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硬是等佟國維跪叩之後,才伸手虛扶了一下,道:“佟相一路辛苦了。皇阿瑪可是有什麼旨意嗎?”
佟國維心底冷笑:不問皇上身體如何,卻直接開口問旨意,太子想坐龍庭的念想也太急了些!
佟國維面上堆了幾分笑容,聲音也因爲剛剛趕路急了有些黯啞:“太子,皇上這幾日甚是思念太子,讓奴才請太子速往皇上駐陛行營。”
太子聽後不免心中竊喜,暗自猜度大概康熙是自知不起,方纔會催促自己儘快前往,於是又問道:“皇阿瑪近日病情可有起色?”
佟國維自然知道太子是什麼心思,斟字酌句地答道:“皇上一直龍體違和,太醫院用了多日的藥,卻不見起色,昨日裡前營裡一位徐州來的醫官換了一張方子。奴才趕着出來迎太子,也不知到底這新方子是不是對路。”然後,佟國維頓了一頓,又問道:“怎麼不見三爺?”
太子見佟國維回的有些躊躇,更是以爲康熙病情深重,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告訴自己必須做孝子狀,簡直馬上就要喜形於色了,根本沒有聽到佟國維之後的一問。凌普也注意到了太子臉上若隱若現的歡悅,趕緊輕咳了一聲,代替太子答道:“回佟相的話,三爺身子骨有些不適宜,還在帳子裡歇着呢。不如太子和佟相先行趕往行營,請託合齊大人帶一隊人馬隨行護衛,就由奴才伺候着三爺,督促其他人隨即趕上,如何?”
太子這才意識到自己險些失態,便掩飾地一笑道:“剛纔我聽到皇阿瑪的事兒,一時神傷,竟是怔了一發,讓佟大人見笑了。凌普的主意不壞,老三大約是受了風寒,身子不適,所以我們路上一直走得慢了,我何嘗不心急呢?就照凌普的意思吧。佟大人請稍候片刻,我去換身衣服,稍候我們就啓程,讓老三他們慢慢地後面跟着就是。”
佟國維剛纔的回答是一路上琢磨了很久的,既滴水不露,卻又處處引人遐思。尤其一句換藥,便讓人以爲康熙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用,太醫院束手無策,這才死馬當成活馬醫,調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醫官暫且一試,甚至,更可被猜度成太醫院無奈之下索性找人頂包,若是康熙不治,太醫院便可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太子一面換着石青團龍行褂,一面回味着佟國維剛纔的神情和言語,怎麼想怎麼都覺得自己的推斷不錯,此去行營必定承繼大統,自己該怎麼統御羣臣,又該怎麼面對那一羣手足兄弟呢?越想越有滋味,直到凌普悄悄地溜入帳中才回過神來。
凌普滿面堆笑,輕聲道:“給主子爺賀喜了!”
太子低聲佯斥道:“莫要胡言亂語!皇阿瑪臥病在牀,我此刻心急如焚。賀喜之有?”
凌普連忙輕啐了自己一口,道:“奴才混,主子千萬別介意。不過奴才真是爲主子爺高興。”
太子心照不宣的笑笑,道:“回頭催着點,別再耽擱了,瞧瞧你們,這一路上,你和雅各布天天胡吃海喝的,不到晌午不起身。還好老三就是一個書蟲,天天鑽到故紙堆裡去,不知道這事,否則傳揚開來,被御史們知道了,參奏上來,你們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們?饒是我有心維護,頂着個孝字,我也不便徇私啊?再說,往後你們都是臺閣大臣,我要好生倚重的,總要有些古大臣的風範纔是。”
凌普其實心知肚明,這次路途延誤,太子自己纔是主腦,一路上悠閒自得,日上三竿才拔營,不到黃昏即停駐,還時不時地讓自己和雅各布爲他找些女子玩樂。此時,太子把事都怪在了自己頭上,但是太子就是自己以後錦繡前程的大靠山,此時自然要緊着巴結,便道:“奴才謹遵太子教訓。奴才就是一副不成器的德行,還得主子爺好好調教。不過,凌普的忠心主子爺是知道的,爲了主子,凌普趕捨得這一副皮囊!”
太子點了點頭,又吩咐道:“多長几個心眼。”說罷便出了營帳。
凌普連忙拿起一副披風,追了出去,輕輕地系在太子的頸間。
佟國維已在外面候了一會,馬匹由雅各布找人張羅着吃了些草料,就等着太子一起上路了,看到太子出來,便迎了上去。
太子正要開口,就見三阿哥胤祉急急匆匆地趕了來,太子怕胤祉露餡,便搶先開口道:“老三,身子不爽就別出來了。佟大人又不是外人,不礙的。”
佟國維見胤祉紅光滿面,一臉的容光煥發,早猜出太子是自己貪玩延誤,卻拿三阿哥來搪塞,只是不點破。
看着佟國維要給自己請安,胤祉一面慌忙伸手去攙,一面道:“免了免了,論公,佟相現在是皇阿瑪的股肱之臣,論私要是在尋常人家,我得管佟相叫外公呢。這禮怎麼受得。”說罷,又望了一眼太子道:“二哥關心臣弟,說是這一路艱險,要令行禁止,沒有什麼大事不要別隨便出帳,可佟相來,必是有大事吧,若是皇阿瑪有旨意,而胤祉躲起來,可不叫人誤會了去?”
佟國維心中暗笑,這兩兄弟明面上是兄友弟恭,可說起話來卻是爭鋒相對。適才胤祉一番話,分明就是在說這一路上都是太子主導,把自己的責任摘得一清二楚。太子知道剛纔是自己理虧,此刻有些尷尬,但被胤祉一番搶白,心中總有些不爽,便道:“佟大人傳了皇阿瑪口諭,叫我即刻趕赴行營,因與你干係不大,我便沒有着人去找你。我和佟相先走一步,你且和凌普一道,率衆人也加快些腳程。”
這話裡透着得意思讓胤祉一愣。康熙抱病之事,胤祉所知不詳,只是在康熙讓自己即刻趕赴行營的旨意中才可管窺一二,詳情太子一直隱瞞着,所以胤祉一直只是以爲康熙略有微恙,而此刻太子的態度和語氣卻讓胤祉有些不詳的感覺,莫不是父皇病在不起,而太子趕着去承接大位?若真是如此,方纔自己有些賭氣的那番話豈不是已惹下了大禍?胤祉腦筋轉的很快,當下躬身道:“臣弟謹遵太子諭。”根本再不提一字皇帝口諭之事,語氣之恭順讓太子很是得意,心道:胤祉還算是個識相之人。
這一幕,佟國維看在眼裡,嘆在心中:天家子孫,竟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哪裡還談得上有什麼父子兄弟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