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年光似鳥翩翩過,彷彿春節纔開個頭,尾巴就已經掃過。
日子雖過得快,可確實是實打實地,按着一分一秒在走,慕容耀的水痘早就痊癒,臉上和身體上的紅疹亦消失個精光,沒有留下一道疤痕,爲此,雲琉眼底眉梢都透露着得意,寫明瞭這是她的功勞。
有功就得賞。
月圓夜,皇帝特地帶着皇后出宮,共度佳節。
愛元宵三五風光,月色嬋娟,燈火輝煌。月滿冰輪,燈燒陸海,人踏春陽。
香車寶馬,絡繹不絕,人聲鼎沸,一派盛世景象。
也許是雲琉從寧城待了幾年,具備了一定的抗寒性,對京都的冬天適應得還不錯,裡面穿了件雲錦襖,外面只罩着個白色狐裘,並沒感覺到冷。
當然,也是因爲有人牽着她的手,不斷有熱度傳來,兩個人總是比一個人溫暖些。
邱逍護駕,邱遙是死皮賴臉地非要跟着,不過到底他文狀元之名不虛,言語詼諧,還能引經據典,逗得三個丫頭笑得就沒停過。
“公子,給夫人買朵簪花吧。”
被兩個小姑娘攔住了路。
她們穿着一身舊棉襖,凍得臉蛋紅彤彤地,卻仍笑得天真無邪,較大點的挽着個小竹筐,裡面放着些手工簪花。
雲琉拿起個細細瞧着,紅紗疊成花型,中間嵌着顆小珠子,做工簡陋,可不難看出其中的用心。
“喜歡?”慕容耀對這些女人家的物品全然無知,只是看雲琉很有興趣的樣子。
兩個小女孩懂事得很,立刻眼巴巴地盯着雲琉,像兩隻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很好看。”
“都買下吧。”慕容耀對李福全點點頭,他便從錢袋裡拿出錠銀子給她們。
“謝謝公子,謝謝夫人…”
“娘說一朵花要兩枚銅板…姐姐…一個銀子夠嗎?”
雲琉聽小不點細聲慢氣地詢問,噗嗤一樂,“李總管,再給她們一錠銀子。”彎下腰,摸了摸小不點的腦袋,“把銀子趕快拿回家給你娘,不要在路人玩知道嗎?”
“好…豆豆知道了。”叫豆豆的小女孩見雲琉對她笑得溫柔,有些害羞,“夫人…你真好看。”
“快點,快點,月亮湖的比賽要開始了。”
“去晚了,可佔不着好位置了…”
雲琉見人潮都向月亮湖涌去,建議道,“我們也去瞧瞧?”
慕容耀自然無異議。
後邊的李福全剛想出聲阻止,被邱遙按住了肩膀,“李總管,既然有比賽,不看白不看。”
“可是那不是…”
邱遙笑得不懷好意,“誒…有得看就行了,你沒見夫人很熱衷嗎?”
等走到湖邊,岸上果然圍滿了人,也沒見有搭什麼擂臺之類的。
不過湖裡卻有許多船停着,彩燈高懸,壺光轉,鳳蕭聲動。
“主子,夫人,不如租條船遊玩?”
“嗯。”
邱遙絲毫不知低調爲何物,租了條最大的遊船,引起了圍觀人歆羨的目光。
“邱公子,你怎麼還買了花?”
他把手中的十來枝粉白色的山茶放在桌上,說道,“這是租船的老闆送的,待會兒比賽的時候,若看中了哪個,把這花扔在她的船上,花最多的便勝了。”
秋月接着問道,“究竟是什麼比賽,倒還故意整得文縐縐的。”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幾人站在船頭,胳膊放在圍欄上說笑,唯有慕容耀雙手背後,眼裡無波無瀾,似乎毫無興趣。
雲琉分出一隻手戳了戳他的腰,“我說公子,你站這麼直,不累麼?”
慕容耀右手拿前面來,握住她搗亂的手,一板一眼答道,“不累。”
無趣呀無趣。
突然,岸上金鑼一響,“噼裡啪啦”,五彩而又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綻開。
灼然一切處,光明燦爛去。
火樹銀花漸散,一條裝飾着紅綢的船移到了湖的中央,有人影顯現,好像是要說話。
可惜岸上吵鬧得厲害,聽不清晰,“今日…聯手舉辦….希望各位多多捧場…”
話音落後,一條小花船也動了,繞着湖緩緩前行。
等近了,便能看見一女子,身披輕紗,坐在船頭,十指尖尖撥動着琴絃。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波風來珠翠香。
“小姐,這是什麼比賽啊?”秋月偏頭問。
雲琉手指輕輕敲着木欄,笑道,“應該是歌姬等人的才藝大賽吧。”
秋月張大眼睛,“歌姬?那不是,那不是….誒呀,這種比賽怎麼能看呢?”
