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無憂無忌和葉氏都得進宮領宴,陳老夫人自然也是得出席的。在開宴之前,陳老夫人隨衆命婦一起給太后行禮,她悄悄把一個紙團子塞給了身邊的小宮女,那個小宮女立刻將紙團子交給了李嬤嬤。
等皇后率內外命婦們退下之後,李嬤嬤將紙團子展開交給予太后,太后一看就黑沉了臉,怒道:“這萱華郡主實在不知好歹。就憑她這般不仁不孝,豈堪做皇子妃。”
李嬤嬤忙小聲勸道:“娘娘息怒,如今萱華郡主正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心意,您犯不上爲點子小事發作她,免得誤了大事。”
太后憤恨難消,恨恨道:“哀家還怕她一個小姑娘不成?”
李嬤嬤趕緊說道:“娘娘息怒,您自然不怕小小的郡主,只是……”
太后冷聲道:“只是什麼?”
“只是那邊兒現在還沒有能力起事,您得先穩住皇上。”李嬤嬤說的並不隱諱,太后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吳王想要起兵謀反,並不是件簡單容易的事情,兵馬錢糧人才,缺一不可。蜀中物產也算豐富,可自從太后硬替吳王要了蜀中這塊封地之後,隆興帝便對吳王課以重稅,每年吳王府要上繳國庫兩百萬兩稅銀和五百萬石糧食,這幾乎是蜀中八成以上的稅賦收入,吳王要收攬蜀中人心,又不能隨便增加稅賦,所以太后纔要拼了老命給吳王籌集銀錢,好讓吳王有廣蓄私兵的能力。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吳王根本就不敢造反。
“哀家最後悔的就是當年立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皇帝。哀家原以爲他就是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武夫,想不到心機如此之深,哀家真真是看走了眼。”太后憤憤說了一句,雖然此時只有她和李嬤嬤兩個人,可太后還是刻意放低了聲音。說到底她此時也是不敢徹底得罪隆興帝的。
李嬤嬤可不敢接口,由着太后發泄一陣子,她才說道:“太后娘娘,時候差不了,去前頭用宴吧。”
太后點點頭,由李嬤嬤扶着站了起來,緩步走出了慈安宮正殿。
直到宮宴結束,陳老夫人都沒有等到太后當衆發話,命無憂姐弟和葉氏十六到靖國公府吃團圓飯,陳老夫人心中大驚,暗自忖道:難道連太后都怕了她們,這可如何是好?可轉念又一想,也是太后命她與忠勇郡王府和季光慎修復關係的,如今太后都不發話,這團圓飯不吃,想來太后也不能怪罪她。如此一想,陳老夫人的心裡才踏實了一些。
宴罷,莊煜搶着請旨護送無憂無忌回王府,帝后都笑着答應了,還命他好好照顧無憂無忌,不要看花燈的百姓衝撞着。
看到帝后和睿郡王對萱華郡主如此上心,讓好幾位家中有與莊煜年紀相當女兒的夫人們好一番羨慕。
而被太后許以五皇子正妃之位的安國公夫人已經恨的快咬斷了牙根,這麼好的女婿被人生生搶走了,不啻於生生挖去了她心頭的一塊肉。當今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之外可就數睿郡王莊煜最有出息了。日後少不了享親王之祿。親王正妃,可是隻比太后皇后低一等的尊貴身份啊,便是貴妃什麼的,見了親王正妃都要先行禮的。
自從接到賜婚詔書那天開始,無憂就知道自己成了許多親貴夫人小姐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誰讓莊煜是公認的貴婿最佳人選呢。不過無憂卻也不怕,論家世,難道她還比誰低了不成,如今她的身份在京城未出閣的小姐之中,已經是最頂尖的了。論德容言功,無憂自信無論哪一樣自己都不會比任何人差。自重以來,她暗中下了多少工夫提高自己的全面素質,受了多少的辛苦,只有無憂和近身服侍的丫鬟嬤嬤們知道。
所以在面對各位夫人們話中有話的恭喜,無憂大方以對,對於有些人甩過來的冷言冷語,無憂一概不與理會,只笑着坐在上首的大公主莊靈說了一句話。她對莊靈說道:“大姐姐,近日我聽說了一句話,覺得很是有道理呢。”
莊靈知道無憂素來有主意,便笑着問道:“是什麼話,也說來給我聽聽。”
無憂淡淡掃了一眼那向位說酸話的夫人,微笑說道:“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之人,大姐姐覺得是不是有道理啊?”
