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室隔壁,有一個十平米左右的小休息室,沙發茶几電視機,一樣不缺。對史悅而來說,門一關,隔絕了外面的紛擾,這裡靜得更像是懺悔室,要她在這裡懺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不知過了多久,美女長腿護士眼眶通紅的進來了,
“四小姐,剛剛,我在爲李爵士做胃部按摩……”
“啊,你不需要對我解釋啊!我說過,我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史悅而誠惶誠恐的擺擺手。
對於要做後媽的人,一定的尊敬和敬畏,很必要的。
美女護士還想解釋,可史悅而都說不需要了啊,她的許多話都卡在喉嚨裡,說不出,眼淚卻一下子就涌出來,捂着臉,嚶嚶嚶的走了。
哪裡做得不對了?
史悅而不安的想。
蕭伯擋在門口對美女護士說了什麼,後者眼淚頓時流淌成河,別的人也都眼神怪怪的疏遠她。看到她踉踉蹌蹌的背影,史悅而倒是想去安慰,奈何她自身難保呢。
其他侍從站在門外,蕭伯進了休息室,表情嚴肅。
作爲一個陪伴老爺子半個世紀的老人,史悅而相信對方在李家的地位比她重多了。人都是有感情的,一個光有血緣關係,面都沒見幾次的孫女,能有幾多感情?蕭伯等於老爺子的眼睛耳朵嘴巴,出現在這裡,肯定不是無事串門。
他要代替老爺子,對她說什麼呢?
“老爺讓我跟四小姐做個交易。”
史悅而猛地一擡頭,以爲自己聽錯了,閃爍着眼,“什麼?交易?”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以李家霸道,一直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嗎?不想要她,十四年來不聞不問,連個影子都沒出現;想認她,直接弄到帝都,原先身份註銷,環境隔離,想逃都逃不掉!
什麼時候,李家也懂得交易要“公平”,雙方要“自願”了?
蕭伯點點頭,
“相信四小姐也發現了,三少的病情嚴重。他還有厭食症。身體狀況,很是令人擔心。三少,是老公爺最疼愛的兒子。老公爺再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四小姐,這份老人的心情,您可明白?”
“明白、明白。蕭伯啊,說話可不可以不要稱呼‘您’啊‘您’的,我還年輕呢!”
蕭伯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好,四小姐。你是聰明女孩,老公爺都說錯看了。如果你能令三少的病情好轉,至少幫醫師治療好他的厭食症,老公爺說,你可以一直保持從前的身份。直到你願意正式接受‘李容’的那一天。”
“啊?真的?”
史悅而終於感受到,所謂交易的誠意了。
可李家就沒想過,她要是一直想做“平民史悅而”,怎麼辦?
“那要是我利用從前的身份,做了一些事情……”
“只要不影響李家的聲譽。”蕭伯躬身示意。
史悅而笑了,可惜臉色的喜意沒維持多久,搖頭一嘆,“可是父親大人不喜歡我,我有心無力呀!”
“四小姐太看輕自己了。四小姐是三少最在乎的人,否則,老公爺何必大費周章?如果世界上還有誰更能令三少牽動心腸,非四小姐不可。”
史悅而纔不相信呢,李諳看他,跟看仇人差不多!今天面對面,李諳的反應更像是驚嚇吧!
“爲什麼不去找我媽呢……”
“這是老公爺的意思!”蕭伯挺起身,“老公爺說四小姐做得到,就一定能!”
說來說去,還是霸王條款麼!
“其實,父母是最容易討好的,只需要一點點的用心和關懷,足以讓父母感動。”蕭伯又用委婉的語氣勸解。“只要四小姐溫和一些,耐心一點……”
說了很多李諳平時生活習慣。比如脾氣發作時,怎麼處理,喜歡聽什麼樣的話,怎樣用婉轉迂迴的方式表達。
最後,意味深長道,“三少十年前冊封晉安侯,目前是李氏最大分支,也是帝國屈指可數的侯爵名流。四小姐現在是三少唯一的後人,哪怕爲了自己,也該多多用心。”
說話時,蕭伯還用穿透力極強的眼神看着史悅而。
堪比x光了。
史悅而頓時自己的心肝脾肺沒一點秘密,甚至一些陰暗卑劣也被人發覺了。
沒錯,她不是什麼善良人。
史家人把她賣了,她怨恨;李家人不顧她的意願,強迫她回來,她憤怒。平時她笑呵呵的,可都藏心底記着呢!就等哪一天,有怨抱怨,有仇報仇,能痛痛快快的宣泄。
但這背後,不要忘記史家人撫養“原主”多年,有恩。李家讓她認祖歸宗,衣食住行,樣樣齊全,還給她奮鬥一百年也得不到的名、利。只要她聽話,錢財一輩子也花不完。
無論史家、李家,真的虧欠了她嗎?
