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日本外相宇垣因對華政策上與軍部相爭愈演愈烈同時又得不到內閣的支持,於是憤然辭職。外相一職因找不到合適人選,只能由首相近衛自兼。宇垣在政壇上又闖蕩了三四個月,結果一事無成。他的辭職雖斷送了他的政治生命,但7年後卻使他免於被押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塞翁失馬,焉知作福。搬掉宇垣這最後一塊絆腳石,東京軍部的戰爭狂一時更加囂張,他們的目的也更加明確,那就是向武漢,向中國的所有角落進攻!進攻!
自會戰爆發後,戰局一直對中方不利,日軍沿長江兩岸和在大別山方向的作戰總體都達到了預期目標,象九江、田家鎮這樣直指武漢核心的作戰要點陸續被攻破,但是企圖迅速拿下戰局並一舉結束在華戰爭的日軍指揮部對進展依然不滿,“推進速度”仍嫌太慢。於是,一方面,原本小心翼翼的日軍自上到下日益自滿起來,作戰指導上賭博式的冒險心理日益膨脹,另外一方面,遙望武漢方向急於打開當前兩軍總體對峙局面的心理十分迫切。
與此同時,中國守軍在節節抵抗並予敵重大傷亡,先後取得擊傷101師團師團長伊東政喜中將、擊斃101聯隊聯隊長飯?V國五郎、擊斃103聯隊聯隊長谷川幸造大佐等不俗戰果的同時,會戰指揮高層也在不斷研究其作戰指導上存在的問題和缺陷,決心在後期作戰中有所改變、有所修正。這集中反映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於9月上旬所制定的《武漢會戰方針、目的及策略指導》中。該文件明確指出,“以目前形勢觀察,自力更生仍爲我政略上最高戰略,基於此而產生之作戰指導方針,亦即持久戰與消耗戰。”在9月中旬據此制定的《武漢會戰作戰計劃》中,再次強調,“以自力更生持久戰爲目的,消耗敵之兵源及物資,使敵陷於困境,促其崩潰而指導作戰”。這表明,國民政府軍事當局已將原來依託陣地消極防禦的基本作戰思想調整爲突出強調持久作戰和消滅敵有生力量。
中日雙方的戰鬥心態,已悄然有了變化,一方在暗自自省調整,而另一方卻愈發狂妄大意起來。某種程度上,給整個會戰的進程增添了一些變數。
9月裡,江北鏖戰雖然熾烈,江南戰場卻又進入沉寂。只有時而爆發的間歇性的槍炮聲在提醒着人們,江南贛北也是戰場,只是現在這裡正處在一場惡鬥後的喘息階段。廬山腳下,日軍第101師團由於師團長伊東政喜中將被炮炸傷,攻勢一時再難興起。小坳附近,新由華北駐屯混成旅團擴充並編的本間雅晴第27師團,剛剛擺脫了黃維軍數日的纏鬥後,又被馮佔海、傅立平、何平、陳沛、吉章簡等師擋住去路,27師團苦戰數日仍無法打破僵局。整個南潯線都僵住了。但大戰之中,這種沉寂反而叫人不安,似乎一場新的風暴就要來臨。德安西南一個小村莊裡,薛嶽將軍正在一兵團前進指揮部裡心緒煩亂地踱着。步子時快時慢,有些亂。他的心裡,象是有兩個人在激烈地搏鬥,一個喊“放人”,一個喊“不能放”。弄得他左右爲難,拿不定主意。能讓薛嶽如此爲難的人自然不是別人,而是蔣介石。兩天前,薛嶽接到武漢急電,令一兵閉把74軍調到長沙休整。鑑於一兵團是機動兵團,不但要阻擊敵人,更要大規模地向日軍反擊,所以薛嶽捨不得放走一兵一卒,遂回電武漢蔣委員長:“調不下來。”