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漂櫓。
九月初七的大雁山之案,牽涉之廣,令人難以想象。
前太子的隱藏勢力,張鐵陽之流,已經於昨日處以極刑。宮裡的德、良二妃,朝堂上的濮陽侯府,尚書府以及三族全都被打入死牢,九族內男女皆世代爲奴。
“娘娘,濮陽侯等人確實罪有應得,可天牢裡其他的一百來號人實在是罪不至死啊。皇上這次大動肝火,抓了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再這樣下去,暴君的名聲.....臣怕會越傳越廣的。”
“小姐,天牢又冷又溼,真的要去嗎?”秋水聽雲琉說要去趟天牢,拿來件繡着百合的青綠小褂給她添上。
雲琉默默點頭,今早邱遙特地來鳳蘅殿請安,她這才知道,處置瞭如此多的人,甚至其中有些毫不知情,不過是因爲受到了血緣牽連。除了張鐵陽和濮陽侯犯的是謀逆罪,刺殺皇上。德妃她們......則是渾水摸魚,想害她罷了。卻沒想到,謀害皇上的一刀就結果了,害皇后的反而累其九族。
有些人鬥輸了,死了,與她何干?可被連坐的那些人呢?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她知道,慕容耀是想以殺止殺,讓以後那些但凡要打她主意的人,都得先考慮能不能承擔起後果。
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葬送了整個王朝,只爲了成全美人的一個笑容。今天用上百人的性命來成全她這個皇后,與之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可午夜夢迴,往事回首,她是否能夠心安理得?
天牢在京都西面,從皇宮乘馬車需要小半個時辰。
“皇后娘娘到。”
“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琉被秋月扶下馬車,臉上蒙着白色的面紗,將寬大的衣袖一揮,“平身。”
獄丞哈着腰,兩撇小鬍子笑成了“一”字型,“不知娘娘駕到,卑職有失遠迎,還望娘娘恕罪。”
“德妃和良妃也關在裡面?”
“是的,娘娘的意思是?”
“帶路吧,本宮去看看她們。”
“天牢晦氣聚集,卑職怕衝撞了娘娘鳳體?”
雲琉瞥她一眼,“帶路就是。”
“是是......卑職多嘴。”
精鐵做的牢門一打開,陣陣陰風隨之撲面而來。
“小姐,小心臺階。”秋月扶着雲琉的手臂,被風吹得哆嗦一下,懊惱道,“小姐,該給你帶件披風纔是。”
“我不冷。”
“皇后娘娘,請這邊來,德妃和良妃兩位娘娘關在最裡面。”
雲琉望去,幾乎每間牢房裡都關了人,越向裡走,牢房裡便男女皆有,竟然還有花白老翁和垂髫幼童。
“怎麼還有老人和孩子?”
“皇后娘娘,他們都是濮陽侯或王尚書的親族。”
“都被關......”雲琉話還沒說完,牢房裡就有婦人扒着鐵柵欄,向外伸手。
“皇后娘娘?您是皇后娘娘?娘娘,我們冤枉啊,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千錯萬錯都是濮陽侯的錯,別殺我們啊。”婦人轉身,拉來了個小童,“福林,快跪下,求娘娘饒了我們。”
小孩什麼都不懂,不懂這間牢房的意義,不懂爲什麼要求眼前這個女人,但還是照着母親的話,跪在了地上,“求娘娘饒。。。饒命。不要殺福林,不要殺祖父,不要殺母親。。。。”
也有老人顫巍巍地跪在柵欄前,“皇后娘娘,我孫子孫女僅僅七歲,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死沒關係,求娘娘放了他們吧。”
兩邊的牢房裡,更多的人聞聲而出,胡亂伸着手,彷彿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雲琉身後跟着的侍衛,將刀嚯地抽出,“大膽。”
獄丞一看,叫道,“都給我滾回去好好待着,若嚇到了皇后娘娘,小心你們的狗命。”
秋水瞧小姐若有所思,又覺得獄丞說話難聽,遂打斷了他,“大人還是繼續領路吧。”
最裡面的牢房被布簾子擋着,看不着人。
“娘娘,這裡就是了。”
獄丞吩咐人拿鑰匙開鎖,自己將布簾掀開,兩個穿着宮服的女人正抱膝坐在石牀上。
德妃看見雲琉,詫異地瞪了半晌,復嘲道,“你的命可真好,那麼高的懸崖都摔不死你,怪不得皇后的位子坐得這麼穩。”
良妃在一旁靜默不語。
“你很恨我?”
“哼,這宮裡的哪個女人不恨你?一入宮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所有人都得向你卑躬屈膝,鎮遠王府給你撐腰,皇上也把你當作寶貝寵着,整整一年,都不踏進後宮半步。我們這些女人得不到寵愛就算了,可想要個孩子也要不到,你說,誰不恨你?”
雲琉走了幾步,看着她說道,“聽起來像是嫉妒,因爲嫉妒,就想殺了我麼?”
“去年冬天,我父親和弟弟犯了事,我去龍吟殿求皇上,他不見我,我足足等了三個時辰,特別冷。”德妃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然後你來了,他去握你的手,怕你會冷。可我呢,我等了那麼久,連句話都不對我說,如果沒有你,他是不是就會看我一眼,也會問問我冷不冷呢?”
“若沒有你,就算他不愛我們,我們也不會只是擺設。皇后,你何必要假惺惺地過來,我們落到這種地步,都是拜你所賜。”良妃擡頭,眼睛裡全是恨意,“再且說,難道只有我們想害你嗎?難道你不想殺了我們?別在這裝作慈悲了。”
“你......”秋月氣得想駁斥她。
雲琉拉住她,“我從來沒想過殺了你們。皇宮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我可以殺了你們,可殺不盡宮裡的女人。”
“況且,我也沒無聊到拿殺人當樂趣。”
“你們害我就沒想過後果嗎?”
良妃問她,“娘娘還記得王才人嗎?”
雲琉沒接音。
“她是我父親特地選的替代品,如果你死了,皇上也許會傷心,然後移情於她,可惜了。”
“她死了。”雲琉涼涼說道,“自溢。”
“是麼,果真是沒用的東西,我早就勸過父親,她有野心,可是沒腦子。”
雲琉聽着她漠然的語氣,笑了,“我印象中,你是個看上去很溫婉的女人。”
“溫婉?哈哈,誰都有面具,就是不知娘娘面具後面是張怎樣的臉了。”
室內靜悄悄的。
“小姐,你身體還沒好透,咱回吧。”
“嗯,走吧。”她也不知道究竟爲什麼要來看她們,只能說鬼使神差。
剛走出牢房,良妃隔着柵欄望向她,“娘娘,你的臉是不是被毀了?這次老天助你,你贏了,可宮裡還有女人呢,這個無顏皇后,你還能當多久呢?黃泉之下,嫣絡候着你。”
“呸呸,我家小姐自會長命百歲,你們如此惡毒,閻王爺一定會讓你們下十八層地獄的。”
聽着謾罵和詛咒,雲琉其實沒感到生氣,反而隱隱慶幸,一切皆是命運,如果她們異地而處,如果老天給她的是德妃,良妃,或者王才人的命,她會怎麼做?
不知道,也想不到,如果的事,她沒有答案。
從地牢回走,一個個人都迫切地盯着雲琉,卻沒有再喊叫。
只有孩子尖利的哭聲,劃破了整個天牢。
馬車回到宮中,雲琉直接去了御書房。
走到門外,白晟的聲音傳出,“皇上,草民願將功補過,求您饒恕舍妹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