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友鬆扶着薄琴一隻胳膊走了出來。
他面上表情平靜,薄琴看樣子情緒也穩定了下來,不聲不響,低着頭,兩鬢的頭髮依舊把臉擋的嚴實。
“我送她回家。”許友鬆簡短的跟他倆打了個招呼,停頓了一下,看了眼於青的臉。
他抿了抿脣,如影隨形的小梨渦在陰影裡倏忽一現就不見蹤影,輕聲:“今天謝謝你……”
於青衝他擺了擺手,小池擡了擡下頜,沒吭聲。
望着他們慢慢走遠的背影,於青緩緩呼出一口氣。
她踢踢身邊人的腳:“你說,這事能就這麼過去嗎?班長以後肯定不會只系在她一個人身上,這回看來是安撫下去了,可保不齊沒有下回啊。”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造化,這回她想不開,也許日子久了,見多了,她就習慣了。”
他拍了下她的頭:“走了,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咋麼不操心下自個。這麼晚回家,不怕你爸媽罵你?”
於青縮了脖子嘿嘿一樂:“我媽今天加班,至於我爹——”
她揉了下鼻子:“他老人家現在一翅膀可刮的老遠了,不到週末不能回來。”
“爲啥?”
“換工作了唄,被髮配去大王莊村了,去一趟得坐兩個半小時的公交。哪有空這麼來回折騰?而且還得值班,所以只有週末的時候才能回家。”
於青她爸於成勇小半年前調動了工作,從建設公司調去了區法院。
這年頭進法院還不像日後那樣必須拿到司法資格證書,只要是幹部身份,有關係,進去沒那麼難。
90年代的改革大潮終於席捲過懷姜這個十八線小城,這一年懷姜市很多企正面臨改革轉型,很多中小企業都搖搖欲墜。於成勇呆的建設公司雖屬國企,但規模不大,這一旦轉型或者改制,還不知會經歷何種變故。
所以於青爸媽兩口子一合計,覺得企業現在這碗飯不好端,趁着剛開始變動,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於青不得不說,自己父母對政策的敏感度還是相當有的,這事兒倒和上輩子如初一轍,兩口子託了關係找了人送了禮,於成勇順利從建設公司調去了區法院上班。
就是一進去,不管年紀多大,都是新人。
按規定,新人務必要去下面鄉鎮基層工作幾年,日後再看有無調回城裡的契機。
於成勇於是就被一翅膀颳去了懷姜市管轄範圍內最偏遠的大王莊鎮法庭上班,而且即便週末也得與別人輪休,所以都是一週或者兩週才能回家一趟。
但畢竟在法院工作,雖然是從最低級的書記員做起,但好在穩定,不用擔心某一日被責令下崗。所以雖然目前於青家也算是暫時的“夫妻兩地分居”,但父母還算滿意。
特別是於成勇,說自己在基層好好磨練兩年,爭取早點調回城裡。
於成勇新換了工作,正雄心壯志,可於青知道,上輩子她爸,可是一直在基層鄉鎮法庭熬到快退休,才被輪調回城的。
法院這工作穩定是穩定,可於成勇半路出家,熬的很是辛苦,所有法律知識案卷都是從頭學起,便是書記員這個職位,也是天天練速記練了兩年才稍微能上手。
之後於成勇更是一直熬到退休纔不過是個二級法官,一星半點的職務都木有。
在他們公檢法系統中,可以說是混的最差的那一級。
不過於青覺得也沒啥,這麼平平安安穩穩定定一輩子也挺好的。
就是於成勇日後得失心有點重,動輒酗酒抽菸,很是叫家裡傷神了一陣子。
所以於青覺得這事也得從長計議,最起碼,男人都要面子,這混的不如身邊人,是有點擡不起頭。
一走出圖書館大樓,涼風一吹,十月份的天氣秋意正濃,於青本來被酒精麻痹的昏頭漲腦的神經頓時被吹了個激靈,一個寒噤過後,腦仁裡“嘶”得一聲,果斷疼起來。
她捂着腦殼站了一會,覺得自己得需要緩緩。
溫熱的掌心覆上她左右兩個太陽穴上,力度適中,節奏緩慢,輕輕捻動——她擡起眼睛,只看得到他敞開的衣領和脖頸間突出的喉結,這力度實在是剛剛好,連頭疼都減輕了幾分。
她呆呆看了他淺藍細格子的襯衣領子,頭一回沒有聒噪,乖覺的像一隻吃飽了的兔子,直到他垂下眼睛看她。
這個貌似男人實則少年的人有一雙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這種眼睛其實很容易營造一種呆萌無辜相,但他很少會流露出這種氣質,估計是木頭臉的生人勿近感太過於強烈,把這種可愛的氣質都給打壓的無處尋蹤。
只有她,只有她見過。
只不過他不知道而已。
如此可愛而不自知,實在是國寶級的稀罕物。
他的指尖和眼神一樣溫柔,嘴巴卻也和眼神一樣嫌棄:“活該,叫你喝酒,難受了吧?”
其實她的酒量沒這麼淺薄,即便她現在的身體還未成年。
幾罐啤酒而已,可她不介意叫自己更“醉”一點。
這樣,也許就不用太介懷自己實際心理年齡是個老阿姨,卻非要黏糊着人家小鮮肉肉的羞恥感了。
估計是看她低頭不語,剛吐槽了沒幾秒鐘,他心又軟下來:“光灌酒了,吃飯了嗎?”
如果於青能夠靈魂脫殼,浮在半空看自己這個時候的嘴臉,估計她能把昨天的晚飯也給吐出來。
因爲她微微擡頭,含羞帶怯的瞧了人,齒尖咬了一點下脣,一副小委屈的楚楚可憐樣:“沒……”
頂着眼角腫成的半顆桃,眉間輕蹙,不勝涼風:“人家腦袋疼,胃也疼……”
於青已經在心裡對自己嘔了好幾嘔了——艾瑪,你說她難不成是演戲的天分?這種COPY魏清香風範的做派她居然也能信手拈來了,果然是人至賤則無敵,重生這一回,她可是什麼不要臉的事都能幹了。
只要人臉皮厚,就沒有說不出的話沒有表不出來的情。
話說也奇了怪了,你說她怎麼對着他那張木頭臉,就這麼超級愛惡作劇呢?
她預想中對方應該是立馬軟了三分,連說三聲說好好好!
誰想被人毫不客氣的戳了額頭:“好好說話。”
“……”
她只能抹把臉迴歸本性。
“沒吃。就灌了幾罐易拉罐,現在餓死了!”
於是先去吃飯。
坐在變速車後座上,七拐八拐,一連經過好幾家吃食店他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於青奇怪:“這是要去哪啊?”
“有家店的粥做的蠻好的,我跟松子吃過一次,你空腹喝酒對胃不好,去喝點粥吧,能舒服一點。”
最後他們停在一家不算顯眼的門頭前,門面不大,但窗明几淨的,屋裡邊熱氣騰騰的,臨窗的玻璃窗都蒙上了一層霧氣。
戰池把變速車支去牆根,於青先一步進店溜達,就見這家店佈置的還蠻雅緻的——很時髦的把室內空間劃分成一個個的小格子間,牆面用竹子裝飾,每個格子間都掛着棉麻布的半簾,充滿了一種挺難得的文藝氣息。
空氣中浮動着熱乎乎的米香味,吸一口,惹得腹中更加飢餓。
有服務生拿托盤端着一碗香氣繚繞的湯羹正上菜,於青視線和嗅覺不由自主就隨着那碗蜿蜒而去,在一個小格子間挺住,門簾一掀開,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