可蔣介石似乎不死心,昨夜再次來電,說:“74軍在岷山傷亡甚大,應予調下整補。”看來蔣介石有些動了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要換了別的將領,尤其那些趨炎附勢或膽小怕事的人,恐怕沒人敢得罪蔣介石。可廣東籍將領、有“老虎仔”之稱的薛嶽卻不信這個邪。4個月前蘭封之恥至今想起來還令他渾身燥熱,記憶猶新。當時,就是蔣介石幫倒忙,他的嫡系桂永清攪了薛嶽圍殲土肥原師團的好事。可事過之後,蔣介石卻把責任都推到了薛嶽和程潛頭上,甚至挖苦他的失利“在戰史上亦爲千古笑柄”。前恥猶記,薛嶽自然不願再當木偶,再受擺佈。另外,他還知道蔣介石關鍵時刻爲什麼這麼關照俞濟時,關照第74軍。俞濟時象任何一個在蔣介石面前得寵的將領一樣,有兩條關鍵因素在起作用:一來是蔣介石的浙江奉化老鄉,二來是黃埔將領。但不同於其他人的是,早年他的廣東族叔俞飛鵬曾是黃埔軍校的軍需處長,因而能時常在蔣介石面前替他說說好話,加上俞濟時學習刻苦,早在黃埔時他就在蔣介石腦中掛上了號。從兩次東征至黃埔畢業後幾年內,他的這層特殊關係使他得以緊隨蔣介石左右,擔任侍衛。特殊的身份給他帶來了無形的權勢和接連的破格提升,同時也給了他一種勃勃野心和目空一切的驕傲。1933年他受任浙江省保安處長時,因他制定的一份計劃在省府耽擱些時日,他就在省府會議上對省主席魯滌平的親信楊綿仲大罵道:“整編保衛團,乃委員長特交事項,所擬的計劃,系秉承蔣委員長的旨意,你算什麼東西,膽敢從中阻撓。”說罷還嫌不解氣,竟舉拳向楊揮去。俞濟時公開扯虎皮拉大旗,擡出蔣介石,竟使浙江省主席魯滌平,一個曾在舊中國軍界有着重要影響的老軍閥也奈何不得,只能長嘆道:“我從軍幾十年,轉戰千里,當我身爲大將時,這小子尚在襁褓中,何必與他爭一日長短。哎,算了吧!”俞濟時有恃無恐,驕狂無羈。各地軍、政要人誰也不願惹這個蔣家太保,這使他一時更狂。他走到哪裡,與哪裡的友軍關係都很僵。不久前金官橋一戰中,他起初就沒把他的頂頭上司薛嶽放在眼裡,遲遲不派主力增援,引起友軍各部隊痛罵。直到薛嶽以軍法相逼,他纔派部隊前出解圍。圖解了,但從金官橋一線撤下來的部隊沒人感激他,沒人領他的人情。友軍沒人心疼他,可蔣介石心疼他。南潯線兩月大戰,岡村寧次的淞浦、伊東師團雖死傷慘重,但中國官兵在炮火、裝備都處劣勢的情況下,死傷自然更重。蔣介石心疼部隊,可也不能任由日軍一氣打到武漢去。在兩難取捨的情況下,他自然又把恩惠施給他的嫡系,施給維繫他蔣政權的支柱軍隊。蔣介石一生的統治生涯中,似乎從未忘了區分嫡系部隊和雜牌軍,這也是他政治、軍事生涯的一大特點。幾十年來,他的嫡系對他是很效忠,從反共到抗日再到反共,他的嫡系替他打下了江山,撐住了江山。但事物的兩面終究不以他的意志爲轉移。他得到了嫡系,得到了一支表面上能震懾軍隊、控制政權的武力集團,但他卻失去了軍心,失去了土氣結果最後失掉了江山。嫡系部隊既是他一統天下的踏板,嫡系部隊也是他落入淵底的斷橋。真是成也嫡系,敗也嫡系。蔣介石愛黃埔將領,疼嫡系部隊。但對待嫡系他又有別。由於俞濟時是蔣的老鄉,在官道上全靠了蔣氏,所以一生都對蔣家忠心不二。這樣,74軍就能得到友軍無法得到的進口裝備,就能享有友軍不能享有的龐大編制,戰鬥力自然也就要強大一些。