莊靈點點頭,看着那幾個臉色有些難看的夫人,對無憂笑着說道:“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見解,可比好多活了大半輩子都沒活明白的人強多了。”
有了這個小插曲,再也沒有人敢在無憂面前說那些酸不溜丟的話了。她們也知道了這位未來的睿郡王妃不好相與,有幾位疼女兒的夫人已經悄悄息了日後讓女兒做睿郡王側妃的心思。
次日,無憂姐弟和葉氏都沒有去靖國公府,陳老夫人也沒有再生事端,硬是忍下了這口氣。季重慎見自己重新做官的希望落了空,便又整日酗酒,要不就是和鄧香雪尋歡做樂。到了後來,季重慎連尋歡做樂的能力都沒了,只能整日泡在酒罈子裡,整個人徹底廢了。
陳老夫人心疼兒子,還以爲是鄧香雪服侍的不好,便將季重慎叫到面前,要爲他買兩個絕色美人服侍,豈料季重慎一聽這話,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大叫着不要納妾。
陳老夫人還以爲是季重慎是擔心柳氏醋妒傷了她腹中的胎兒,便笑着說道:“我兒放心,你媳婦也算是個好的,她能容的下香雪,就能容的下別人……”
季重慎聽了這話一把抓住陳老夫人的雙手,跪倒在她的面前,嗚嗚哭道:“母親,兒子真的不要納妾,求母親別爲難兒子吧。”
陳老夫人皺眉道:“這是什麼話,你媳婦年紀也不小了,生完這一胎後還能不能生可兩說着,你不納妾怎麼開枝散葉,就算你媳婦生了個兒子,家裡也只有兩個男孫,這太少了,一定要多生幾個才行。”
“啊……不要再說了?”季重慎痛苦的嚎叫一聲,用雙手死死的堵住耳朵。
陳老夫人見狀心中大驚,忙拉下季重慎的手急切問道:“重慎,你身子可是出了問題?”
季重慎滿臉是淚的點了點頭,陳老夫人受驚過度,猛的跌坐回椅中,老淚縱橫道:“怎麼會這樣?重慎,我們找大夫看,老身去爲你請太醫。”
“母親不要啊,兒子丟不起那個人,反正您已經有孫子了,就這樣吧。”季重慎痛苦的說道。做爲一個男人,不能人道的痛苦可比丟官罷爵痛苦多了,那意味着失去了做男人最後的一點點尊嚴。
陳老夫人緩緩點了點頭,只這片刻工夫,陳老夫人便蒼老了好幾歲。她抱着兒子放聲大哭,怎麼會這樣,她最得意的兒子怎麼會變的這麼悽慘!
就在陳老夫人與季重慎密談之時,回孃家的鄧香雪也正在和鄧嬤嬤說話。
“香雪,老爺專寵你也不少日子了,你怎麼還沒懷上身孕,娘瞧着老夫人的意思,竟是有些嫌棄你了,若老夫人爲老爺再張羅幾房姨娘,你的日子可就難熬了啊!”
鄧香雪氣的漲紅了臉,咬牙道:“娘放心吧,老爺絕不會答應納妾的。”
鄧嬤嬤喜道:“這麼說老爺的心思還都在你的身上?”
