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日軍野炮和步兵炮炮彈炮彈像麻雀一樣飛過陣地,641團的陣地已成一片焦土。
炮火向縱深延伸,一大隊鬼子兵端着三八大蓋、舉着太陽旗,在幾輛裝甲車的掩護下嗷嗷狂叫着衝了上來。
“弟兄們!小鬼子上來了,給我狠狠的打!後退半步,格殺勿論!”親自上前線指揮作戰的團長易惠彪揮舞着手槍,奮力高喊。
隱蔽在戰壕裡的641團官兵紛紛露出頭來,向日軍開火。
“孃的,給老子看準了再打!”一陣密集的槍聲過後,易惠彪看着陣地前沿那幾具寥寥無幾的日軍屍體,不由氣衝牛斗,聲嘶力竭的高吼一句。“團座,”旁邊一個連長委屈的道:“不是弟兄們亂放槍,實在是咱們手裡的傢伙太破了,子彈打出去恨不能偏個兩三米!”由於捷克式機槍固有的散熱不好的弊病,使用時間一長,打出去的子彈就會發飄。而且,198師自從被收編以後,一直沒有得到軍政部原定撥發的供部隊換裝的武器裝備,使得相當一部分的士兵手裡面拿的還是一些老套筒,漢陽造,水連珠等老舊的武器。
易惠彪咬了咬牙:“他奶奶的軍政部,打完仗以後,要是老子還活着,我肯定寫報告直接交給辭公!”
“團座,怎麼辦?”連長請示:“小鬼子要上來了!”
“孃的,給老子放近了再打!”易惠彪盯着漸漸逼近的日軍,兩眼噴火:“都他孃的給我聽着,等小鬼子到了一百米之內再給我開火,誰他孃的再放空槍,老子就一槍斃了他!”
槍聲稀落下去,這夥日軍的膽子更大了,幾乎連腰都不肯貓,一個個像吃了興奮劑似的搶在裝甲車的前頭衝了上來。
“打!”易惠彪一聲令下,全團開火,猝不及防的鬼子兵頃刻間被放倒了一片,其餘的立刻掉回頭去。
“哈哈哈!”易惠彪得意的指着落荒逃跑的鬼子大笑:“弟兄們,看到沒有?小鬼子也他孃的是人生父母養的,沒比我們多條命!”
“團座,他們不是撤,而是跟在裝甲車後面又上來了!”一個老兵眼尖,驟然發現情況不妙。
那隊日軍果然沒有放棄攻擊,只是這次小心謹慎了許多,龜縮在裝甲車後面,亦步亦趨的跟着。
日軍的裝甲車開始以密集火力向陣地轟擊,無處躲藏的641團官兵立刻折損了幾近一個排。
“我操他奶奶的,把這個烏龜殼給老子炸了!”看着鬼子的裝甲車如此囂張,易惠彪急得紅了眼。
“我去!”一個士兵抱着集束手榴彈躍出戰壕,剛衝出十多米,一顆炮彈正好在他身邊落下,轟然巨響聲中,一個生龍活虎般的年輕生命立刻化作了一團朦朧血霧。
“孃的!”易惠彪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還有誰去?”
“我去!”“我去!”一連十幾個戰士躍了出去。他們既不匍匐前進,也不按戰術課上所教的呈“S”形衝鋒,而是或懷抱炸藥包,或舉着集束手榴彈,一往無前的呈直線猛衝上去。
我們不能埋怨這些戰士的無知——距離太近了,在對方的交織火力下,無論採取何種趨避方法都是無濟於事的。於是,中日戰場上最驚心動魄又經常上演的一幕出現了:中國士兵以血肉之軀向敵人的裝甲力量發起“肉搏”!
裝甲車有着射擊死角,步兵則不然。跟在裝甲車後面的鬼子見到有人衝上來,立刻瞄準射擊。有的子彈正好打在炸藥包上,抱着炸藥包的中國士兵頃刻間血肉橫飛,其餘的也在槍林彈雨中紛紛倒下。
這種典型的“步坦協同”戰術,對於相當多的641團官兵來說還是第一次領教。易惠彪目睚欲裂:“再給我上!火力掩護!”