74軍成了國民黨軍中“嫡之中的嫡系”。說說日後74軍的歷史,就不難理解蔣介石爲什麼對這支部隊如此關照。7年後的中國內戰戰場上,74軍成了整編第74師。整編第74師是國民黨軍的王牌,位冠五大主力之首,享有“中國第一師”之稱。74師有全副美械的官兵3萬多人,這編制超過了許多國民黨軍一級的編制。整74師確使不少解放軍部隊吃到些苦頭。這就是爲什麼華東野戰軍司令員陳毅作夢都想吃掉74師的原因,這也是爲什麼一個“孟良崮”能震動整個戰場、驚動的原因。74師是國民黨軍王牌中的王牌,74軍是蔣介石的心頭肉。對74軍與蔣介石的關係,薛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雖不想得罪蔣介石,但他更不想在這時節放走74軍。贛北之戰剛入正戲,好戲還在後面。放走74軍不但失去了一支生力軍,也將失去整個前線部隊的軍心。金官橋一戰,74軍的損失可是最低的。僅憑蔣介石的面子就放人?不!決不能!
主意拿定,他叫來機要秘書,口授命令道;“贛北各軍作戰時間都比74軍長,傷亡都比74軍大,各軍都未調下整補,對74軍也請緩予調下整補。”薛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第一次抗命,頂住了蔣介石的干擾。蔣介石接到一兵團電報,其值、其怒可想而知。但薛嶽有理、有節,蔣介石卻也無奈。幾天後,一他又致電薛嶽。“調64軍赴粵作戰。”蔣介石死要面子,不從薛嶽身上找回點可笑的“尊嚴”,大概不會罷手。從全局考慮,薛嶽沒理由再卡64軍。但薛嶽用兵心切,能摳就摳,還是從廣東餘漢謀的64軍中硬卡下了187師。
8月間,一場關於中、日間未來前途的風波攪亂了武漢的平靜,也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月初,美聯社發佈消息稱:“羅斯福擬在武漢失守後調停中日戰爭。”一時間在華盛頓颳起一股“和平”旋風,引起美英諸國萬衆的關注。但同一天晚些時候,世界各地又看到另一則美聯社電,稱:漢口官方及香港《大公報》同時否認外傳意大利與汪精衛就中日戰爭進行調解,並拉中國加入反共集團事。大公報謂抗戰策略不變,蔣汪合作無間,欲中國加入反共集團也不可88。美聯社見風就是雨,兩條消息似兩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水中,一時漣漪四起。而對戰、和問題最爲敏感的香港,反應也最強烈。8月2日,虞洽卿由滬抵港,更使香港瀰漫在“和平”的花霧中。英文版的《每日新聞》甚至宣稱,從中國方面得到消息,日方擬向中國提出和平條件五項。當衆人都在猜測消息的可信度時,《字林西報》5日上午首先刊出日本對華“和平”五項條款。下午,各晚報競相轉載,日方五項條件一時家喻戶曉,無人不知。“一、日本退出佔領區,但中國也不得駐兵;二、承認滿洲國;三、虹口、閘北、江灣租給日本,定期99年;四、賠償此次戰爭損失;五、共同防共。”如此確切的消息一經刊出,就沒人再懷疑它的真實性。國內、香港、蘇聯、西方諸國心情不一地把目光都投向武漢,集中在了蔣介石身上。此刻,他能決定這場戰爭的命運。蔣介石想和平,而且想得比任何時候都迫切。早在6月,他就授意汪精衛派出要員至香港與日本總領事豐村商洽,作和談的先期準備。只是日本人要價太高,他一時沒給答覆。如今這一夜間又掀起一股“和平”浪潮,把他置於極尷尬的境地。日本人所提五項條款中,除第五條他能接受,第一條在得到確切保證後也可考慮外,其他幾條顯然是賣國,是根本不能接受的。這件事弄不好,有可能得罪蘇聯,失去這個軍援的外來大戶和遠東的重要盟友。
