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照不到堂內,屋子外雖然已經十分炎熱,堂上卻還陰涼,她一進來,便彷彿把那一縷雲蘿的香氣都一起帶了進來。
就是素來瞧不上她的林氏,也不得不承認,陸茵真是個美人!
便是落到如今這般境地了,臉色的蒼白憔悴反而給她增添了三分楚楚之態,不似平日裡明豔濃麗,卻反而更有一種不一樣的風情,如雨後牡丹,風中楊柳,說不出的清麗可憐。
顧太夫人是堂上對陸茵的美麗最爲痛恨的人,一見她這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嘴一張,正要說話,卻見陸茵“撲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倒把顧太夫人嚇了一跳,一下子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話。
“老太太!”陸茵膝行幾步,一下子抱住了顧太夫人的腿,淚如雨下,“都是媳婦不好!犯下這等大錯,老太太要打要罵要罰,媳婦只管承受,絕無二話,只求老太太發發慈悲,不要趕媳婦出去,媳婦一定痛改前非,日後萬事都聽您和國公爺的,再不敢爭執胡鬧了……”
堂上陸薈和林氏、陸太太都驚愕地看着陸茵,這……這還是陸茵嗎?幾曾見過陸茵有這樣的時候?
顧太夫人也吃了一驚,待回過神來,連忙往旁邊挪腿,一邊皺着眉頭不耐煩地說:“如今作出這個樣兒來給誰看?你又要出什麼幺蛾子?我和越兒是再不會信你了,趁早去吧,齊家廟小,養不住你這尊大菩薩!”
“國公爺。”陸茵眼看齊叡因爲顧太夫人生氣而緊緊皺起了眉頭,就趕在他開口呵斥自己前先叫了一聲,看着他眼睛裡冷漠而不爲所動的神色,心中又是一陣絞痛。淚水模糊裡,他的身影也跟着搖晃起來。“老太太和國公爺怎麼罰我都行,我已是真心悔過了,以前都是我任性蠻橫,處處惹得家裡人生氣,老太太最是吃齋唸佛的人,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求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林氏愣了一會,心裡想的卻是:倒看不出陸茵還有些手段,爲了留下來竟然肯這麼下身段。見顧太夫人臉側向一邊,看也不看陸茵一眼,顯然不爲所動,便走過去在一邊小心彎着身對太夫人說:“看大嫂不像說的假話,可見真是誠心悔過了,老太太就再給一次機會吧。”
顧太夫人“哼”了一聲,“你怎麼也爲她求情起來,往常不是還說有這麼個國公夫人真是全家的不幸麼!”
這原是林氏背地裡在太夫人面前給陸茵上眼藥,今日被太夫人當衆說出來,不由尷尬,好在她能屈能伸,很快笑着說:“以前大嫂任性是真的,我也看不過她三天兩頭的鬧,可話又說回來,家和萬事興,到底是一家人,不要說大哥和大嫂三年的夫妻,有多少恩情在,就是我們,彼此處了這麼久,小貓小狗兒都有感情了,何況是人?若是大嫂真能改過,豈不比再擡一個強些?老太太且看看,若大嫂接下來還是不堪教訓,再合離也不遲。”
“她能改過?太陽都能從西邊出來!前幾日她不是還擲地有聲說和離就和離,未必離了英國公府就過不了麼!”顧太夫人啐了一口。又看看齊叡。
齊叡神色晦暗不明,並不肯接陸茵的目光。見顧太夫人看自己,催自己拿主意,便對陸薈說道:“我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會再改。兩家早已說定,就不必再做張做智。寧安侯也是同朝爲官的人,我日日裡爲朝中國事煩憂,回家來只希望有個清淨放鬆,不曾想在家裡比在朝中還累,你家的小姐,我實在消受不了。我已經說了,所有嫁妝並雲蘿院裡凡有的東西,都讓她帶走,天色不早,寧安侯早早派人去拉東西罷。”
陸薈滿面通紅,狠狠盯了陸茵一眼,他在朝中還是先前做親時候齊叡暗中使了力,讓他升了個兵部員外副郎,也不過任個不起眼的散職,不比齊叡,除了一等國公還兼着凌武將軍的職務,是皇帝的紅人,這幾日早有傳言,說陛下有意讓齊叡任兵部侍郎,不說親戚,他在齊叡面前矮了幾個頭不止,原本還想着讓齊叡提拔自己一下,眼下可好,惹怒了齊叡,只怕自己的仕途也要從此斷送了。
陸茵踉踉蹌蹌地起了身,春梔看她搖搖欲墜,忙上前扶住,陸茵反手一把推開,慘笑着說:“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怪不得老太太和國公爺。只是我陸茵既然嫁給了國公爺,生是齊家的人,死是齊家的鬼,寧可死了,也絕不出國公府的門!”
