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從天明持續到黑夜,又從黑夜持續到天明,一天又一天從無停歇。
城下的人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無數將士喪命在從城頭上滾落的巨大石塊以及滾燙的熱油上,屍體堆積在城下,漸漸將攻城梯的底座都掩蓋了。
城上那些守城的士兵已經疲憊不堪,如果不是死亡的威脅,他們哪怕站着都能睡着。起初的時候,他們還能輕鬆地拉動機關,讓綁在城頭的滾木礌石自然落下,然後聽着城下傳來的哀號,暗自得意。可漸漸地,就連那推離雲梯的長槍都在手中顫抖,而城下的人卻絲毫不見減少的時候,絕望已經開始在他們心中滋生。
待到滾木礌石用盡,無數閃着寒光的利箭從城牆的耳洞裡,潮水一般的傾瀉而下,無數在雲梯上攀爬的將士被一箭帶離了雲梯,跌落在城下以及護城河內。
被燒得滾燙的熱油順着雲梯傾瀉而下,那捂着臉慘呼的士兵一時忘了自己身在空中,一腳踏空滾了下去。
這宛如煉獄一般的場景讓每個人身上都生出了一種悲壯的感情,一股被激起的熱血讓人忘記了生死,也忘記了自我。
這本是同一個民族的自相殘殺,可現實中卻沒有人會生出相煎何太急的悲涼,這一切的爭鬥彷彿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一位王爺,一位皇子,他們之間雖有親緣卻無親情,只是爲了那麼一個虛幻的存在,就斷送了多少性命。真是可悲,可嘆。
一輪火箭過後,那落滿了油污的城牆被熊熊火焰籠罩,攻城梯根本就靠不上去,太子這一方這才鳴金收兵,打掃戰場。
攻城的事本來就是抗日持久,誰也沒指望一時半刻就能將這西南府拿下來。
這戰爭暫時停止,衆人都回營修整,可有些人卻忙得腳打後腦勺。這其中也包括餘喬和惠兒。
原來,自從太子傷勢恢復執掌聯軍大權以來,當然這些聯軍中有多少陽奉陰違,有多少心懷鬼胎這先不提,只是這太子掌權之後,卻讓原本領着一萬人在隊伍後方悠閒度日的餘喬一行人暫時充當起了醫護兵的角色,每到攻城暫停之時,餘喬就要帶着人將所有傷員統一擡到搭好的帳篷裡讓大夫醫治。餘喬之所以會被派上這個任務,很大一部分願意是跟她那日救治太子的事情有關。在太子心中這也算是物盡其用了。要不餘喬這個女子真要被派上陣前,那些各方支援而來的將領們也不答應啊。
反正餘喬也無心參與攻城那些事,能多救些人畢竟是好的。只是這裡醫療條件匱乏,軍醫也嚴重不足,有很多人連救治都等不到,只能哀嚎着躺在那裡等待死亡。對此餘喬也是無能爲力,她只能儘量抽出時間給那些負責運送傷員的士兵進行醫療救護培訓。讓他們知道怎樣第一時間幫助傷者將傷害減到最低。這樣做不會有什麼大效果,不過也聊勝於無了。
這一次攻城持續了三天三夜,受傷的將士就更是多的數都數不清。等餘喬帶着最後一批傷員進入被劃定的臨時理療場所,正想着能休息一下的時候,吳甲那有些遲疑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大人,您回來了。”
餘喬頓時就是一愣,這種時候他不是應該在救治病人嗎,怎麼有閒工夫跑到這裡迎接她?“吳甲,你不去救治傷患,來找我做什麼?”