蔣介石知道這件事壞在誰身上,也知道對方是有意如此。在蔣公館,他痛恨地罵道:“娘希匹,汪兆銘(精衛)四處搗鬼,有意讓我難堪。他對我還沒有死心!他對黨國還抱有野心!”“文膽”陳布雷對這件事也看了個透。他略一沉思,進言道:“委座,這事不能任由它發展下去。否則於委座、於盟友都將貽害無窮。如果委座覺得條件難以接受,則正可以利用這機會昭示國人、友邦,以贏得外部對我抗戰的同情和支持,而國人亦可橫下與定敵決死之心。”蔣介石沉思一想,覺得有理,便吩咐道:“佈雷,你馬上通知一下,叫宣傳部周代部長來一下,我要親自佈置這件事。”宣傳部代理部長周佛海是汪精衛的心腹人物。蔣介石叫他來,不僅要利用他對汪精衛發起反擊,還要藉機整頓整頓宣傳部。他認爲,近一個時期,宣傳部的工作成效太差了。8月21日,深得蔣介石倚重的軍事外交家蔣方震(蔣百里)將軍在香港接受了倫敦《每日捷報》記者的採訪,揭穿日本打着反共旗號行侵略野心的伎倆。他開門見山地直點主題道:“日本人自稱其作戰系根絕中國之共產主義,此事完全不確,不過藉以欺騙全世界而已。若日人系對共產主義作戰,則蘇俄系共產主義巨頭,自應與蘇俄作戰。”說着引例道:“最近滿洲邊境事件,日人竟向蘇俄威力低首而忍辱撤兵。然去歲南京之戰,日軍殺戮無辜至令人髮指之地步。須知,南京並無共產分子。諸事證明日本對華戰爭,並非對付共產主義,而純粹爲侵略中國領土也。”24日,中國外交部針對近一個時期倫敦方面“中日和平”愈演愈烈的謠言,指示外交部發言人發表談話,公開闢謠,並宣稱:“除非日本放棄侵略,否則決無和乎可言。”
香港《大公報》乘勢發表評論,稱中國抗戰策略不變,蔣汪合作無間,欲使中國加入反共集團絕無可能。25日,針對外界對蔣汪間的猜疑,外交部部長郭泰祺在倫敦接見哈瓦斯社記者,並在報紙上發表聲明,一口否定“中日和平”及意大利正與汪精衛簽訂協議。蔣介石這時通過外交部、宣傳部,頻頻向外界做出姿態,國民政府堅如磐石,蔣、江之間志同道和、親密無隙。但他內心裡不相信空穴無風,他早已意識到汪精衛率他的“主和派”借議和之機,借日本人的壓力,又在向他逼宮了。其實他早就知道汪精衛不甘於他蔣某人之下,副總裁還不能滿足他那張漂亮面孔之下的勃勃野心。幾十年來,論資歷汪精衛比他老,當他尚無任何實權之時,汪精衛便是民國政治力量的支柱,孫中山的左膀右臂。論學識才幹,汪精衛過目不忘,滿腹經倫,從未服過蔣中正,自認也是塊抵定乾坤的帥才,政治上的領袖人物。所以幾十年來,在文人黨魁被一一削除的情況下,汪精衛卻象棵不老鬆,始終沒有倒下。一遇時機,便要翻出幾層浪。蔣介石是鐵了心要除掉汪精衛這個白麪政客,但不是現在。汪精衛決非等閒之輩,但他要是不看準八面來風,不抓住蔣介石內外交困的艱難處境,他也是不會動手的。蔣介石的日子確實不好過。軍事上,節節敗退已使他退到了政治地域的最邊緣。