沒有。可她還是不高興,不滿意。
因爲,那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想晚上高高興興的和家人吃飯,第二天就發現天各一方,再也得不到親人的消息;她也不想以“私生”的名義處在衣冠楚楚的宴會中,跟自己不認識的人打交道!
等她找到徐鬆玲,要是敢說一句“我這是爲你好”,她一定高傲的扭着頭,睬也不睬一下。
什麼人麼!打着“愛”的名義,盡做一些傷人心的事情!
史悅而不稀罕這種“好”。
她寧願所得的一切,是自己真刀真槍,用血汗勞動換來。那樣的錢,她花得踏實,滿足。
不過……人麼,都有雙面性。
一面她憤怒遭遇,決心報復,另一面,她卻快速的接受現實——晉安侯之女,富二代、權二代,花親爹的錢,借老爹的威,天經地義吧?
不能白白被罵“私生女”,還一點好處也得不到啊!
虧本的買賣,不能做。
交易成功。
……
蕭伯在前,史悅而在後。
醫療室裡,醫護人員收拾好了東西,交代了一些飲食禁忌,就離開了,走前囑咐李諳千萬不能大喜大悲,過度起伏的情緒對身體傷害不小。
李諳“嗯”了一聲,沒有睜開眼睛,剛剛病發的折騰讓他極度疲倦。他動了動手指頭,蕭伯立刻把史悅而推上前。
史悅而吐槽,不用這麼善解人意、觀察入微吧?
僞裝成一隻怯怯的小白兔,她坐在父親的病榻前,低着頭,摸樣乖巧。
李諳好容易攢足了力氣,睜開眼睛,喘着氣,“剛剛,爲什麼,那麼說!”
“啊?我剛剛說什麼?蕭伯,我剛剛說什麼了?我、我不記得了。”
蕭伯也不在場,當然不知道她說了什麼。輕輕的上前,爲李諳掖好被角,“三少,別太勞累,四小姐人在這裡,一直都在。有什麼話,你們父女兩個慢慢的說。”
李諳也不好當着蕭伯的面,說史悅而剛剛讓他和護士“繼續”,氣得他當場發病。喘息了一會兒,他緊緊盯着史悅而的臉,
“你長得……”
“很像我媽,對吧?人人都這麼說。我還納悶,你怎麼才發現啊!”
蕭伯淡淡的瞅了一眼史悅而。
史悅而眨眨眼。
一個彷佛再說,“交易不是說好了嗎?”
另一個則態度堅定,“交易的目標說好了,具體操作方式,我看着辦。”
幾個眼神交流後,蕭伯慢慢的退卻了——他的職責是交代老公爺的吩咐,究竟身份有限,干涉不了人家父女的相處方式。
被忽視的李諳忽然一敲牀榻,“你眼睛怎麼了?老對蕭伯眨個不停!”
“呃,是最近眼角老是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發了一比橫財,不跳幾個月,說不過去。”史悅而嘻嘻的笑着說,“不然還能爲什麼?您不會以爲我在**蕭伯吧?啊!天哪!蕭伯你快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故意誇張的言辭,惹得蕭伯哭笑不得,“三少,你沒事就好,我回去向老公爺稟告了。”說完離開,留給父女兩個單獨相處的空間。
李諳臉色隱隱發青,意識到史悅而剛剛是故意這麼說,暗示他剛剛跟美女護士有一腿。他不必解釋的,天知道爲何脫口而出了,
“姚護士從今天起不再擔任家庭護士,你不會再看到她。”
“別介呀!”
竟然害得人家事業,史悅而莫名有點罪惡感了。忍不住爲人家求情,
“其實我看她挺不錯的,長得好看,而且學醫的,正好照顧你啊!”
氣氛一冷。
李諳板着臉看她。
史悅而的頭也越來越低。
這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壞處了!
不想李家的鉅額財產,她大可以“以死抵抗”——管你怎麼霸道,就是不合作。
奈何,她愛惜自己的小命勝過一切,捨不得豁出去。天上白掉下來一大筆財產,她也捨不得“大義凜然”的拒絕。
只好將自己代入被壓榨的員工角色。
李諳,就是她的難纏老闆。一個雞毛、小氣、暴躁、衝動還身體不好的直系上司。
伺候好了老闆上司,升職加薪,在職場上前途光明璀璨。
清晰明瞭的關係,比李睿背後的李家,試圖灌輸什麼“李諳是受害者,你媽媽徐鬆玲是背叛者”容易理解多了。
因爲史悅而的價值觀,與衆不同。她寧可徐鬆玲爲正妻之位鬥爭過,觸犯貴族的階級驕傲,也不希望她稀罕做什麼“生活秘書”。套用大姐李睿未婚夫的話,太噁心了。
她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