吳甲焦急的一錯腳步,來到餘喬近前,普通一聲就跪下了。“大人,爲了這裡的傷患,還請大人爲小人主持公道。”
“哦,你且慢慢說來。”
“大人,我本來正要去救人,卻被人趕了出來,任我百般要求,他們就是不讓我進去。”吳甲焦急的說道。
餘喬四下一瞧,發現有不少跟吳甲同樣年歲的小藥童正跑前跑後的端着紗布和金瘡藥給那些輕傷的人包紮。當時就猜到事情是怎麼回事。不外乎那些人覺得吳甲年輕,根本不信他的醫術有多高明,直接就將他趕了出來。也是,人家那些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還在老老實實的做藥童呢,他卻要實行他那些驚世駭俗的外科手術,那些思想保守的老古董們怎麼可能讓他放手施爲。“這樣吧,你拿我的令牌去,若再有人阻攔你,你可以讓人將他抓起來。如何?”餘喬伸手一擲,一塊金燦燦的令牌正好落在吳甲懷中。
“多謝大人。”吳甲欣喜若狂的捧着令牌遠遠的跑走了。
餘喬看着吳甲遠去的背影忍不住說道。“看來我真是老了,跟這些年輕人的勁頭還真是沒法比。”
回到營帳內也顧不上洗漱,餘喬直接倒在牀上就睡着了,着戰爭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她可得抓緊一切時間休息,要不回頭她這裡的傷者越來越多,她哪裡還有時間休息。
所以等惠兒端了晚飯進入餘喬營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餘喬一身斑駁的血衣,橫躺在牀鋪上的樣子。
他心疼的上前爲她理了理凌亂的髮絲,然後輕手輕腳的拉過一旁的被子給餘喬蓋上。
餘喬像是感覺到了被子的溫度,舒服的一翻身,身下的稻草發出一陣嘎吱吱的響聲。惠兒連忙伸手壓住那些稻草墊子,怕它們發出的聲音吵醒了餘喬。
“唉,若是在京中,怎麼會讓你睡這樣的牀鋪。”惠兒望着餘喬身下的草墊子自語道。
不過,惠兒也知道,現在這麼多人在這裡安營紮寨,能有稻草鋪就不錯了,很到將士都是裹着被子席地而臥的。所以他也只是感嘆那一句之後再沒抱怨什麼了。
餘喬睡了不知道多久,整個人猛地驚醒。再看看周圍,發現是在自己帳篷裡,這才又安心的躺下。不過屋內的另一個呼吸聲,讓她注意到惠兒靠在帳篷一角歪着頭睡覺的樣子。
餘喬將熟睡的惠兒小心得拖上牀鋪,兩人肩並肩的躺好。然後她將被子一橫,正好將兩人一起蓋住,這才重新合上了疲憊的雙眼。
第二天一早,兩人被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從睡夢中吵醒。原本兩人同塌而眠的尷尬也被這聲音震的所剩無幾了。
餘喬伸手抓了抓頭髮,發現不是很亂,乾脆連梳都懶得再梳,直接從懷裡摸出一塊帕子將頭髮裹了,然後給了惠兒一個我去忙了的眼神,就直接衝出了營帳。
戰爭再次打響,餘喬的工作也再次開始了。這種時刻還真沒人有時間去注意什麼個人衛生,以往在戰場上的時候就是半年一年的不洗澡的人也是有的。餘喬這幾天不洗臉還真不算什麼。
隨着時間的推移,進攻的節奏越來越激烈。從遠方姍姍來遲的巨大投石車也被推到了隊伍前方,看着那一塊塊巨石被投石車彈上天空,餘喬不由嘖嘖出聲,這要是放上炸彈整個就是一大炮了。
有了攻城利器的加入,敵方城牆上的傷亡人數越來越多。已經有些無以爲繼的意思了。
而在西南府的正中,那座奢華的好像皇宮一樣的宮殿深處,一個身材微胖,頭髮鬍子花白的老人正頹喪的坐在大殿上那黃金打造的椅子上。“孫先生,你說我該怎麼辦?”
“王爺,如今除了死守,別無它法。”一個四十歲許的中年儒生平靜的目視前方說道。
“死守,死守。”西南王喃喃了兩聲,忽然垂下頭一聲不吭了。
大殿中安靜的就連一根繡花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到清清楚楚。就在這時,那中年儒生忽然低聲說道。“王爺若是沒有什麼吩咐,在下就告退了。”
西南王連頭也不擡就只是擺了擺手,就示意眼前的人退下。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人在他背轉身的時候,那眼神中閃過了一道厲芒。真要說起來這人的身份在整個西南也算是名聲顯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位從一二十年前就開始跟着西南王的儒生,竟然會是某個勢力咱插在西南王身邊的臥底,這種心機不可謂不深沉了。
如今整個西南府被圍,眼看着城破之日指日可待,他也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這中年儒生感嘆一般的望了望這生活多年的王府,然後毅然收回目光俯身鑽進了花園中的假山內。這裡有一條通往城外的密道,正是他爲了今天早早準備好的。從離開這座牢籠的那一刻起,他終於能恢復自己的身份了,那假山內的密道內,早就放好了包裹銀兩,這中年儒生丟掉儒衫換上了一身武者的勁裝,身上的氣勢頓時一變。之見他雙木一凝,腳下用力一踏,竟然濺起了無數泥土,這儒生竟然是個功夫高強的武者。很快這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密道深處。
當然,這件事對整個戰爭來說無足輕重,甚至連一片水花都濺不起來。只是從第二日起衆人再也尋不到他們那位無所不能的孫先生了。而又有誰能明白他在這場戰爭中起到的真正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