邱遙暗暗豎起耳朵,卻聽雲琉頗有興致地說道,“怎麼不能看,美人鬥豔不是最有趣的?”
從女人口中聽見美人二字真是好生怪異…..
雲琉從桌上取了枝山茶,等到花船靠近時,扔了過去,正巧掉落在女子的琴旁,美人擡頭欲尋人,眼波含情帶羞,卻見是雲琉對她招手,手指一滑,彈錯了音。
古代的女子能表演的節目實在不多,無非是琴技,歌喉之類,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罷興,正準備回去時,卻聽岸上高呼“水月姑娘,水月姑娘….”
湖裡船多,一時沒看見是哪隻,然而未見人先聞聲。
簫聲隨風入耳,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別有幽愁暗恨生。
水月姑娘的船動,另有好幾條船也跟着動,大約是愛慕她的富家公子,追着她的船後面就使勁砸花,一時間就像下了場花雨似的。
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有狂熱粉絲的存在,那幾條船都在拼命靠近水月的小船,其中的兩條船不小心撞上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夾在中間的小船經不住碰撞,翻了。
“水月姑娘….”
“有人掉水裡了。”
“快救人啊。”
真心假意這時就看出來了,方纔爭搶着送花的少爺沒見有一個跳水救人的,倒是從最開始主持的船上下了兩個人,可是天黑水寒,遲遲不見人被救上來。
活生生的一條性命,也不能見死不救。雲琉嘀咕幾聲,邱逍便派了兩個武功不錯、水性也好的人下水了。
沒多久,一個侍衛拖着個女子浮出水面,船上其他的侍衛搭了把手,兩人便上了船。
冬梅把自己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又餵了杯熱水,水月才幽幽醒來。
鳳眼半彎藏琥珀,朱脣一顆點櫻桃。
悅目是佳人,絕色女子。
花魁最不缺的就是識人,她眼轉了一圈,被幾人的好相貌給驚了一跳。尤其是站在中央的男子,蕭蕭肅肅,氣度天成,兩邊的人隱約以他爲尊。至於雲琉,自覺不自覺地便被忽視了。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慕容耀不答話,而且還沒正眼看她,水月心中好感滋生,見慣了男子的好色,可眼前的貴人….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桃花閣的媽媽想以高價將她賣給那個肥頭大耳,好色如命的金老闆,她厭惡至極,如今…….心思幾轉,說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爲報,水月願追隨公子,終生侍奉。”
滿船靜得可怕。
有船隻看見水月被救起,划着接近。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水月被嗆得臉色愈發地白,身子因爲冷水浸潤,瑟瑟發抖,“公子,水月向來賣藝不賣身,還是…還是清白之身的。”
“我家公子已經有夫人了。”
“水月,水月..”
聽見有人在叫她,她咬了咬牙,急道,“水月不求身份,爲奴爲婢,心甘情願。”
“這位水月姑娘,我家夫人心善救你一命,怎麼,你還想賴上了不成啊。”
水月這纔去打量雲琉,越看越覺得心涼,可是不甘得很,她長得也不比這位夫人差,爲何她穿着高貴,神態間幸福安樂,又有如此品貌非凡的夫君,她不甘…..於是強自開口,“公子…”
她對自己的容貌有自信,只要他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船外寒意漸重,慕容耀拉着雲琉進了船內,“冷不冷,想回去嗎?”
“姑娘,有人來接你了,請回吧。”
水月雙眼一閉,淚水流淌下來,命運弄人,老天不公不是早就明白的嗎….
船靠岸,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正月十五月兒圓,燈籠煙火吃湯圓,吃口湯圓好運到….”
“好吃的湯圓呦…”
路邊賣元宵的還有幾家,其中一家是一對老年夫妻開的,木牌上寫着“馬記元宵”,吃得人不少。
邱遙念了幾句,“桂花香餡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見說馬家滴粉好,試燈風裡賣元宵。”
“馬家可是這馬記?”
“正是。”
“就這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