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雲收雨散,陸茵已經軟得一動都不想動,牀榻上一片狼藉,青色的薄被一半掛在牀shang一半拖在地下。齊叡拉了被子給陸茵蓋上,陸茵連頭都埋在被子裡不想出來。這叫她一會怎麼出門?雖然她是存了誘惑他的心思來的,可也沒想過這麼快就要被就地正法呀?難道就不能等到晚上回了雲蘿院再……她從低垂的睫毛下迅速地掃了齊叡一眼,大有嬌嗔的意味:“去叫chun梔給我送水過來。”
齊叡順手扯過榻前掛的一件袍子披上,鬆鬆繫了腰帶,到了外室,開門吩咐了一聲。又轉身進來坐在牀邊,見陸茵長髮散亂地披在枕上,滿臉的嫣紅勿自未退,嬌羞情狀竟如新婦,心中忽然憶起她新嫁時節,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憐愛的神色。
“國公爺,水來了。”春梔送了水進來,不想秋羅也進來了,且當先一步,轉過多寶閣就進了內室,一眼望見了兩人情狀,不由一愣,情不自禁地朝齊叡看去,眼神中居然有幾分幽怨。
陸茵全身裹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張小臉,見狀不由盯了秋羅一眼。若是有眼色的丫頭,這種時候斷然不會不通報一聲就擅自闖進內室來,而秋羅在紫竹院服侍了至少七八年,絕不是這等沒眼色的人,只能說她是故意的。這讓陸茵一下子就有了危機感。
前世她從不踏足紫竹院,對秋羅也僅限於知道她是書房主事的大丫鬟,且是齊叡奶母之女,但因秋羅生得並不十分美,最多也就白淨些,瞧着溫柔和順些,伺候了齊叡這些年,並不曾聽見有什麼首尾傳出來,因此那時她從來沒將秋羅放在心上過。但今日這一看,她卻忽然發現這秋羅瞧着不哼不哈,沉默寡言的樣子,其實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春梔的臉上卻洋溢着掩都掩不住的喜色,和秋羅一對比,更顯得分明。
陸茵不好意思地低聲對齊叡說:“叫丫頭們出去,我自己來罷……春梔回去給我拿套衣服來。國公爺一時荒唐,若傳到老太太耳朵裡,怕要說我不賢惠,日後我就不敢再來了。”
齊叡饜足之後,也有點懶洋洋的,原本束得整齊的頭髮也有幾絲掛了下來,垂在鬢角,反倒比平時少了幾分冷肅,多了幾分邪氣,他聽出陸茵話裡的意思,漫不經心地說:“我這裡沒有多嘴的下人。”
秋羅身子微微一顫,春梔見陸茵給她使眼色,便說:“那奴婢就退下了。”拉着秋羅便退了出去。
陸茵心裡忍不住有些吃醋,一邊噘着嘴披衣服,一時沒忍住,脫口說:“這個秋羅,倒像我佔了她的地方似的……”話未說完,齊叡的眼神掃了過來,陸茵心下一凜,猛地驚醒,連忙衝齊叡甜甜一笑說:“這都怪我以前來得太少了,以後我天天來伺候國公爺,鋪紙磨墨好不好?”
齊叡微微“哼”了一聲,說道:“胡鬧,書房裡天天有人來回事,你來做什麼?纔好了沒兩天,又蹬鼻子上臉了。”
陸茵不敢再多說,卻擡起小臉,一雙波光瀲灩的大眼睛瞧着齊叡,小聲問:“那……你回雲蘿院麼?”
齊叡板着臉不說話,陸茵心裡腹誹:剛把人吃光抹淨莫非就打算不認賬?