鄧香雪撇撇嘴道:“哪是心思在我的身上,老爺他……哎呀,娘你就別管這些了,總之老爺是不可能納妾的。娘,您有沒有辦法做點子什麼手腳,若沒了夫人,女兒就有把握讓老爺擡我做填房。”
鄧嬤嬤驚道:“這怎麼可能?老爺能讓你做二房已經是天大的情面,他怎麼可能讓你做正室夫人呢,香雪,娘知道你心大,可也不能大的沒邊兒,從來沒有姨娘擡成正房夫人的。就算夫人沒了,老爺也只能娶繼室夫人,萬不會擡你的。”
鄧香雪冷笑道:“娘,你相信女兒,只要治死了夫人,女兒就一定能當上正房夫人。”
鄧嬤嬤和鄧香雪兩人一口一個夫人說的熱乎,卻不知道如今季重慎只是平頭百姓,他的妻子已經沒了稱夫人的資格,只會被稱爲季家娘子或是季二奶奶。
鄧嬤嬤還是不相信,鄧香雪便壓低聲音說道:“娘,我手裡有老爺的大把柄,老爺不敢不應的。”
“哦,是什麼把柄?”鄧嬤嬤聽到“把柄”二字頓時兩眼放光,立刻追問起來。
鄧香雪搖搖頭道:“娘,我不能告訴你,若說了,便是害了娘。”
鄧嬤嬤皺眉不悅道:“香雪,跟娘也要這麼藏着掖着?”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實在是這個把柄太要緊了,女兒只能藏在心裡,到關鍵的時候拿出來威脅老爺,平日裡絕對是提都不能提的。”鄧香雪忙忙解釋起來。
鄧嬤嬤這才點了點頭,既然是平日裡絕對不能說的把柄,那她還是不知道爲好。
陳老夫人和季重慎都不會想到,她們母子二人在房中密談的內容很快就被送到了無憂的面前。無憂看罷冷冷一笑。當日寧嬤嬤安排人悄悄告訴柳氏棉籽油作用之時,無憂便已經想到了季重慎會有今日的下場。
“春竹,等柳氏生完孩子,就把棉籽油的事透給季重慎知道。”無憂將那傳遞消息的字條在蠟燭上點燃,看着那張字條漸漸燒成灰燼,淡淡的說了一句。春竹乾脆的應了一聲,立刻出去安排。
無憂自言自語道:“我的好二叔好二嬸,當日你們怎麼對我,我必將百倍還之。”前世之時,季重慎和柳氏強取豪奪了屬於無憂無忌的一切,更在無憂出嫁之後害死了才十四歲的無忌,爲的就是讓柳氏後來生的兒子入嗣大房,奪取無忌的郡王爵位。
日子過的飛快,不覺又到了臘月,無憂便格外忙碌起來,各家鋪子都要結帳,莊子上的莊頭們要來送租子,無憂還要安排送送年禮回年禮之事,忙的不可開交。
這一日無憂正準備見送租子的莊頭們,放了賞好讓他們儘快回家過年。剛命春蘭去傳話,春曉卻急匆匆跑來說道:“回稟郡主,那府裡的宋嬤嬤求見。”
“宋嬤嬤?她來做什麼?”無憂沉聲問了起來。前世之時,這宋嬤嬤的手也不乾淨。
“回郡主,奴婢問了,可宋嬤嬤不說,她一定要求郡主接見,說事關重大,只能告訴郡主您一個人。剛纔她只跪在府門外拼命磕頭求見。門上的沒辦法,只得把她弄到門房裡,免得讓人誤會咱們王府怎麼着她了。”春曉氣乎乎的說道。
無憂想了想,對春曉沉聲說道:“去看看你寧嬤嬤在忙什麼,若是得空,就去見一見那宋嬤嬤,若然見了寧嬤嬤她都不肯說,便讓她哪兒來的哪兒回,隨便什麼人在王府門前磕幾個頭本郡主就得見,這還有沒有規矩王法。”
春曉忙跪下請罪,無憂淡淡道:“你年紀小,也沒經過什麼事,雖說辦錯了差事是該罰你的,可這大年下的不作興罰人,回頭去你春草姐姐那裡好好學學規矩,以後別再犯也就是了。”
春曉忙磕頭謝恩,心中不免怨上了宋嬤嬤,要不是她鬧的雜纏不清,自己何至於要去重新學規矩。
寧嬤嬤將養調理了這些年,身子總算是好了。她一聽宋嬤嬤找上門,便拄着手杖去了西角門的門房,宋嬤嬤正被關在這裡。