倘若再失武漢,日本人“降國民政府爲地方政權”的威脅就不再是危言聳聽,而極可能成爲現實。陳誠對國人所喊的“離此(指武漢)一地,別無死所”,既是國民黨內“主戰派”的觀點,也是他蔣介石的意思。勝敗乃兵家常事,軍事上的打擊尚不是對蔣介石最大的威脅。最大的打擊既非來自日本人,也不是來自延安的中共,而是來自他的國民黨內部,來自國民黨的分崩離析,衆叛親離。8月28日,滬導報社論宣稱:“日方策動的‘和平’運動,儘管華方當局如何否認,但外傳仍有已失政治信仰的分子,在偷偷的進行‘和平’運動,這是不可否認的。這來源開始於蔣介石先生在西安蒙難時,這些分子在柏林、羅馬所手訂的‘聯德意反英美以救中國’之路線”。不管來源於何處,蔣介石相信他的國民黨在一敗再敗的嚴峻時刻,確有不少意志不堅的人,四下裡在爲自己找出路,甚至有人已把觸角伸向廠日本人。與此同時,日本人在加強軍事進攻,更加緊政治分化。東京專門成立的“對華院”頻頻向日本大本營提供中國戰爭的各種陰招毒計,以圖在政治、軍事爲雙重壓力下,讓蔣介石的抵抗意志徹底崩潰。“對華院”中,甚至有專人研究蔣介石的軍政觀念、生活秉性……9月9日,廣濟失陷後的第三天,心緒煩亂的蔣介石得到報告:根據日本五相會議決議,關東軍召集北平僞中華民國臨時政府與南京僞中華民國維新政府代表王克敏等一行在大連開會,籌商建立“中華民國聯合委員會”的具體辦法。一連串的噩訊使蔣介石一連幾天肝火旺盛,身邊的人幾乎被他罵遍了。罵歸罵,可蔣介石在武漢毫無辦法。9月22日,北平僞政權與南京僞政權正式合流,在北平打出了“中華民國政府聯合委員會”的旗號。在日本人的壓力下,中國大地上終於又出現了一個與蔣介石平起平坐的“中華民國政府”,這個木偶政權甚至佔據了中國最富庶的半壁江山。蔣介石自然少不了發表些“無效”之類的聲明。但據後來公開的他的日記所記述的說,那些時日是他執政一生中“心情最灰暗”的日子。
10月悄然降臨。籠罩在長江沿岸的炎熱,漸漸被秋涼代替,但淫而卻還在不停地下着。酷暑的退去,使日軍象緩過氣兒來的野獸,又鑽出來開始肆虐。江南、江北,曾一度陷入僵局的戰火,重又熾烈地燃燒起來。北路,東久邇第2軍主力已突破羅山防線,但在信陽以東被胡宗南第一軍截住。苦戰幾日,死傷數千,卻仍無進展。但猛烈的炮火下,胡宗南部傷亡也不輕,對能否頂住第2軍進攻並沒把握。中路大別山南麓,素稱日軍精銳的稻葉師團,經黃梅、廣濟、田家鎮三地苦戰,部隊已被打的七零八落。眼看武漢在望卻沒敢發動進攻,只是一個勁兒地向軍部發報,要人、要槍、要彈藥。這時稻葉四郎中將恨不能一口把天吞下去。儘管稻葉師團長貪婪得讓岡村司令官討厭,但三路進攻中,第6師團兵力最少,進攻速度卻最快。岡村琢磨再三,還是決定把志摩和石原兩個支隊撥給他。一時間,第6師團在田家鎮一帶休整補充,調度兵力,補續彈藥,爲下一步全力撲向武漢大做準備。第11軍岡村司令官在三路指揮官中算是最惱火最失意的一個。戰前,從華中派遣軍到東京軍部,都對他寄的希望最大,撥給他的兵力最多,他自己發起進攻的時間又最早。但3個月了,廬山的崇山峻嶺和韌勁十足的薛嶽,象牛皮糖一樣把他緊緊纏住。3個月裡,他一直在頑強的中國守軍和山嶺地障間掙扎。風景秀麗的廬山早已在他眼裡失去了魅力。想起廬山,他甚至頭都疼。