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真是之前沒有料到,這一場戲竟是鬧得無法收場的局面。朝會畢,果不出意外,康熙令諸皇子,宗室親貴往弘德殿候駕,繼而宣了胤禩單獨覲見,不過才兩柱香的光景,胤禩倒是出來了,卻是被兩名御前侍衛解出,頸子上還加了黃封的鎖鏈,押在了一旁的廡房之內。胤禟一見,登時面上變了顏色,哪裡還顧得什麼規矩,立身起來,衝着胤禎道:“你我此時不去尋皇父說,更待何時?”胤禎亦是鐵青了面孔,起身便往弘德殿內衝。
跪侯着傳見的衆阿哥被這一幕驚得面面相覷,胤祉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胤禟,你!”,便生生壓住了後語,側轉了頭,急急和胤禛道:“四弟,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呵?”胤禛雖是方纔一時間也有些亂了方寸,此刻卻又復了冷靜,對着周遭楞住的衆人高聲道:“還不攔住他們?!真的要讓兩位阿哥衝撞了聖駕,添上一宗罪不成!”
弘德殿旁的扈衛這才緩過神來,兩個對一個,張開了膀子把二人攔在門外。胤禎見生闖進不去,大聲叫道:“皇阿瑪,兒臣等有下情奏稟!八哥冤枉!”末了一句,拖長了音兒,還真帶了幾分淒厲,才嚷了兩聲,便見總管李德全轉出殿門,衆人一時之間都屏住了氣息,胤禟、胤禎也不由心提到喉嚨口。李德全稍輕了輕喉嚨,語氣如常道:“主子傳各位阿哥覲見。”胤禟與胤禎相視一眼,各自推開侍衛,直闖了進去。
待雅爾江阿緊趕慢趕到了弘德殿,照着口諭不報名便入了殿內時,卻着實被內裡的狀況駭的當場冷汗頻流。只見康熙有氣無力地歪倒在御座之上,左首旁胤祉跪着,正可勁地幫着擼康熙的背順氣,右首是胤祺,右掌上裹着厚厚一層白布,印出星點血漬,御案之下胤禛死死按着十四阿哥跪着,可胤禎滿臉俱是不服氣之色,一旁胤禟也不作聲,只是面色陰鬱得令人發冷。胤祐神情慌亂,目不轉睛看着御座上的康熙,幾名小阿哥都跪伏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陪着一同入內繳旨的顧問行看着康熙這般光景,不由帶了些哭音,奔上去幾步:“主子您這是怎麼的了?”情急之下,原本早已改得了溜熟的京腔都帶出了之前的保定口音,結果被李德全狠狠剜了一眼,嚇得躬身一旁,不敢再多言一句。
雅爾江阿略一思忖,跪在胤禛身後,定了定神,道:“簡親王,宗人府宗令雅爾江阿奉旨見駕。”半晌,才聽的康熙暗啞着出聲道:“你來得倒巧,你跟這兩個目無君父的畜生說,他們是個什麼罪過!”雅爾江阿全無頭緒,又思忖着康熙這頭一句是不是別有用意,自然囁嚅着說不出個章程。康熙一把甩開胤祉的手,坐起身來,指着胤禟、胤禎,憤然道:“胤禔之前就與朕奏說允禩好。哼,他胤禩當真是好麼?依着朕看,他不過是在圖博虛名!讓他內務府視事,凡朕寬宥、施恩澤處,胤禩俱歸功於己,這可是君臣之道?長此以往,豈不是又出一皇太子?”稍頓了下,康熙微微喘了口氣,又道:“況且胤禩覬覦儲位久矣!大寶豈是爾等可妄行窺伺的?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早有所查,方將他鎖拏,交與議政處審理。朕還沒死呢,你們就這般上趕着勾連胤禩,圖得究竟又是什麼?”胤禎雖被胤禛按了在地,此刻卻強扭着頭頸,大聲辯道:“兒臣方纔便說了,八哥絕無此意,還請皇阿瑪聖鑑!”話音未落,面上已吃了胤禛狠狠一掌:“你還說!方纔的教訓忘了麼,沒看到皇阿瑪被你氣成什麼樣了!”胤禎想及適才康熙拿着佩刀就要朝自己劈來的樣子,心裡也是一凜,要不是胤祺跪抱着康熙攔着,只怕此時自己便是屍橫於地了,終於訕訕不再多言。
康熙氣極反笑,道:“你攔他做甚麼!方纔那些激昂的話朕都聽了,還在乎多聽這兩句麼?”瞟了皇子們一眼,話裡滿是譏諷之意:“既是要朕聖鑑,那不如朕替他說了,他們兩個的心思無非指望胤禩做了皇太子,日後登極,封他們兩個親王麼,誒,朕生的好兒子呵,他們是真有義氣,不過只是些梁山泊義氣!”聞康熙言,怕他又要發作,胤禛急忙叩下頭去:“皇阿瑪暫息雷霆之怒。兒臣等自幼受教,詩書理義從不敢忘,孝悌兩字更以爲至尊之訓,豈敢妄作他想?今時皇父鎖拿胤禩,兩位弟弟心急,一時只想着兄弟間情,忘了君臣父子之道,亂了規矩。請皇阿瑪念他二人年紀還輕,行事偶不知分寸,從輕懲治罷。”胤祉連忙接道:“四阿哥說的極是,前番歷多事之秋,人心難免惶惶,只胤禟、胤禎素來莽撞的緊,卻不是有心機之人,皇阿瑪犯不着與他兩個生氣。”兩個阿哥都是勸,然語義卻是大不相同,聽得康熙耳內,心中冷笑不已。
胤禛所言,雖點出了胤禟胤禎的罪過是違了孝道,卻也爲他們辯說了一番,一個“悌”字爲由,若以此處置,便不是什麼大罪過。而胤祉之語,卻是大有文章。“多事之秋,人心惶惶”,多的什麼事?無非太子被廢,長子被圈!惶惶的又是什麼?生生是應了之前的圖謀儲位一說。接着似爲那二人辯解,說他們不是有心機之人,那麼,又是哪一個在他二人背後興風作浪,引出如此風波?照胤祉的說辭,明着是幫兩人說情,卻暗裡又扇了一回火,不僅是被鎖拿的胤禩,胤禟、胤禎二人黨附的罪過,怕也是砸實了去。誒,龍生九子,各懷心事呵,三阿哥胤祉,看着似乎只知修文事的,沒想竟也有覬覦的心思。
康熙念及此處,欲立身而起,卻把一旁的五阿哥胤祺嚇了一跳,以爲康熙又要誅殺胤禎,急忙抱膝而陳道:“皇阿瑪,不要呵!”康熙頓了身形,憐愛地輕輕拍了拍這個平素裡有些笨嘴拙舌的兒子,看了一眼胤祺方纔情急之下將佩刀有些生硬奪去之時被割傷的右手,暗自嘆了口氣,復坐於御座之上。轉向雅爾江阿道:“你說,似他兩個不肖子大不敬,該置何罪?”
雅爾江阿立時鬆了口氣,康熙的意思他已瞭然,既點出了是子不敬父,只要沒扣個忤逆的罪名,那便不是大罪過,況且,此處,康熙並未再提兩人黨附胤禩之事,當下道:“奴才以爲,可杖責二十,以爲後者戒。”康熙點了點頭,指着胤祉道:“你是兄長,你來執刑,胤禎杖責二十。”轉首對李德全道:“把胤禟叉出去,這畜生,朕看了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