宋嬤嬤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忙快步迎了出去。她只見一位頭髮半白,戴着鑲綠寶石帽正出風毛暖帽,頂簪福壽如意圓扁簪,身着金褐色五福捧壽紋樣緞面出毛風灰鼠大袖襖,繫了老綠緞面灰鼠馬面裙,雙手籠在猞猁皮手筒中的老夫人穩穩的走了進來。
宋嬤嬤心裡一陣發慌,立刻跪倒在地,口稱:“奴婢見過這位老夫人。”
來人並不是什麼老夫人,而寧嬤嬤,她淡笑走到炕上坐下,兩個小丫鬟一個捧着手爐拎着個不大的金包角烏木小提盒,一個捧着腳爐跟了進來,她們將手爐塞到寧嬤嬤的手中,把腳爐放到腳榻上讓寧嬤嬤墊腳,然後纔將小提盒打開,取出精巧的甜白瓷小茶壺和茶盞並一隻手掌大小的銀製小暖爐。倒了一盞滾燙的熱茶放到寧嬤嬤的手邊,,然後將甜白瓷小茶壺放到白銀小暖爐上,兩個丫鬟才屈膝道:“奴婢告退。”
寧嬤嬤笑着揮了揮手,兩個小丫鬟輕快的退下,在外頭輕輕的把門帶上。
寧嬤嬤這才淡淡說道:“宋嬤嬤請起,我並不是什麼老夫人,只是害不死的寧嬤嬤。”
宋嬤嬤大驚,猛的擡起頭看向寧嬤嬤,經過四年的精心調養,寧嬤嬤的氣色好多了,人也顯的年輕了許多,再穿上那樣一身華美的衣裳,寧嬤嬤可和老封君沒什麼區別。
“你是寧姐姐?”宋嬤嬤遲疑的問道。
寧嬤嬤點點頭,淺淺喝了一口茶,淡淡問道:“宋嬤嬤有什麼天大的要緊事要求見郡主?郡主尊貴無匹,豈是什麼人想見就能見的?”
宋嬤嬤心中一陣慌亂,腿不由人的軟了,想站都站不起來,只能仍然跪着。寧嬤嬤也沒有再叫她起來,寧嬤嬤身上也是有品級的,宋嬤嬤在她面前跪着也沒什麼不合適。
“寧姐姐,我們夫人……”宋嬤嬤一句話只說了一半,便被寧嬤嬤的厲喝打斷,“放肆!一個平民家的娘子也敢自稱夫人!”
宋嬤嬤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家的夫人已經早就不該被稱爲夫人了,她只能咬牙說道:“寧姐姐教訓的是,我們奶奶有個極要緊的消息要告訴郡主娘娘。因我們奶奶將要臨盆不便到王府來,故而命老奴來求郡主娘娘屈尊移駕前往我們府裡走一趟。”
寧嬤嬤冷聲道:“你就是要向郡主稟報這句話麼?這話,有什麼不能讓人轉達,還非鬧着要見郡主,想不到分府之後,二房的規矩已經爛到了這般地步。”
宋嬤嬤臊的老臉漲紅,低着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寧嬤嬤冷道:“若只是這句話,那宋嬤嬤可以回去了,我們郡主忙的很,沒工夫搭理這些無足輕重之事。”
宋嬤嬤急了,忙叫道:“我們奶奶要說的事情關係到太妃娘娘,寧姐姐也不能爲郡主娘娘做主吧。”
寧嬤嬤居高臨下的看着宋嬤嬤,冷聲道:“關係太妃娘娘的什麼事?宋嬤嬤,你今日到王府來,想說什麼只能對我說,憑你,根本沒有資格求郡主接見。若是你肯說,便如實說了,若還藏着掖着,那便趁早請回。”
宋嬤嬤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向寧嬤嬤說道:“寧姐姐,我們奶奶知道一個大秘密,事關太妃娘娘難產之事,到底是什麼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們奶奶說只能告訴郡主一個人,除非郡主親至,否則我們奶奶死也不會說的。”
寧嬤嬤聽了這話,神色更加冷冽,她沉聲道:“你們奶奶真的只想告訴郡主一個人?”
宋嬤嬤連連點頭道:“是,奶奶就是這麼說的。”
寧嬤嬤想了想,站起來快步走出門房,急急來到了上房。
無憂見寧嬤嬤來了,趕緊迎出來嗔道:“嬤嬤怎麼連個手爐都不拿,這大冷天的再着涼了,吉祥如意是怎麼服侍的?”