東京轉來電文,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南京(火田)大將也發來電報,對他的進攻遲遲不能進展“深表憂慮”並指責江南第11軍主力如不能按計劃挺進,切斷粵漢線中國守軍退路,則勢必影響整個戰場行動。能征慣戰的戰術家岡村寧次沒出過這種醜,現過這種眼。戰功卓著的皇軍寵兒岡村中將沒受過這種指責,更沒因對中國軍作戰而陷入這種窘境。勝敗乃兵家常事,岡村作爲一個深諳兵道的老軍人,不會不知。但意外的失敗,料不到的挫折使他血住上涌,頭腦發熱。而對他來說災難最大的,莫過於骨子裡根深蒂固的對中國軍隊的輕視。9月間,由於日軍攻擊面寬,薛嶽急於堵死各方向漏洞,頻頻向南潯、瑞武線調動兵力。不知不覺間,南潯、瑞武線之間形成了一條狹長的巨大空隙。完整的防禦體系出現了裂縫。薛嶽注意到了它,但自侍手中尚有預備隊,量日軍也不敢冒死闖入。岡村也發現了它,但岡村敢闖。連日苦戰仍無法打破僵局,已使岡村寧次漸漸失去了耐心。他恨不能一口吞掉面前這20多個師的中國守軍,一氣打到武漢去。他一直在爲徹底打碎中國軍的防禦體系而苦思冥想。當空軍報告發現守軍出現這一空隙時,他兩眼一亮,快步走到地圖前,對着攻防交錯的一個個箭頭琢磨起來。越看,他兩眼越亮,腦瓜越明晰。從空當插進去,能避免正面受阻,還能插入守軍深遠縱深,使中國軍腹背受敵,徹底動搖中國軍防禦體系。想到這,連日受抑制的大腦亢奮起來,心在胸膛裡打鼓似地猛跳。戰機稍縱即逝,決不能給薛嶽的守軍以調整之機。他轉回身,對恭立的空軍聯絡官命令道:“再派兩架飛機,挑優秀的飛行士,低空飛行,弄準確這條空隙的位置和支那軍佈防情況。”空軍剛走,他就轉身吩咐作戰課長:“命106師團長淞浦君速到軍司令部。”
岡村孤注一擲,放出勝負手,要在德安以西地區決出勝負。20日,日軍第106師團長淞浦淳六郎中將在九江受領命令:突破五臺嶺一線中國軍陣地,急速括向德安西南地區,從側背攻擊德安中國守軍。岡村中將把淞浦孤軍送入薛兵20萬大軍陣中,不是沒考慮到這其中的險峻。但土肥原一個師團能在蘭封橫掃薛嶽10萬大軍,稻葉一個師團在江北能突入李品仙10多萬大軍中,甚至連得險要,相信淞浦也應該能完成使命。但岡村忽略了一點。10月的南潯線已不是5月的蘭封,淞浦中將也決非兇悍的稻葉四郎。岡村的這一險招,不但把淞浦剛剛補充完畢的1萬多精兵送入地獄,也險些使自己身敗名裂,揹着罵名離開軍界。日本人可以容忍無惡不做的悍將,但永遠不會容忍戰敗的軍人。淞浦受命返回馬回嶺前線,立即下令所有部隊脫離戰線,原地整補,訓練。岡村專門撥給他的幾千精兵,也從四面八方向馬回嶺集中。淞浦一面研究方案、擬定計劃,一面調配部隊,補充糧彈。爲適應山地作戰,他命令部隊放棄戰車、重炮,一律馱馬化。一時間,馬回嶺馬嘶驢叫,好不熱鬧。馬回嶺真的成了騾馬聚集的山嶺。25日,隨着淞浦一聲令下,1萬多人的隊伍向西挺進。其前衛部隊輕鬆地突破了五臺嶺守軍的薄弱防線,馬不停蹄地向縱深插去。