話一說完,她猛地朝着一旁的柱子撞了過去。
春梔雖是有準備,可猝不及防下反應還是不夠快,下意識伸手去拉,只拉着一片衣角,夏日的紗衣輕薄,用力之下,“刺啦”一聲,裂了開來。電光火石之間,有道人影一閃,從斜前方越過去飛快地去拉陸茵的手臂,陸茵已經“碰”的一聲,額角撞上了柱子,好在一碰之下就被那人拉了回去,用力之大,把陸茵拉扯得整個人往後跌倒,她睜眼一看,正看見頭頂上齊叡那雙因爲充滿了怒火和震驚而顯得分外熠熠的眼睛,喃喃喚了一聲“越哥”,便放心地軟軟倒在了齊叡懷中。
再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
頭上的傷已經包紮好了,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傷得不算特別重,本就是萬般無奈纔出此下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裡又捨得真心尋死呢,不過是賭齊叡還沒有徹底的狠心絕情罷了。
春梔端了藥給她喝,一邊絮絮地告訴陸茵,當時陸茵昏過去後,額頭破了,還流了血,瞧着嚇人,齊叡抱着她,回了雲蘿院,又請了大夫來,好在大夫看過後說幸而拉住得快,撞得不嚴重,只是皮外傷,等醒了再看情況,若是意識清楚,沒有其他意外,養一陣就好了。
“咱們家大公子說,既然夫人有這志氣,若是就這樣接回家去,難免又要尋死,到時候只怕我們家老太太也活不成,就求國公爺千萬再留下夫人,日後若夫人又不好了,只要國公爺一句話,他立馬來接人,絕無二話。”
“國公爺答應了?”陸茵想知道的是齊叡的反應。
“國公爺一開始不說話,後來二夫人和陸太太也幫着說好話——這次二夫人倒是真心實意幫咱們,好話說了有一籮筐,後來國公爺就說既這樣,先留下待養好傷再說。”春梔見她喝完藥,便把空碗拿下去,又拿了茶水來讓她漱口。
“老太太怎麼說?”
“老太太大約也想不到夫人這般貞烈,見國公爺發了話,倒也沒說什麼,只說……家門不幸。”
陸茵放下心來,她纔不在乎老太太說什麼呢,只要能留下來,有的是機會表現,日久見人心,等日子長了,他們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變了。她一定能把從前留下的壞印象扭轉過來。
春茶見她面白氣虛,聲音也無力,知道這一天心力交瘁,定然虛弱得狠了。於是說:“我讓廚房給夫人熬碗燕窩粥來。”
春梔忍不住說:“只怕廚房那起子小人又藉故推託。”
陸茵在枕上閉着眼睛說:“如今不必和那些人糾纏,拿幾兩銀子去,買她們個歡喜便罷了,等日後我好了,再作料理。”
春茶依言去了。
春梔替她掖了掖被子,低聲說:“奴婢看國公爺終究還是不忍心的,之前抱着夫人衝進來,雖也生氣,可奴婢看着,分明也是關心夫人的,一直守在牀邊,只等大夫看過,說了無事才走了。
陸茵不答,卻忽然說:“你讓人去椿萱院和紫竹院裡都稟報一聲,說我雖醒了,只是還起不得牀,等我好些了,再給老太太請安,給國公爺道謝去。”
春梔答應着出去吩咐小丫頭們。
眼前這一關看來好不容易是過去了。陸茵長長吁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的痠痛疲乏都涌了上來,頓時覺得身下的芙蓉簟和湖絲的薄被都分外的柔軟舒適,不知不覺便又睡了過去。
她重生之後,日夜憂思,後悔傷心等種種情緒交織着,又不思飲食,身體卻着實虧空得厲害,在牀shang躺了半個多月,才漸漸養了過來,頭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這半月來,林氏倒是來探望過兩次,拿了些阿膠燕窩人蔘之類的補品,又悄悄說與陸茵:“我日日在老太太跟前替你說話呢,老太太如今也有些回心轉意,說難得你倒有這等烈性,只怕你真尋了死,大哥的名聲也不好聽……等你好了,好好哄哄老太太,也就沒事了。”陸茵面上自然感激道謝,只因當初答應了若她能留下還要再奉送一半的銀票給她,雖說最終是因着自己撞了這一下才留下的,好歹林氏幫自己說話了,她尚未站穩腳跟,還不能得罪林氏,因此便將剩下的銀票給了。林氏笑得更加親熱,“……好好養着,想要什麼吃的只管來告訴我。”
只是連太夫人都打發丫頭來看過一次,齊叡那邊卻始終無聲無息,既沒有親自過來,也沒有打發人來看。春梔春茶打聽來的消息,也只說齊叡一直住在紫竹院,並沒有別的話。倒是這日,去廚房領晚飯的小丫頭回來,和春茶嘀咕了半天,春茶進來便喜孜孜地說:“夫人,東廂房的那人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