寧嬤嬤忙道:“郡主別爲老奴擔心了,老奴好的很,郡主,宋嬤嬤說她們奶奶有個事關太妃難產的秘密要告訴您,只告訴您一個人。”
“竟是此事,她到底想幹什麼?”無憂皺眉沉聲說道。
寧嬤嬤忙道:“郡主若是放心,不如讓老奴走一趟。那府裡水太渾,郡主千萬不能去啊,她們憋着心思要害郡主,郡主萬萬不可上當。”
無憂點點頭道:“嬤嬤說的是,她們想方設法想誆我去,我偏不讓她們如願,嬤嬤是孃親最信任的人,有什麼話向嬤嬤說也是一樣的。若我所料不錯,那柳氏是想用這個秘密來交換我看顧她的孩子。哼,簡直是癡人說夢!嬤嬤,麻煩你辛苦一回,我命萬管家帶着侍衛護送你過去,不管那裡有什麼事,都不要多做停留,一定早去早回。”
寧嬤嬤應道:“老奴一切都聽郡主的安排。”
無憂命人傳來萬管家,命他備下車馬,帶上八名侍衛護送寧嬤嬤去靖國公府。
寧嬤嬤則去了西角門上的門房,對宋嬤嬤道:“方纔我已經回了郡主,郡主命我走一趟,宋嬤嬤,這便走吧。”
宋嬤嬤失望的叫了起來:“怎麼郡主不親自去?”
寧嬤嬤冷聲道:“你們好不曉事,郡主千金貴體,豈是你等平民百姓能請的,還敢拿話來要脅郡主,只憑你們奶奶的那點子要求,便能被送到大牢裡去醒醒腦子了。”
宋嬤嬤不敢再說什麼,只能低着頭走出門房,看到西角門外已經備好了車子,跟車的不獨有兩個嬤嬤兩個丫鬟,還有八個精壯的侍衛,更有管家萬三行騎着一匹油黑的高頭大馬親自護送。宋嬤嬤看罷暗自咋舌,嘆一聲這寧嬤嬤的氣派好大!
寧嬤嬤一行人來到靖國公府,立刻有人飛快報進慈萱堂,陳老夫人聽說寧嬤嬤來了,心中不由暗喜,她正愁沒有機會將寧嬤嬤除去,她可就自己送上門來了。陳老夫人立刻命鄧嬤嬤“備茶”。鄧嬤嬤會意,親自去茶水間準備加了料的茶水。陳老夫人先自認定了這寧嬤嬤是無憂無忌打發來給自己請安的,她將自己看的實在是太高了些。
誰知陳老夫人空等了半個時辰,也沒有等到寧嬤嬤前來。她派人一問,才知道寧嬤嬤進府之後直接去了欣泰院的上房。
“去了柳氏房中,她們想幹什麼了?”陳老夫人沉聲問道。
鄧嬤嬤忙道:“老夫人,要不老奴去看看,夫人說話工夫也該生了。”陳老夫人想了想黑沉着臉點了點頭。
鄧嬤嬤趕緊去了欣泰院。一進欣泰院,鄧嬤嬤就看到上房外廊下有好幾個丫鬟嬤嬤守着,上房的門緊緊的關着,也不知道里頭的人在做什麼。
鄧嬤嬤快步走到上房廊下,柳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鬟雙喜迎上前來笑着說道:“這天寒去凍的,鄧嬤嬤您怎麼來了?快請到西廂房歇歇,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鄧嬤嬤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奉老夫人之命來看夫人,怎麼你還要攔着我麼?”
雙喜忙說道:“嬤嬤莫怪,我們夫人正在見貴客,請您稍等片刻。”
鄧嬤嬤一口啐到雙喜臉上,喝罵道:“混帳王八羔子,什麼貴客,不過就是個逃奴,也就是那起子眼窩子淺的人把她當貴客供着。”
鄧嬤嬤一句話剛剛說完,便被一個面生的婆子劈手揪住衣裳,狠狠的扇了兩個大耳刮子。那婆子邊扇邊罵道:“你纔是混帳王八羔子,連我們老奶奶也敢罵,真真不知死活。”
無憂感念寧嬤嬤忠義,特意消了她在內府的奴籍,王府中的下人都稱寧嬤嬤爲老奶奶。
鄧嬤嬤素來也沒吃過這種虧,被扇的兩耳嗡嗡直響,眼前金星亂迸。她氣急叫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麼?”
