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園。
雲琉擡頭,白雲石材質的拱形門上,是遒勁清拔的兩個黑字。
如果白指的是主人家的姓氏的話,滿京都能設園辦菊花展又姓白的人,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誰。
秋水和她對望一眼,遲疑問道,“小姐,還進去麼?”
雲琉笑,說:“進啊,爲什麼不進?”
園門口,立着四個守門人,秋水掏出粉色的請帖遞給他們,旁邊有人伸出藍色的帖子,守門人立即將手退回,接下藍色的,哈腰道,“貴客裡面請。”
“誒,憑什麼,明明是我們先給的。”秋月瞪了守門人人一眼,不滿地出聲。
“憑什麼?嚇,人也是有四六九等之分的。”說話的正是剛纔拿藍色請帖的,穿着丫鬟的衣服,話裡話外透出高人一等的語氣,瞥了眼雲琉三人,衣着樸素,頭上更連支金釵都戴不起,不屑說:“這人啊,連自知之明都沒有,就更悲哀了,表小姐,咱們走吧。”
“跟這些人費什麼話。”
“是,奴婢知錯了。”丫鬟假意地認錯,扶着位頭戴金步搖,身穿綺羅裙的女子走了。
“誒誒......臭丫頭。”秋月被秋水拽住。
“三位姑娘,你們可以進去了。”
“哼。”秋月撅起嘴,看向雲琉。
“走吧,小秋月。”雲琉戳了戳她鼓起的臉蛋,表示安撫。
白園的請帖有兩種,藍色的是主人親自寫的請帖,可見能收到的人,身份自然不凡。粉色的是無名的,發的多是貧寒書生或者商賈之戶,地位不高。她特地讓人尋的粉色,不會引人注目。
這本來就是一個階級社會,一切約定俗成的秩序都得讓步於權貴,所以並非是嘴上計較就能計較得來的事,也就不值得生氣了。
一入園,菊花的影兒卻沒見着。
牆壁上爬滿了古老的藤蘿,枝幹盤曲嶙峋,極具畫意。
道旁榕樹拔地參天,葉子黃中飄綠,微微打着卷兒。
再向前走,景色漸換。
松樹宛如一團烏雲,濃得吹不進風,針葉縫裡,掛着一串串碩大的鬆塔,青石板上噠噠的回聲倒與這古鬆的幽意相得益彰。
路過的女子,大都是官家小姐,不少也都遮了面紗,這樣雲琉也就顯得不那麼惹眼。
大約走了一刻鐘,綠意褪去,滿眼的五彩繽紛,菊花開得正燦爛。
許多盆菊花被擺在一層一層壘高的木架上,放眼看去,簡直是一座花山。
而且每盆花或在花瓣,或在顏色上都各不相同。菊花按花瓣的外觀形態分爲園抱、退抱、反抱、亂抱、露心抱、飛午抱等,顏色也是紅、黃、白、綠、紫各色皆有。因此可以想象,當人乍然看見這麼座菊山,內心的震撼必定不小。
雲琉緩緩踱着步子,一盆盆菊花看得人眼花繚亂。
“小姐,快看,那朵紫色的好漂亮啊,旁邊的黃色的也好看誒。”
順着秋月手指的方向看去,雲琉用力地點頭,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美!
“‘黑牡丹’的花瓣怎麼掉了?本公子的花是誰弄的?薛硯田,是不是你?”
“馬公子,你誤會了,在下如何會去傷害一朵花呢?”說話的人聲音通透清澈,不見其人,光憑聲音,便已能讓人心生好感。
“哼,可這‘黑牡丹’附近就只有你一個人,不是你是誰,少在這狡辯了。”
“馬公子,‘黑牡丹’不過掉了兩個花瓣,或許是風吹所致,或許是花兒本身自然掉落。”
被稱爲馬公子的男人聲音一下尖利起來,“什麼?我的黑牡丹從來都不會掉花瓣,怎麼你在這就偏偏掉了。薛硯田,我告訴你,當今皇后娘娘生辰將至,這‘黑牡丹’可是我要送進宮的賀禮,你如今破壞了我們侯府送皇后娘娘的禮物,該當何罪?”