無數長槍、短槍一齊開火,又一隊士兵衝了上去。
日軍的火力得到短暫的壓制,又或許是他們也被這幫中國人悍不畏死的舉動驚呆了,中國士兵儘管又倒下了十幾個,剩下的卻已經拉着導火索,向那幾輛一邊噴着火舌,一邊隆隆開進的鐵傢伙撲了過去。
轟隆!轟隆!一連幾聲巨響,剛纔還不可一世的裝甲車一下子趴了窩,有的底盤炸壞了,有的炮塔被炸燬,滾滾濃煙中,龜縮在裡面的日軍開始狼狽的往出爬,有的人身上已着了火,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滾着。
“弟兄們,殺身成仁的時候到了,給我衝!”易惠彪揮舞起鬼頭大刀,第一個躍出戰壕。
641團全體出擊,這幫經過血戰已經衣不蔽體、穿得跟叫花子似的軍人或端着刺刀,或揮舞着鬼頭刀,狂叫着向日軍發起了白刃戰。
當年“一.二八”抗戰和長城抗戰中,十九路軍和29軍的大刀片早已殺得鬼子聞風喪膽,令許多日本軍人只要一看到中國軍隊的大刀就會心有餘悸。幾個鬼子稍一遲疑,早被衝上來的易惠彪一刀一個,劈翻在地。
其他的鬼子定下神來,漸漸發現這夥揮舞着大刀的中國軍人似乎並不像傳說中的第十九路軍:他們很多時候都是在拿着刀亂砍亂劈,毫無章法,顯然只是憑着一時的血氣之勇,這樣的格鬥方式在他們這些經歷過嚴格刺殺訓練的大日本皇軍面前簡直不值一提。日本也是一個崇尚冷兵器作戰的國家,看到拿着大刀的中國軍隊圍攻上來,他們那種被“武士道”精神所薰陶出來的格鬥意識立刻被刺激得高漲燃燒起來。日本軍隊的訓練最爲教條,這些日軍士兵在端起刺刀迎戰之前,還不忘了嚴格按照《步兵操典》的要求退出槍膛內的子彈。
兩股迎面相撞的巨流立刻絞扭在一起。
日軍的刺殺技術的確一流,每一擊都迅速、準確而致命,198師的將士立刻在對方的刺刀下倒斃了一片。可是這夥日本軍人也確實低估了這羣湘西漢子的戰鬥意志,許多士兵一見拼刺刀不是人家的對手,乾脆採取同歸於盡的法子:老子不閃你的刺刀,拼着挨你一下也要在你身上砍一刀!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日軍也還是頭一次領教,要論拼刺刀,訓練有素的他們一人就可抵得上這些湘西漢子十人,可是對方一旦豁出命來,再優秀的刺殺技術也沒了用武之地,人家就是跟你玩兒命來了,大不了前面一個倒下去,後面的再衝上來,累也要給你累死!
有的士兵刺刀彎了,大刀捲刃了,就奮力一撲,把敵人撲倒在地,你掐我我掐你在地上滾作一團;有的士兵用嘴咬、用手榴彈砸,只要能想出來的攻擊方法全都用上了,方圓幾裡的陣地上立刻血流成河,屍山狼籍。
在兵力上,中國軍隊佔了絕對優勢,這一夥兒日軍終於開始潰退,前沿上丟下了幾十具身穿黃布軍裝的屍體。
“團座,鬼子撤了!”
渾身像血人般的易惠彪手裡拎着捲了刃的大刀氣喘如牛:“小鬼子沒那麼容易撤退,趕快趁這會兒工夫搶修工事,小鬼子用不了多長時間還得上來!傳令兵,叫各連連長過來見我!”
不一會兒工夫,幾個渾身浴血的下級軍官站在了易惠彪面前。
“怎麼就你們幾個?”易惠彪瞪着血紅的眼睛看着這幾個傷痕累累的部下:“其他的人呢?”
一個連長低下頭去:“都……殉國了!”
易惠彪身軀一晃,幾乎栽倒。
“團座!”幾個連長趕忙搶上去將他扶穩。“保重啊團座!”
解固基咬了咬牙:“各連傷亡情況如何?”
“差不多都快拼光了!”四連長哭喪着臉報告:“現在我手上還有不到一個排的兵力了!”
“你們呢?”解固基環視着其他幾名連長。
衆人都無語的低下頭去。
“我操他小日本的祖宗!”易惠彪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傳我的命令,我641團哪怕只剩下最後一人,也要給我釘在陣地上,後退半步者,殺!”
“是!”幾名僅存的連長悲壯的舉起右手行禮。
就在這時,日軍的又一輪炮擊開始了,友鄰642團的一名營長忽然跑了過來,大聲道:“易團長,你的四連頂不住,從前面撤下來啦!”
“什麼?”易惠彪勃然大怒,掏出手槍不假思索的對準四連長:“混蛋,老子斃了你!”
一聲槍響,四連長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又奮力站直,緩緩的舉起右手,向易惠彪行了一個堅定的軍禮,艱難道:“團座……”然後轉身後退,走出了三四步才倒地身亡。
“孃的!”易惠彪抹了把眼淚:“弟兄們,有敵無我,有我無敵,大夥兒跟小日本兒拼啦,把失去的陣地再給我奪回來!”
641團僅存的不到一個營的兵力在易團長的帶領下再次向日軍發起自殺性的反衝鋒。
“弟兄們,給我殺啊!”易惠彪揮舞着手槍衝在最前面,一排子彈忽然橫掃過來,將他的聲音淹沒在一片彈雨聲中。
“孃的……”易惠彪晃了兩晃,無力的揮舞了一下手臂:“給我……衝!”
一發迫擊炮彈飛了過來,落在他的腳邊爆炸,立刻將這位上校團長與他守衛的陣地熔爲一體。
是役,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20軍第198師641團全體陣亡,連帶伙伕馬伕在內,無一生還,團長易惠彪壯烈殉國。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聽到鎮西的陣地上,槍聲逐漸稀疏了下來,師長段金鎖明白,641團已經徹底和這片大地融爲了一體。他們,2000多條來自湘西大山裡的漢子,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他們象山一樣偉岸,他們象山一樣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