卻見齊叡從水盆裡擰了布巾扔到她手中,一面顧自穿好了衣服,轉身說道:“我還有要緊公文要批,趕緊回去吧。”到底也沒說回不回。
陸茵朝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只得磨磨蹭蹭收拾好自己,等春梔送了衣服過來,穿戴整齊了,又讓春梔把之前皺得像菜葉子一般的衣裙裹成一團,裝在之前帶來的小提盒裡,眼見齊叡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連個眼風都欠奉,只得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那日之後,齊叡依然沒回雲蘿院,陸茵心裡便有些怏怏的,雖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把一顆冷了的心焐熱,哪是一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情,可想歸想,心裡還是難受。好在她現在最多自怨自艾一回,想想從前再掉一陣眼淚,過後,便又打疊起精神,絲毫不敢懈怠,太夫人那裡不用說了,一日三趟總是早早地去,紫竹院雖然不敢天天去,怕惹得齊叡煩,但一兩天裡總要藉着各種關心的名頭去打個轉。若遇到齊叡正在和人議事,便把東西給了小廝丫頭就回來,也不歪纏,若遇着恰好無事,便進去親手遞點心送湯水討好一番。好在齊叡雖然不見得多熱情,總算也不把她拒之門外了,因此陸茵漸漸更有了信心。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這年夏天熱得異常,到了八月裡,還是如蒸籠一般。往常中秋前後天氣都已經涼爽了,可今年的炎夏,一點要過去的意思都沒有。
天氣熱,人也沒食慾,陸茵懨懨地躺着午睡了一會,可熱得實在睡不着。英國公府的主子們,夏天照例是要用冰的,陸茵素來怕熱,往常一到夏天,常嫌份例裡的冰不夠用,都自己額外貼了私房,大把的銀子去買冰,房裡從早到晚都放着冰盆,大塊大塊的雕刻成玲瓏樓山,又好看又涼爽。可今年一則因爲天氣熱得出奇,冰價一路飛漲,依然供不應求,二則她也怕別人又說她奢侈,所以除了份例裡的絲毫不敢多用。可她如今名義上雖是國公夫人,但下人們看國公爺依然住在紫竹院沒有要回房的意思,因此有限的這些冰,就先盡着椿萱院、紫竹院和齊泰林氏所居的清琳館,送到雲蘿院的冰便少得可憐,有時候還供應不上——也是看準瞭如今陸茵不敢去告狀,也不敢鬧出來。
因此一連幾日,陸茵便有些中暑的症候,好在不嚴重,她也不想請郎中驚動府里人,每日只讓春梔春茶或是煮香糯飲解暑湯,或是院子裡現摘了金銀花煎水喝,到了晚上,就在藤蘿架下放張涼榻,睡得清涼要下露水了才進房裡去。因了這個原因,這幾日便顧不上到紫竹院裡去。
卻說齊叡這些日子,雖說也沒怎麼給陸茵好臉色,可一兩日的見陸茵時不時小意殷勤過來討好,從成婚以來從沒得過妻子這般對待,所以心裡也頗覺享受。這幾時見陸茵忽然不來紫竹院了,倒有些不習慣,又疑心她是不是好了瘡疤忘了痛,又開始恢復本性了,因此臉上繃着,心裡卻有些患得患失。
這日下朝回來,習慣性地問小廝興安一句:“今日府裡可有什麼事?”其實就是想知道陸茵是不是又開始鬧騰了?
興安也習慣了這些天國公爺天天頭一句話就這麼問,卻摸不到齊叡的心事,只盡職盡責地回答:“回爺的話,並沒什麼大事,不過是長樂侯府上送了兩簍子豐莊的水蜜桃來,個頂個的又紅又大,看着就像一包蜜水兒……”
長樂侯府有個莊子,專門種桃子,出的水蜜桃都可以作貢品,每年中秋前後,除了送到宮裡,都要分送各家親朋好友嚐鮮。陸茵往年最喜歡吃他家的水蜜桃。
齊叡點了點頭,進了書房,見桌上正放着一盤剛洗淨的水蜜桃。拳頭大小的個兒,玉色裡透着微紅,尖兒上一抹鮮色,都看得出皮下那水汪汪的桃肉,散發着誘人的甜香。
這一整日他都有點心神不定,自己都沒發覺,雖然看着書批着文,卻情不自禁地朝門口看了好幾次。秋羅上來要把桃兒切了,他都擺擺手沒讓。午後歇晌,在榻上翻來覆去只是睡不着。
下半晌府裡的師爺過來議事,也被他草草打發了。看看到了傍晚,擡起腳就往內院走,走時還讓小丫頭把那盤水蜜桃端上。秋羅趕着問“國公爺上哪兒?”
