼?”
慕容耀伸出骨架修長的手,把雲琉額前的頭髮拂到一邊,露出了一道細小的紅痕。
這還是在雲琉三歲的時候,二皇子找了個由頭,帶着幾個犬牙教訓他這個“木訥呆傻”的四皇子,雲琉見他被二皇子毆打,小小的身子衝上去就咬着二皇子不放,被他甩到石階上磕傷了腦袋,留了滿臉的血,雖然皇宮珍稀藥材不少,可是這道紅痕卻怎麼也消不下去。
慕容耀用手指輕觸了傷痕,什麼也沒說,背轉了身去,雙手擺在身後,方開口道“無論是誰都不能讓你受委屈,朕保證。”
嫁娶放在一邊不說,幼年時的記憶終是無法磨滅,慕容耀在她心裡確實有着重要的地位。
如今聽他些話,難免心中感動“耀哥哥,而今蠻奴擾亂,邊境動盪不安,爹爹準備返回寧城,自孃親離世,我與爹爹相依爲命,所以這次我也想一同前往,順便看看我們夏國的大好河山,萬望耀哥哥身體康健,雲琉會在寧城爲你祈福。”
男子聽完,只是手指微微動了動,一時間靜默無言。
當馬車緩緩駛離,守衛上前將宮門關閉,發出了沉重的聲音,昭示着不可逾越的等級。
雲琉心裡明白,這次她賭對了,賭慕容耀不會硬逼着她嫁去皇宮。
高大威嚴的城牆隔開了兩個世界,凡人站在一邊,撞得頭破血流地想進去,裡面的人想不想出來她不清楚,對她來說,僅僅是個鳥籠,即使用黃金製成,寶石嵌於其中,其本質終究是個鳥籠,再無其他。
若她只是單純的古代女子,也許早就答應了吧,但是她既是來自現世的一抹孤魂,
深感世事無常的道理,便儘可能想活得隨心一些。
生而有命,按照一般人的說法,她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娘是夏國受寵愛的公主,爹是赫赫有名的鎮遠將軍,真正是錦衣玉食,備受呵護地長大,既然這樣,何必要去趟皇宮的渾水,憑着她已有的地位,以後完全可以找個條件不錯的丈夫,掌控內府,杜絕妾室的隱患。
歷史書上,金屋藏嬌的故事她讀得不能再熟,陳阿嬌倒是癡心一片,又相助漢武帝奪得皇位,然而容顏尚在時,衛子夫不照樣進了宮,而她最終落得個“惑於巫祝”,退居長門宮的下場。
君王無情,好在她也不傻。
皇家無私事,遠離後宮是是非非之地,自是少不了慕容耀的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