那婆子卻不理會鄧嬤嬤的大叫,只對身邊的丫鬟說道:“翠兒,去告訴萬管家,說這時有人對我們老奶奶不敬,問問該怎麼處置。”翠兒應了一聲,立刻撥腿往外跑。
幾個剛剛見識過寧嬤嬤派頭的靖國公府的嬤嬤忙上前勸道:“鄧姐姐,王府門子七品官,咱們怎麼敢得罪呢,您快說句軟和話吧,若真被綁起來送官可不是玩的。”
鄧嬤嬤卻是不依,她在府裡仗着陳老夫人的勢做威做福慣了,怎麼能吃這樣的大虧。她略回過神便要撲向扇她耳光的那個婆子。
這時翠兒跑了回來,高聲道:“張媽媽,萬管家說了,憑是什麼人對我們老奶奶不敬,都只管綁了交給他,他會把人送到刑部請馬大人治罪的。”
鄧嬤嬤一聽刑部立刻嚇蔫了,臉色煞白煞白的,這靖國公府後院還住着兩個坐過刑部大牢的人,鄧嬤嬤聽她們說過,那刑部大牢就是人間的活閻王殿,進去容易出來難。鄧嬤嬤立刻老老實實的去了西廂房等着,再不敢鬧出什麼夭蛾子。
上房之中,躺在牀上挺着大肚子的柳氏看到來的只是寧嬤嬤,頓時大失所望,還擺着二夫人的譜兒說道:“怎麼是嬤嬤來了?宋嬤嬤,我不是命你請郡主來的麼?”
寧嬤嬤冷道:“季二奶奶,你沒有資格求見郡主娘娘。除非是郡主娘娘召見你,否則,你就老老實實在家裡做你的二奶奶吧。”
“你……你豈可對主子如此無禮?”柳氏氣的叫了起來。
宋嬤嬤忙低聲道:“奶奶,您快別這麼說,老爺已經是白身,這稱呼也得改過來了。”
柳氏氣的直瞪眼睛,寧嬤嬤卻悠閒的坐了下來,對柳氏道:“季二奶奶有說只管說,若是不想同我說,那就不必說了,郡主娘娘是不會來的。”
“事關她的孃親,她也不來,郡主就不怕人說她不孝?”柳氏氣急叫道。
寧嬤嬤淡淡一笑,眼神卻很冰冷,她直直的看着柳氏,冷聲道:“二奶奶太瞧的起自己了,你無非是要說是什麼人害了我們太妃娘娘,這些,你便是不說,我們難道就查不出來了?”
柳氏大驚,一把抓住宋嬤嬤的手騰的坐了起來,嚇的宋嬤嬤驚呼:“奶奶當心肚子!”
柳氏卻不管這些,只瞪着寧嬤嬤道:“我不說,你們絕對查不出來。”
寧嬤嬤冷道:“既然二奶奶知道內情,又不想告訴我們,那就只有奏請皇上下旨,請刑部的大人們請二奶奶到衙門去說個清楚了。”
柳氏一滯,她萬沒有想到寧嬤嬤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若真是驚動了皇上,可就什麼退路都沒有了。
宋嬤嬤在一旁苦勸道:“奶奶,您就告訴寧姐姐吧,寧姐姐最是慈善,只要您告訴她,她不會不管的。”
柳氏看着寧嬤嬤,咬牙問道:“寧嬤嬤可以替郡主做主麼?”
