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晦星稀,越宮景負手立於山坡之上,幾裡開外的山腳下,是數十頂白色營帳,燈火通明處,戰士們一個個神情疲憊,而前面,是危險重重的龍脊山。微風輕漾,帶來山林裡特有的泥腥味。阿悅已經被擄走六天了,他們三天前到了龍脊山山腳下,喬裝而來的段唯陽帶着五千北郡士兵,早已候在此處。
他們已經在此處徘徊了三天,除了每天減少的士兵人數,毫無所獲。同時赫瞻再次派人送來了消息,柘國琴川境內的龍脊山裡有動靜,但是他派了人進去,卻沒有一個人活着回來。赫瞻表示願與天正合力,蕩平龍脊山。
越宮景卻猶豫了,至少要弄明白龍脊山裡到底是什麼人在作怪,是何目的纔是,他不願濫殺無辜,特別是如果山裡的真的是赭翥栢栢族,豈不是表示他要與阿悅爲敵?如果他殺光了那些人,阿悅會生氣的吧?
“爺,段將軍來了。”幾步外的常力突然出聲。
越宮景扭頭,聽到腳步急響,段唯陽從暗林裡走出來,欲拜倒行禮,越宮景攔住他,笑說:“姐夫不必多禮,現在也沒外人,我也未辦登基大典,一切就如從前一般。”
段唯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知道越宮景的脾氣也從來不屑於說一套做一套,當即不與他客氣,“柘國那邊,陛下準備如何答覆?”
越宮景淡聲說:“倭馬國皇帝聽說已病入膏肓,而太子與幾位王子鬥得兩敗俱傷,現在只有一個六皇子日夜守在皇帝身邊侍疾,而皇帝卻執意不肯立下詔書,有傳言說詔書早就立下了,只不過立的是太子登基,而現在太子身亡,應該是父死子繼,但那位六皇子是鐵定不依的。在這種情況下,倭馬國怎麼還有心有力來北郡找麻煩?”
“倭馬國新域關的守將不涉黨爭,正是因爲國亂,君不思朝政,臣不爲國民,新域關離京城最遠,好事向來輪不到他,正常的糧餉能到十之七八就不錯了,聽說去年整整一年,他就只收到了三個月的糧草,不僅侵犯北郡,就連臨近新域關的信城、巴江等地都被他搶過。臣以爲他是已經瘋魔了。”
越宮景搖頭,“我覺得不那麼簡單,六皇子生母早逝,資質平平,向來不得皇帝喜愛,在皇宮裡一直是毫無存在感的,最後的贏家竟然是他?我覺得他的背後一定有高人。既然柘國那邊都有動靜了,倭馬國境內的龍脊山太安靜反而讓人覺得怪異。再等一兩日,看倭馬那邊有沒有消息傳回來。”
“是臣的失誤,沒有及早打聽。”
“誰也沒有想到龍脊山裡會掀起這麼大的風浪。那個人到底是誰,我還真的越來越有興趣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段唯陽想起平勝的叮囑,最後說:“陛下,夜色已深,早些休息吧?”
越宮景暗歎一聲,走了下來。父皇的身體好轉,已經回京了。越宮璃依舊沒有找到,皇后在宮裡沉默着,就像不存在一般。霍州、蒼州都讓人密切關注着,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現,都會立即採取
行動。華無尤、墨雲在烏那山裡清理了幾天的碎石,聽到這邊的消息,正在趕來的路上。東方的傷勢一直沒有好轉,上次他自己胡亂起刀,若不是有柏毅平在,差點去見了閻王爺。爲此,柏毅平也暴怒了一回。
而他自己身上的毒,好像有了規律,若他一天不調動內息不使用武功,就不會毒發。內息調動的越頻繁使用越多,毒發反應就越強,有時是正在使用的時候,突然一滯,渾身疼起來,有時是夜深人靜時,突然發作。他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阿悅,你現在好不好呢?
東方捏着手裡的信件,一臉凝重。是他太過託大,沒有聽柏毅平的,才讓自己只能無用的躺在牀上,信是剛纔從帳簾窗口射進來的,上面寫着凝血刃的療傷方法。還說了什麼聖君要見他們,明日如何如何。聖君?什麼狗屁東西?
帳外腳步急響,他剛好把信收起來,柏毅平手裡端着一碗藥進來了,荒山野嶺的,條件不便,幸好有越宮景在,需要什麼藥材,都能迅速從外面調運過來。
東方二話不說,喝完了藥汁才問:“外面有人沒有?”
柏毅平眉一挑,東方將信件遞給他。柏毅平瞄了兩眼,就起身到簾口對士兵說:“你們去火堆旁邊守着,在我出來前,就算是你們的皇帝到了,也讓他給我等着!”
