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凱,章吉在胤禛附中當差歷練也有幾年,此刻見施世綸逐客,竟是雙雙躬身一禮,便即告辭,讓施世綸也不免心中暗歎四阿哥調教有道。
兩人雖然離開御史府,卻沒走多遠,仍然留在蘇州城的客棧之中,暗中護衛在李衛二人身邊,觀察着施世綸的動靜,並每隔三日便通過驛站將情形報與胤禛。
施世綸果然雷厲風行,不過十天,就帶着一羣書辦扈從奔徐州而去,藉着京查大計的由頭,先是問徐州知州索要去年一年的案卷。徐州知州王翼琛早聽說施世綸的廉明,此刻心中有鬼,怎敢遞上案卷,遂滿面堆笑道:“卑職所轄之地,民風極是純樸,過往一年之中,只有幾樁鄰里糾紛,卑職也都依律而判了。說句惹大人笑的話,卑職有辰光也想着能辦一樁大案子,也好在考察之時,有所承報上憲。可是轉念又一想,沒有案子豈不更好,不正說明吾皇治下,四海昇平嗎?”
施世綸也似和風細雨一般,微笑道:“老兄真好命啊,端的清閒?居然諾大一州,連樁命案都沒有?”
王翼琛眉頭一跳,眼中閃過一絲驚慌,忙道:“若是有命案,卑職豈敢不報?”
施世綸沒有放過這短短一瞬之間的神色變化,裝作不在意地問道:“既如此,也罷,這些公事就放在一邊,兄弟也不用再看這些案卷了。只是兄弟有樁私事,還請老兄幫忙。”王冀琛正暗自竊喜逃出生天,不住得點頭,道:“大人儘管吩咐,下官定當爲大人效勞便是。”
不料施世綸的後面一番話讓他立刻就有樂極生悲的感觸,深悔答應得太快:“如此便麻煩老兄了。聽說本地有位名醫,叫做李崟,曾經伺候過御駕的,現在去職在家。老兄大概不知,家嚴近日身體欠安,家慈自然憂心不已。家兄和兄弟都在四處尋訪杏林高手。此人即在老兄轄地,還請相煩引見可否?”
王冀琛緊張地聲音都有些發顫,道:“此人,此人……。”
施世綸故作不解道:“老兄可是有何爲難之處?不妨,只須老兄爲我穿針引線即可,若是李先生不允,兄弟也不強人所難。”
王冀琛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憋出一句話,道:“大人恕罪,令尊老侯爺有恙,下官理當竭盡心力,爲老大人尋醫問藥。只是,只是下官卻有爲難,這李崟數月之前已因病亡故。”
施世論復問道:“李崟因病而亡?”
王冀琛心跳更快,道:“正是。”
施世綸似乎不經意問道:“老兄消息可確實?”
王冀琛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死撐道:“是。”
施世綸突然面色一變,道:“你可知罪?”
王冀琛嚇了一跳,兩個膝蓋都發軟,差點就跪在了地上。他哪裡經過這個陣仗。他靠着家中有錢,輾轉走了索額圖的門路,捐了一個監生,本來不過是個候補知縣的前程。去年,不知走的什麼運道,太子身邊的人傳出話來,只要自己再出三萬兩銀子,就可以放一任實授的五品知州,而且還是在富庶的江南之地。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知州雖然比知府差了兩極,可也是轄一方之父母。況且又是魚米之鄉,一年也是至少數萬兩的進項。可是,沒想到,當王冀琛交了銀票去吏部文選清吏司拿履歷換赴任文憑之時,卻被人指點着要在這案子上做些文章。儘管當時那名交待此事的官員未曾明說,卻也點出了這是出於太子的授意。雖然王冀琛也覺此事棘手,但又暗自猜度,若是因爲此事能和大清朝未來的皇上搭上邊,未嘗不是一樁好事,至少以後錦繡前程可待。不想,這個當口上,卻殺出了一位施世綸。
王冀琛面上冷汗涔涔,但口中猶自不鬆口道:“下官實不知所犯何事惹大人震怒?”
施世綸冷笑一聲,也不再用私下的稱謂,轉而道:“貴府好生健忘。先前貴府言陳境內無命案發生,又道李崟因病亡故!貴府且看看這宗案卷!”言罷,從旁邊書辦手中拿過一疊文書,擲在案上。
王冀琛的手哆嗦着拾起,纔看了幾眼,便再也繃不住了,脖子都竄出倆行青筋來,急叫道:“大人此舉是何用意?”這份案卷,分明就是豐縣所留李崟一案的存檔。
施世綸嘴角閃過一絲輕蔑,道:“沒什麼用意,只是提醒貴府而已。前兩天,本官請了豐縣縣令到我御史府盤桓幾日,同時用了兵備衙門的官防,調了一隊人馬暫時圍了縣衙,又用本官的印信調了他的底檔出來。若是貴府還是記不起來,本官可以現在就命人將李崟和苦主的棺木擡上這花廳。本官特別請了蘇州城最好的仵作,就與貴府一起開棺驗屍如何?”
王冀琛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木然地看着施世綸將兩口黑漆棺木擡了進來,又命人打開。頓時,花廳之中瀰漫着一股惡臭。王冀琛在也忍不住,半蹲着就嘔了起來。
施世綸憎惡地看了他一眼,喚過仵作道:“你需細細查驗,不得有一絲疏忽。”
仵作應了一聲,先來到所謂苦主的棺前,只看了一眼,就道:“大人,此決非人骨。”而後掂起其中兩塊稍大的,摸了一摸,道:“小人敢肯定,此乃家犬骨殖,且棺中無頭骨。”
轉身走到李崟的棺旁,檢驗了一遍,道:“此人,四根肋骨斷裂,腰椎亦受重創。此兩處傷,可能是生前受刑傷,或遭毒打,當是棺中之人致死之緣由。”
施世綸眉頭一挑,道:“你可驗看仔細了?”
仵作躬身一輯,道:“是,小人看的分明,願署檢驗文書。”
施世綸點了點頭,轉向還在嘔吐的王冀琛,道:“貴府,此刻還有什麼話說?”
王冀琛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頹然道:“下官確有隱情,大人您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施世綸正色道:“國家法紀之所繫,本官豈能如此草菅人命?兄弟勸你一句,好好擬一份供狀纔是正道。聽你剛纔所言,幕後似還有指使之人,若能首告,本官還可爲你寫份摺子給皇上,求個恩典,如何?”
說罷,施世綸便凝視着王冀琛。王冀琛面色灰白,簡直像是死人一般,過了半晌,道:“多謝大人美意,下官想明白了,即刻便去寫供狀交給大人,請大人花廳稍後,下官去去就來。”
施世綸這才面上帶了些笑容,道:“你既然明理,本官一定代爲向朝廷稟報。本官就在此等候,還請速速將供狀擬好。”
王冀琛沉重地點了點頭,步履蹣跚地向書房走去,一時間像是老了二十歲。施世綸一使眼色,一名軍士立時就跟在了王冀琛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