“若是關於太妃娘娘之事,我可以代郡主做主,其他事就不行了。”寧嬤嬤口風極緊,讓柳氏完全沒有機會鑽空子。
柳氏又氣又急,可是現在她沒有別的選擇,她的產期將近,身體卻越來越不好,如今腿腫的厲害,已經完全下不了牀了,柳氏不認爲自己能平安的生下孩子,所以她才決定用自己知道的那個秘密換來忠勇郡王府一個承諾,承諾看顧她的孩子,給季繡雲季弄雲姐妹各配一門好夫婿,看顧她掙命生下的兒子,爲他謀個好前程。
柳氏想的很美,她以爲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拿捏住無憂,可是她卻沒有想到無憂根本就已經料到了她的用意,並讓寧嬤嬤一口回絕。
其實在這四年之中,無憂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孃親慘死的情形,無憂一直在暗中探查,如今手中已經有些零散的證據了,柳氏就算什麼都不說,無憂憑自己的能力也能查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柳氏說與不說,對無憂來說並不重要。
“我知道大嫂因何難產,只是此事事關重大,我若說了,不獨我一個人,就連我的孩子們都會陷入危險之中,所以我要求郡主看顧繡雲弄雲和我肚子裡這個,給她們姐弟三人各人一份好前程,若是郡主答應這個條件,我纔將那件事說出來,若然郡主不答應,我只有把那個秘密帶到地下去了。”柳氏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要求全都說了出來。
寧嬤嬤不由笑了起來,她譏諷的笑道:“二奶奶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一個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就要換我們王府看顧你的孩子一生,二奶奶,你覺得這可能麼,你當我們王府是什麼,是冤大頭麼?還是你覺得我們都是傻子,可以任由你擺佈?”
柳氏慘白的臉上泛起了異樣的紅意,她急急道:“嬤嬤做不了主,何不快去問問郡主的意思?”
寧嬤嬤冷道:“二奶奶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還是換個條件吧,若是二奶奶現在將那個秘密說出來,我就保二奶奶平安生下孩子。不知二奶奶意下如何?”
柳氏雙眉擰了起來,這個條件對她不是沒有誘惑力,只是那個秘密是她唯一的底牌,若不能用之換來最大的好處,柳氏總是不甘心的。
宋嬤嬤最關心的就是柳氏的平安,她急急說道:“奶奶,您就答應寧姐姐吧,憑什麼人都不能代替親孃的照顧啊!”
柳氏想了許久,方纔艱難的說道:“那好,等分娩之時還請嬤嬤一定過來,只要嬤嬤保我平安生下孩子,我就立刻告訴嬤嬤那個秘密。”
寧嬤嬤冷道:“若然二奶奶平安生下孩子,卻又反悔不說了怎麼辦?”
柳氏心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不想卻被寧嬤嬤一口道破。她忙道:“我怎會那樣行事,寧嬤嬤這是不相信我了。”
寧嬤嬤淡笑道:“二奶奶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當然清楚,除非二奶奶肯以腹中胎兒的性命起誓,否則我絕不會答應。”
“你……你怎麼能如此惡毒!”柳氏憤然叫了起來。
寧嬤嬤冷道:“二奶奶若是有誠意,自然不會應誓,既不會應誓,那起個誓又如何,二奶奶既然不願起誓,想必便已經有了反悔之心,既然二奶奶要反悔,那我也沒有必要再坐在這裡了。告辭!”說罷,寧嬤嬤就站起來做勢欲往外走。
柳氏急了,立刻伸手叫道:“你別走,我……我答應你。”
寧嬤嬤停下腳步,轉身冷冷的看着柳氏,柳氏咬牙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季柳氏今日立誓,若寧嬤嬤保我平安生下孩子,我必將那個大秘密如實告知於她,若有半句虛言,必叫我兒死無葬身之地。”
柳氏在說到“我兒”兩字之時,心中默默說道:“過往神靈,我兒名叫季延雲,你們可一定記住了。”
寧嬤嬤聽罷,點點頭道:“既然二奶奶這麼說了,那就等分娩之時再讓宋嬤嬤到王府傳個消息吧。”
柳氏驚道:“怎麼你要走,你不在這裡等着我分娩?”
寧嬤嬤詫異道:“二奶奶,方纔我說的保你平安生下孩子,可沒有說一直在這裡看顧着你,難道你還想叫我來服侍你麼?”