士兵不疑有他,退到三丈外。
柏毅平問:“怎麼來的?”
東方拿出一隻小巧的弩箭,“傳說中的花式小弩?一刻鐘前,從窗口射進來的。”
柏毅平沉吟着,這種小弩適合近距離射擊,他們的帳篷在正中間的位置,有人避開了巡邏軍闖了進來?療傷方法比他記得的更詳盡,按信上寫的藥方確實能讓傷口更快癒合,這麼說確實是那些人找過來了?
東方問:“怎麼做?要不要告訴越宮景?”聽說他們的尋找一無所獲,再說那個狗屁聖君說要見他們,他們就要去見嗎?乾脆告訴越宮景,帶着足夠多的人,去把他們一鍋端了!
柏毅平反問:“如果你真想讓越宮景知道,剛纔爲什麼還問我外面有沒有人?交給我之前讓人把越宮景叫過來不就行了?”
“我……我只是怕中了他們的陷阱,現在我又幫不上什麼忙,若是……”東方狠狠一拍牀沿,他現在知道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若是他沒有受傷,他連柏毅平都不告訴,單槍匹馬就應戰去了。
“明天白天我到林子裡看看情況如何再決定。”
“你可不要把我留下,自己一人就去了。”
柏毅平冷笑一聲,沒有答話。
蒙書悅找到嘉木秀的住處,位置很偏,但房間足有普通的三倍大,書稿整整堆滿了一面牆,還有一些工具,跟東方醫館裡藥室裡的類似,一個角落裡,畫稿扔得亂七八糟。嘉木秀躲無可躲,看着蒙書悅把蒙程支開,打定主意閉口不言。
蒙書悅也不着急,看着嘉木秀這裡翻翻,那
裡看看,似乎很忙很忙一般。她隨意地翻了翻手邊的書本,一本是品鑑畫史,一本是工藝技術,好幾本抄的都是醫理方面的。都很精闢,而且他的字寫得很好看,除了族裡的文字,還有天正、西漢文字,蒙書悅誇讚說:“先生遊歷廣泛,知識淵博,令人敬佩。”
嘉木秀置若罔聞,拾起地上的畫紙,看一張撕一張,蒙書悅就被吸引過去了。隨意撿一張看,都是毫無瑕疵的,花草樹木、鳥雀飛鴻、大江東去、荒漠古原……各種類型都有,唯獨沒有畫過人物。
“先生若是不喜,能否將這些畫作贈於我?”
“不贈!”
好吧,蒙書悅笑笑,沒放在心上。“我是昨日到的,從來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這麼多的族人。我在外面有個朋友,是赭翥族的,懂醫術,我們本來打算以後周遊天下,尋找散落各處的族人,只要知道他們過得好就行了。”
嘉木秀不自覺地放慢了動作,是啊,有很多族人放下了自己的身份,在外面隱姓埋名生活得平靜安祥,可是突然有一天,聖君出現了,把他們全部都召集到了這裡,說要給他們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擡頭挺胸的生活在陽光下。
可他們本來就已經生活到了陽光下了,爲什麼還要重新經歷一段黑暗,再生活到陽光下?
“先生走過很多地方吧?所以才能畫出這麼有神韻的畫。”
嘉木秀不由自主的開口了:“我本來打算去柘國生活一段時間的,卻被聖君請到了這裡。兩年了,再沒有踏出這個洞穴一步。”立國?絳納爾真正的意圖到底是想讓族人生活得更好,還是滿足他的個人野心,都還有待商榷。
“先生不喜歡住在這裡嗎?”
嘉木秀笑了一下,住在這裡的,又有幾個是真心喜歡的?“你不用套我的話了,我雖然不喜歡聖君的處事方式,但答應了他的事,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你有疑惑就去問他。”
“我只是想跟先生聊聊天。先生在天正呆了多長時間?”
“有二十幾年吧。”三歲之前的事他都不記得了,他是在天正人家裡長大的,十五歲,他喜歡了一個人,跟父母說要他們派人去提親的時候,父母才告訴他,他其實是在世間銷聲匿跡的栢栢族人,只能跟赭翥族女孩成親。他們說既然已經告知了他真實身份,家裡就不能再留他了。他在天正流浪了十年,之後到了西漢,眼看着一個國家從盛到衰,離開的時候,就被聖君的人發現了,帶到了這裡。他證實過自己栢栢族的身份,卻從來沒有去找過親生父母。栢栢族子嗣不易,他們當年會拋下他,定是發生了重要的事,或許早已不在了,他只要隨心所欲活着就好。
“先生聽說過紫陌嗎?”
嘉木秀猛地擡頭,眼神凌厲,然後已飛快地垂下頭,語氣淡漠:“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那先生這一頁紙上抄的是什麼?”蒙書悅揚了揚手裡的書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