正準備離開德安前線返回南昌去的薛嶽,突然聞報第106師團與守軍脫離接觸,不知去向,心中不免直犯嘀咕。但直到這時,他尚未意識到岡村這一戰史上罕見的兇招。當南昌的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陳誠和武漢軍委會來電詢問戰況時,他的答覆仍是:各線平靜,一切正常。他尚不知道岡村的掏心拳已向他打來。德安西北山地中,淞浦師團艱難地前進着。夏秋的廬山地區,晚穿棉襖午穿紗。崎嶇不平的山路,騾馬行進困難,常常得土兵們扛着、推着才能前進。官兵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晚上山風一吹,透骨地涼,日軍官兵吃盡了苦頭。更糟的是,日軍不少分隊手中的地圖不知是哪年印的,現地一看早已面目全非。加上夜間時常大霧瀰漫,又有燈火限制之難,各部隊常常失去聯絡,土兵跑的到處都是,這讓淞浦傷透了腦筋。但軍令如山,兵無常勢,只有快速突到後方,擺脫中國軍夾擊,才能獲得安全。淞浦深知此點的厲害,於是不顧沿途小股守軍的頑強阻擊,不顧一切損失,拼命向前突,向前衝。
10月1日、2日,106師團主力進至萬家嶺、嗶嘶街、老虎尖、石堡山一帶,迂迴縱深的企圖目標已近在咫尺。但淞浦一路順暢的好運也算是走到了盡頭。白雲山地區,擔任中國軍左翼守衛的,是剛從金官橋一線撤下來不久的第4軍。金官橋一戰,歐震將軍指揮的第1軍吃了日軍迂迴側後的苦頭。要不是74軍的掩護和第4軍拼力死戰,第4軍險些撤不下來。歐震吃一塹,長一智,對自己的翼側十分敏感。遠距離派出了搜索隊,近距離則有掩護部隊,時時提防着自己的翼側。搜索隊的報告引起了歐震的注意,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日軍插入縱深的,竟會有1師團之衆。IO月2日,各方不斷傳來發現大批日軍的報告,使他既緊張又興奮。由於伊東師團尚在遠處被友軍所阻,第4軍並無大大顧慮,歐震果斷下令全軍轉身佈防,攔腰側擊突入之敵。高度警覺的第4軍突然轉身,將向東防禦變爲向西攻擊,一時把淞浦師團拖在了原地。歐震一面阻敵,一面急電兵團司令薛嶽。再說薛嶽,自淞浦師團突然從馬回嶺消失後,一直預感到老對手岡村在耍什麼花招。淞浦大隊人馬鑽山越嶺,雖也曾遇到零星抵抗,但由於隱蔽好,一直未被薛嶽發覺。歐震的報告,使他大吃一驚。望着地圖上那支已繞到德安後方的大箭頭,他嘆口氣道:“乖乖,岡村這傢伙胃口不小,想把我的20多個師都包在裡面。我看他是瘋了,竟敢把106師團孤軍送人我大軍之中。”說着轉過身,叫來機要參謀,給戰區陳長官和漢口委員長髮電:“敵淞浦之106師團鑽隙精神甚強,已突至我白雲山一線縱深,我兵團擬抽調大軍,殲滅突入該敵,以定後方。”薛嶽年輕氣盛,膽量驚人。在武漢外圍各戰場且戰且退之際,毅然定下殲滅日軍106一個整師團的決心。
南昌戰區長官部,陳誠權衡利弊,堅決地站在了薛嶽一邊。大戰之際,陳誠尊重下屬的意見,並有擔起失敗責任的勇氣。應該承認,這是他身爲將帥的一個優秀品質。靠這一條,他多次贏得部屬的信賴。武漢軍委會。蔣介石也成了薛嶽的積極支持者。抗戰期間,蔣介石留給人們最深的印象是消極防禦,不思進攻。從戰略角度而言,他的確過於注重防禦,令人遺憾。但就戰術上而言,他甚至較多數國民黨高級將領更積極倡導進攻,這從蔣介石與部下頻繁往來的電報中能清楚地看到。但爲什麼進攻多以失敗告終呢?還是馮玉祥、程潛、白崇禧等人總結多次大戰教訓後說得好:高級將領土氣不高,行動復懦,致使部隊畏縮不前。蔣介石也曾多次說過:我們一般高級將領,平日不注意研究戰略戰術,戰時畏敵如虎且心存保持實力之卑劣心理,……是戰敗之主要原因。士氣不高,指揮乏術,使蔣介石戰術上的進攻很少成功,這也湮沒了他消極防禦中強調反擊這有限的光芒。關鍵還是士氣。蔣介石一生都在爲軍心士氣操勞,可一生他也沒把軍心士氣搞上去。抗日戰爭如此,日後的解放戰爭就更是一泄千里。事實上,他一直沒抓住士氣之本。