柳氏恨的不行,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得點了點頭。原本她以爲自己佔據了絕對的主動,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什麼話語權都沒有。
寧嬤嬤剛剛走出上門,鄧嬤嬤便從西廂房跑了出來,急急叫道:“寧妹妹,寧妹妹……”
寧嬤嬤看到鄧嬤嬤心中恨意頓生,她抄起手挺直身子看着跑過來的鄧嬤嬤,冷聲道:“這位嬤嬤請注意言行,休要亂套近乎。”
寧嬤嬤的聲音可不小,但凡在欣泰院中的人都能聽到,衆人不由偷笑起來,鄧嬤嬤臊的老臉通紅,心中生恨,卻不得不腆着臉道:“寧妹妹進了王府,果然派頭和從前都不一樣了。從前……”
寧嬤嬤不耐煩的冷聲道:“有事便說,若無事,休要攔着路。”
鄧嬤嬤正要說話,那個叫翠兒的丫鬟已經拿着一件秋香色緞面灰鼠斗篷過來給寧嬤嬤披上,另一個丫鬟將一隻粉彩花烏手爐塞到寧嬤嬤的手中,嗔道“外頭冷,老奶奶可仔細些,千萬不敢受了風。”
此時鄧嬤嬤纔看清了寧嬤嬤的裝扮,赫然是老封君的打扮,只那出風毛暖帽上鑲着的拇指大小的祖母綠寶石,是真正的正濃陽勻四樣俱全,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便陳老夫人的私庫裡,象這麼好的寶石也是不多見的。
一看之下,鄧嬤嬤赤果果的嫉妒了。同樣是做嬤嬤的,她可沒有寧嬤嬤這麼好的首飾衣裳,更沒有這麼大的排場。
寧嬤嬤並沒有理會鄧嬤嬤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握着手爐笑道:“哪裡就冷着我了,你們都太小心了,只把我當成雪堆的不成。”
翠兒立刻說道:“看老奶奶說的,郡主可是吩咐過了,若您打個噴嚏,郡主都要罰奴婢們呢,求老奶奶心疼心疼婢子吧,這大年下的,若受了罰可得多丟人啊。”
寧嬤嬤笑道:“偏你會說嘴,且凍不着呢,咱們這就回王府吧。”
鄧嬤嬤一聽這話臉色越發的難看,上前一步攔住寧嬤嬤道:“寧妹妹,到了府裡怎麼能不去給老夫人請安?”
寧嬤嬤冷道:“是府上的二奶奶派人求我們郡主,郡主纔打發我來看看二奶奶,如今事情已經了了,我自當回王府覆命,我此番出來代表的是郡主娘娘,鄧嬤嬤確定要我去向老夫人請安?你就不怕被治個不敬之罪?”
陳老夫人只是二品夫人,斷沒有讓一品郡主向她請安的道理,陳老夫人若非要堅持,也得行國禮再行家禮。陳老夫人得先向做爲郡主代表的寧嬤嬤問好,爾後寧嬤嬤才能向她問好。寧嬤嬤心裡知道,若要陳老夫人向自己低頭,那比殺了陳老夫人還難受。
見鄧嬤嬤愣住了,寧嬤嬤也不想與她再說什麼,只帶着人往外走去。她都快走到欣泰院門口之時,鄧嬤嬤才醒過神來,追上前叫道:“寧妹妹留步。老夫人很惦記郡主和小王爺,還請寧妹妹過去說說郡主和小王爺的情況,也好讓老夫人放心。”
寧嬤嬤回頭看着鄧嬤嬤,冷冷道:“怎麼,還想把我弄去慈萱堂活活打死麼?”
鄧嬤嬤尷尬的說不出話來,畢竟當日她是在場的。
寧嬤嬤譏誚的一笑,淡淡道:“翠兒,去告訴萬管家,就說陳老夫人強行請我到慈萱堂了。若是總等不到我出來,便直接回府回稟郡主和小王爺,就說我寧嬤嬤又被人拿住往死裡打,再不能服侍兩位小主子了。”
翠兒一聽這話急了,忙道:“這怎麼行,老奶奶,咱們快回府吧。”
寧嬤嬤搖搖頭道:“翠兒,一個字都不許改,快去告訴萬管家。我麼,自然要去向老夫人請安。”說到請安兩字之時,寧嬤嬤故意看了鄧嬤嬤一眼。便向慈萱堂的方向走去。鄧嬤嬤一定要讓她去慈萱堂,這裡頭必有問題,寧嬤嬤心裡已經做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