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敘述之時一面細心留意着胤禛的反應,胤禛只是靜靜地聽着,臉上毫無丁點兒欣喜之色,反而閒定入常,盡顧自下箸向暖鍋中撈着狍子肉。佟國維從胤禛面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胤禛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便住了口。
不想,這邊剛住了話頭,那邊胤禛卻像沒事人一般笑着對佟國維道:“佟相,您也嚐嚐,這狍子肉還真是香,、尤其涮在這鍋好湯頭裡,這麼些東西,我一個人怎麼消受得完?”
佟國維苦笑道:“四爺,合着我剛纔說了半天,您這是一點都沒往心裡去?”
胤禛笑容不改,道:“佟相,此刻我們只說美食,不論其它。胤禛現在滿腦子都是吃的,旁的事以後再說吧!”
佟國維長嘆一聲,道:“也罷,不談便不談吧。只是,四爺,此時既然上面生出嫌隙,四爺自己需得拿出個章程。”
此刻胤禛才慢慢斂去了笑容,道:“胤禛受教了,佟相厚待之情,胤禛銘記於心。”
胤禛何嘗不知道佟國維有心襄助自己與太子一爭短長,此刻無非是藉機表達心意而已,然而,穿越時空的自己瞭解歷史的大致走向,太子和康熙之間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父子親情,況且孝誠仁皇后在康熙心中的分量完全可以讓康熙失去理智地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和縱容太子。只是,這些胤禛卻無法對佟國維言明。
倆人於沉默之中隨意吃了片刻,胤禛感覺有了七分飽,便停住了。宮中自幼便教導皇子們要惜福,什麼時候都不能吃的太飽。佟國維本來就是陪客,看着胤禛住了箸,便道:“四爺,按照皇上的吩咐,熱湯已經準備好了,皇上擔心四爺乏了,特意叫備下讓四爺鬆鬆筋骨。等您少歇片刻,皇上還要傳見呢。”
胤禛想了想,道:“我還是此刻便去面見皇阿瑪吧,請佟相先行一步便是,我去換件袍服就來,身上的這件跑了這一路早已污穢不堪。”言罷,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不怕佟相笑話,原道我的馬術還成,不料見了真章才知道自己滿不是那麼回事,腿上都磨破了皮,此刻這褲子都粘在了肉上,生疼生疼的,得趕緊換一條褲子才成。”
佟國維拱手道:“四爺辛苦了,我便先去皇上那裡繳旨。”
其實,胤禛此舉倒也和着佟國維的心意,方纔見三阿哥直奔康熙的御帳而去,本來佟國維心中便有些膩歪,胤禛這麼一緊着去,誠孝二字就更加深得帝心了。
幾乎就在同時,太子正在帳中大發雷霆,凌普、雅格布兩人剛把在營門口胤禛受封的事情說出來,太子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掌重重擊在案几之上,怒道:“好一個老四,真會撿着時候買好討乖,現在就是貝子貝勒的,以後還不爬到爺我的頭上去?”
雅各布見太子越說越不成話,便勸了一句,道:“太子爺,此處不比毓慶宮,人多耳雜的,太子還需慎言纔是。”
不想,話音還未落,太子一個耳光就直接批了上去,雅格布面上頓時腫起一片紅痕,太子指着雅格布,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教訓爺?爺是太子,以後的皇上!慎言?屁!以後連江山都是爺的!爺怕誰?爾等難不成現在就怕了老四,還是現在就要對着老四賣好?”太子就覺得心中有一股憤懣之氣急於發泄,全然不顧自己已是口不擇言。
雅格布和凌普面面相覷,愣了一刻才慌忙跪倒,他們明白,太子此刻不過是那他們當了出氣筒而已。太子,說到底,是因爲極度心裡失衡纔會如此歇斯底里。也難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本來太子此次出京,就是報着接位的心思來的,現在,不僅皇位不得,還眼巴巴地瞧着四阿哥春風得意,太子豈有不怒之理?
發了一會脾氣,太子總算漸漸平息了下來,狠狠道:“凌普,還有一件事,爺得交給你來做。那個醫官,你就瞧着辦吧。”
凌普心中一驚,擡眼望去,正好看到太子冰冷的眼神,便不敢再說什麼,只得道:“着,奴才知道了,這事奴才必定爲爺辦好,給太子爺出這口氣!”
太子點點頭,問道:“你們剛纔說,老三趕着去皇阿瑪那兒?”見兩人點頭,太子急道:“那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叫何柱伺候爺的袍褂?爺也得立馬去御帳!”