薛嶽卻非畏首畏尾的庸將。10月2日,薛嶽便開始了對孤軍深入的淞浦師團特殊的“關照”。他急電南潯、德星方面的第4、第74軍及第187、第139師,從東面包圍萬家嶺日軍,切斷其可能回縮的退路。同時,再電瑞武線的第6軍、新13師、新15師、第91、142、60及預6師,包圍萬家嶺西半面。10餘萬中國大軍飛調萬家嶺,把淞浦師團1萬多人團團包圍在10平方公里的山嶺中。淞浦師團偷襲不成,反而陷入四面楚歌的絕境。
10月1日凌晨,武寧縣城,第6軍軍部。小會議室裡,燈火通明,第六軍中校以上軍官坐得滿滿當當。
劉建業一接到薛嶽的調兵電報,就知道武漢會戰的高潮階段,萬家嶺戰役來了。他可不想錯過這樣一場在抗戰史上濃墨重彩書寫的戰役。於是,他趕忙連夜派人把全軍所有中校以上軍官都從被窩裡面拽了出來,召集到軍部會議室緊急開會。
“弟兄們,這一次,又有好戲要上演了。小鬼子一個完整的師團,被我們團團包圍在萬家嶺一帶的山區裡了。我們第6軍可不能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人要臉,樹要皮,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到了仗打完了的時候,誰可以眼睛長在頭上走路,誰得要一邊乖乖讓路,可就知道了。”劉建業又在挑動部下的爭強好勝的心氣。
“連號稱日本第一強兵的第六師團都給我們收拾了,誰在乎這些大阪商販組成的106師團?118師就繼續休整好了,我們新14師一個師就解決了。”打完了田家鎮一戰,劉建業的老弟兄段金鎖的信心簡直就是爆棚。
“這句話我就不愛聽了。沒有我們118師拼出命來阻擊第三師團的增援,你們哪裡能堅持得住?”王嚴雖然現在是劉建業的下屬,可是論到在軍內的資歷,劉建業根本沒有辦法和他比。所以,王嚴很在乎別人對自己的118師的評價。何況,118師的老底子是劉建業以前帶出來的,他可不想讓別人說他把一支能征善戰的勁旅,給帶成了豆腐部隊。
“好了好了,我們第6軍的兩個師是一個整體,對第6軍來說,缺了哪一個都不行。我還是那句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只要拿出戰績來,誰都能大聲說話。”劉建業當然不能允許出現惡性競爭,所以,必要的時候,他還要出來進行一下引導。
“好,我們就看誰能搶到106師團的軍旗。”段金鎖發起了挑戰。
“軍旗可以燒,我看還是看誰能俘虜小鬼子松浦或者繳獲他的軍刀。”王嚴考慮到小鬼子有最後時刻燒軍旗的做法,就提出了其他的目標。
“好,我們就賭一把,這三樣東西里面,誰要是繳獲的比別人少,就要送給對方200頭肥豬,算是彩頭。”段金鎖也作了讓步。
“好,就這麼定了。軍長和在座各位做見證,到時候可不許賴賬。”王嚴也是脾氣上來了,絲毫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