齊叡淡淡說:“我去看看老太太。”
小丫頭跟着到了內院,二門上轉過青石水磨雕花影壁,是個四叉路口,左邊一路通往雲蘿院,中間通往椿萱堂,右邊通往齊泰林氏住清琳院和姑娘們住的飛霞軒。齊叡腳步停了停,才往中間走去。
顧太夫人歇完晌,正搖着扇子看丫頭們做中秋節用的兔兒爺。這時離晚飯還早,林氏陸茵和姑娘們也都還沒過來,忽見齊叡一個人走來,不由有些驚訝,忙問:“這不早不晚的,你怎麼來了?”
齊叡微咳一聲,示意身後的小丫頭把水蜜桃放在桌子上,“長樂侯府送來的水蜜桃,我也不愛吃這這個,送過來給娘吃罷。”
“我這裡自然也有。”顧太夫人疑惑,她因着年齡大了,身體也不太好,這類瓜果生冷之物從來不敢多用,好多年前郎中就告誡過。尤其前兩年因着貪吃這水蜜桃,半夜瀉了多次,病了好幾天纔好,從那以後每年長樂侯府送這水蜜桃來,太夫人都只象徵性的吃幾片就分給丫頭們了。齊叡自然也知道這事的,怎麼今日竟然忘了?她關心地朝齊叡傾身道:“是不是今兒累着了?朝中可有什麼難事?”
“沒有。”齊叡怕顧太夫人擔心,忙解釋說:“近來朝中太平得很,並無什麼大動靜,且還有喜事,安和公主及笄了,陛下看中了新科的狀元,貴妃娘娘卻嫌那狀元到底不是世家出身,有些不足意,有心想讓景陽公世子尚主。”
他素來惜字如金的人,就是在顧太夫人面前,也很少有這樣陪着絮絮閒談的時候。因此顧太夫人十分喜悅。
母子兩個說了半日閒話,顧太夫人見齊叡間或擡眼掃一眼門口,雖然臉上並沒什麼表情,但神色間卻若有所待,心下頓時明白了。心裡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忍不住打量自己兒子,只見齊叡坐在椅子上,軍中養成的習慣,到哪兒都腰背挺直,簡單的一件家常青袍都穿得英朗不凡,心中涌起一股自豪,再想到他年近三旬還膝下空空,又不由可憐兒子,便緩緩說道:“我看她這陣子倒像是真改過了。日日避貓鼠兒似的到我這裡來立規矩……只你如今到底什麼打算?原說等她傷好了再議,如今她早已好徹底了,也不見你提起這事,還把青靈給送回了家……若要打算再同她過日子,又不見你回雲蘿院,仍然一個人孤零零的,總不是長事。”
齊叡知道太夫人看出了自己心事,也不再跟太夫人藏着掖着,坦然說:“……雖是改過了,日子還淺,若是這麼快就回了雲蘿院,怕她又以爲輕輕放過了不當回事,等過些時候且再看看。”
太夫人一聽這話,便知道合離的事情算是過去了,齊叡看樣子根本就不打算再提這件事了,恨鐵不成鋼地“噯”了一聲,又喟嘆:“她就是天仙嫦娥,我就不信這世上就她一個是美人。你怎麼就鬼迷心竅了呢!”又可惜:“若照我的意思,她這陣子既然處處表現得這般賢惠,正好把青靈的事辦了,料她不敢有二話。你偏偏又不肯,反把人送了回去,過了這一村,下次再要擡個人,只怕又有得你受。眼看着你快三十了,連個女孩兒都沒有,娘這心裡都不知道怎麼向你死去的爹交代。”說着說着,顧太夫人不免又傷心起來,扯了手帕子就擦眼淚。
齊叡忙安慰太夫人,“兒女是天定,早晚總會來的。何況娘又不是沒有孫子。”一邊吩咐丫頭打水來,親自擰了巾帕給太夫人擦臉。
顧太夫人“哼”了一聲,還待說什麼,卻見小丫頭打起簾子,陸茵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