待太子趕到御帳之時,沒有看到三阿哥,卻正巧遇見了同樣是匆匆而來的胤禛。胤禛換了一身香色寧綢面膁袍,貂皮端罩,薄棉套褲,青緞羊皮裡皁靴,頂上戴着本色貂皮緞紅絨結頂冠。腿上的套褲是新的,雖說是面裡子,可是磨在依然蹭破皮的腿上,還是一陣陣的抽痛,使得胤禛的腳步很不自然。
本來太子就是來尋胤祉的,所以一直注意着四周的來人,離得老遠就瞧見了胤禛,而胤禛本就沒有想那麼多,再加上光是想着腿上的傷了,直到近前才發現太子,正想着給太子請安,卻被太子攔住了。
太子不陰不陽道:“這不是老四嗎?哎呦,我怎麼敢當四弟你的禮啊?四弟你現在可是風光啊,貝勒上行走,這麼多兄弟裡面獨一份!”
胤禛一聽話中味不對,便知太子心中必然不痛快,生怕招惹了還在氣頭上的太子,當下比平時更恭敬了幾分,規規矩矩地請了一個安,這纔開口道:“太子,二哥,您說這話不是折臣弟的壽嗎?您還不知道弟弟有幾斤草料?我做事情一向荒腔走板的,難得做對一件事,平時都是皇阿瑪和太子包容。”
胤禛雖然謙恭,可太子卻不想就這麼輕易地放過胤禛,不依不饒繼續道:“四弟,不是二哥挑理,你雖得了賞,就算高興,卻也不能不注意儀態,皇阿瑪有聖訓,凡皇子阿哥,應起居行止落落大方,你瞧你自己,走起路來如此輕佻?一扭一扭的,成何體統?就算有功,也用不着這麼顯擺吧?”
胤禛這才知太子吃味很深,卻也不做辯解,只低聲道:“太子教訓的是,臣弟知錯了。”
太子做出一副痛心的樣子道:“我既身爲太子,又是你的兄長,此時即便有不忍之心,卻還是有責任督導於你。你便先在此處跪上半個時辰,好好思過罷。”
胤禛沒有想到太子竟然現場就開銷自己,不由得怔了一下。
看胤禛沒有馬上應聲,太子還欲再加訓斥,就聽身後有人冷冷道:“胤礽,你好大的威風,好大的脾氣啊!”
這熟悉的聲音聽在太子耳裡,就如同觸到寒冰一般,渾身立時打了個寒戰,轉身一看,正是康熙。康熙鐵青着臉,負手而立,看向太子的目光象是能穿透胤礽的身子一般。
其實,適才二人之間的對話早被康熙聽得透徹。康熙這兩日身子清爽了不少,早就想起來舒散一下,前面三阿哥胤祉請見,甫入帳中,胤祉就痛陳自己不孝,跪地痛哭不止,稱早就想速至御前,只是一路以太子爲尊,自己只是扈從,而車馬又都是凌普,雅各布的安排,直把責任推的一乾二淨。康熙在心中長嘆了一聲,倒過來安慰了一番胤祉,恰好李崟入內伺候請脈,胤祉便自告奮勇要與李崟一道爲康熙熬製湯藥,康熙便允了。再後來佟國維進來繳旨,聽說四阿哥回來了,康熙心緒大好,穿戴起來說是想去御帳外透透氣,其實不過是想去迎迎四阿哥,解解心中的鬱結之氣,不想就看見了這一幕。
胤禛也沒有想到康熙居然會出帳來,很是驚訝,跪在當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但眼看着康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胤禛籌措了一下,還是爲太子求情道:“皇阿瑪息怒,都是兒臣的錯,兒臣走路失儀,太子教訓的對。其實太子平時對兒臣極好的。”這話半真半假,太子雖說借題發揮,可確實是不知情,說到底了,也沒有什麼大錯。即便康熙此刻發作了太子,待回頭想明白了,還是要回護於胤礽的,自己還不如幫着太子解解圍來得妥貼。
康熙輕哼了一聲,轉向太子,道:“你怎麼說?”
太子被剛纔那一盆涼水一澆,心頭的火也滅了,此刻緊張的手心出汗,深知若是答對不妥,後果堪憂,當下道:“回皇阿瑪的話,兒子只是督導四弟而已,若是皇阿瑪覺得兒子做的不對,兒子願意領罰。”
康熙本來有些疑心太子是嫉妒胤禛得賞,因而故意尋了個由頭讓胤禛難堪,此刻見太子一口咬定只是就事論事,凡;而有些吃不準了,但還是口氣嚴厲,道:“你還有理了?你成天挑弟弟們的錯,可有反省過你自己?你自己就做得好了?朕說的話,你若是句句都能用心體會,就應當明白,百善之首是爲孝!你可知道胤禛爲什麼兩腿走路彆扭?這是爲了朕這個阿瑪去取藥,三日之內往返千餘里,騎馬磨出來的!若是你如此,只怕比他扭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