雲琉聽到這花還跟自己有關係,於是也隨着人流圍了過去,好奇地打量這‘黑牡丹’。
所謂‘黑牡丹’應該是墨菊的一種,顏色深紫透黑,花瓣呈羽狀,蓬鬆厚實,形如牡丹,在這色彩鮮亮的一衆花中,顯得獨特。
“今日的菊花千朵萬朵,我爲何偏要去傷害你的‘黑牡丹’?”薛硯田一身暗青色長衫,看起來有些舊,不過卻很乾淨整齊。
“這,這........”
馬公子一時被問住,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只聽見一道女聲開口,“俗話說以心比心,表哥爲人光明磊落,自然想不出你這種人爲何要做壞事傷花咯。”
“表妹。”馬公子看着來人,眼睛一轉,囂張地接道,“就是,本公子怎麼會知道你這卑鄙小人的想法,哼,今日我一定要去向宰相大人揭發你的惡行,讓他看看,雜種就是雜種,究竟配不配做他的學生?”
“馬公子,你休要口無遮攔。”
“本公子說得可是實話,大家看看薛硯田的眼珠是不是綠色的,咱們夏國人可都是黑眼珠,你娘是匈利人,你不是雜種是什麼?”
“那又如何?”薛硯田脊背挺得筆直,薄脣緊抿,不卑不亢,在陽光下,淡綠的眼珠像一池湖水,波光粼粼。
“那又如何?!”馬公子學他說了一遍,五官因爲嬉笑,擠在了一塊兒,頗爲滑稽,“雜種就是這樣,盡幹些上不了檯面的事兒,枉宰相可憐你家窮,破例收你爲學生,可惜啊,本公子今天就要去他面前,撕破你的真面目。”
“老師年歲已大,怎能用這些紛擾之事擾了他清靜,馬公子,有什麼事,你衝着在下來便是。”
王相的學生?雲琉端詳着薛硯田,王相一心想爲慕容耀多選拔些棟樑之材,匡扶社稷,既然是他的學生,那不論是資質還是品德,都會是上上乘的。
侯府的公子怎麼會針對他呢?
“誒,你說,這薛硯田是哪裡得罪馬文斌了?”
雲琉聽旁邊的書生討論起兩人來,頓時把耳朵豎了起來。
“你還不知道呀,宰相大人每年只收一個學生,懷恩侯親自帶着厚禮送馬文斌拜師都被拒了,可不就是因爲他嘛。”
原來是老師不肯收啊.....自己不夠格,還怪別人,這樣的人王相肯收才奇怪。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王相每年只收一個,必定是悉心教導,孜孜不倦,這薛硯田將來肯定大有作爲。再說看他的談吐舉止,雖然有些書呆子風格,可比起馬文斌的嘴臉,可不是順眼太多了。
於公於私.......
“這‘黑牡丹’掉了花瓣確實挺可惜,再尋一株來就是了唄,何必要咄咄逼人。”
雲琉邁出人羣半步,說話聲音不大,可四周的人都能聽見。
馬文斌氣道,“這位姑娘家家,沒見過世面就不要多嘴,你以爲這‘黑牡丹’是哪裡都能挖到的啊?”
“是嗎?難道不是哪裡都有?”
“笑話,本公子可是請這方面的大師,經過多種名貴菊花雜交栽培,耗費了數年,纔得到的這麼一株寶貝。”
雲琉故作吃驚:“雜交?那豈不是雜種了?雜種既然上不了檯面,你還敢獻給皇后娘娘賀生辰?”
方纔替他說話的女子,走到前面來,瞪視着雲琉,“花是花,人是人,怎麼能混爲一談?再說這花叫做‘黑牡丹’,普天之下,當然只有牡丹能配得上皇后娘娘了。”
雲琉皺着眉頭,似乎很苦惱,“這花雖然叫做‘黑牡丹’,可是並不是牡丹啊,只是形似而已,拿一株長得像牡丹的菊花獻給皇后娘娘,豈不是在諷刺她並不是真正的國色天香,不配爲皇后?”
好像是戳中了真相一樣,雲琉立即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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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這樣,這馬文斌的膽子也太大了點?”
“可不是,他自己說雜種不上臺面,又要把黑牡丹獻給皇后,不是在說皇后娘娘不上臺面.......”
“他姐姐不就是淑妃娘娘嗎?肯定是嫉妒......”
羣衆的腦洞是一開不可收拾的,雲琉起了個頭,他們自會得出無數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