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即爲萬壽之期,依着禮部既定之儀注,這一日皇帝臨朝御太和殿,禁城內外共受宗室諸王、文武大臣、外藩來使、士民耆老朝賀。三月十七日,康熙自暢春園回宮,爲使遠方臣民鹹得瞻依儀仗,仰覲天顏,故設夾道數十里,結綵棚以慶萬壽之典儀。鑾駕進城之後,皇帝自景山西門落輦乘轎,由神武門入宮,然慮及鑾駕、行駕兩處各需費時,又恐不及,爲免去這一節,禮部尚書碩色等,照嵩祝等人奏復的意思,奉旨將鹵簿大駕同等置備兩樣,宮中園中兩處各陳列一班,祗候聖駕。
是日黎明,康熙便自暢春園起行,奉皇太后先行還宮。暢春園大宮門外設大駕鹵簿,乃是照着天子的全副儀仗序次,爲郊祀、巡幸所具,黃、赤、青、白、黑的五色龍旗迎風獵獵,繡金雙龍翠華羽扇高張,陳設中,由大駕鹵簿先開路,身負寶瓶,繡蹬金鞍的五隻大象趨前,分列於御道的左、右、正中處,接着依次排開大馬輦、小馬輦、玉輅、大輅、御小轎五乘,跟着便是分着禮服的校尉、教坊司樂役及奏樂太監人等環列,各持武備弓刀,並持笛板鼓樂導引前行。
隊列居中最爲耀眼處,乃是內外由二十八名黃翎、花金頂、紅花衣、鷂子鞋的步武校尉所擡涼步輦一乘,步輦以曲柄明黃傘蓋、白馬十匹爲縱列前導,隨後兩側便是身着蟒袍補服的內大臣、領侍衛、執事太監人等,百十餘人左右擁護,次後又有步騎侍衛儀仗百人,分兩層各持弓執纛,一溜呈雁翅列排開護衛隨擁。這星月環拱處正是康熙所乘御輦,一眼望去直是翎頂輝煌、綿延不絕,康熙御輦之後便是皇太后的鑾駕儀仗,亦是傘蓋、旌幡、節鉞集簇,密密麻麻的宮人、侍衛影從,兩宮儀仗之後,纔是軍容嚴整的八旗健旅,步軍、護軍兩營武衛,千乘萬騎,填溢道中,真真好一副雲屯雷動之像。
自暢春園至西直門,沿途共十七裡,各有官民士紳請準所搭建的慶祝龍棚、祈福經壇、演劇臺並大小彩坊等,聖駕行經該處時,各處便可行接駕行叩覲之禮。原照禮部儀注,皇子皇孫俱需扶輦隨行,以此執禮而盡孝道之重。後康熙慮及路途遙遠,又兼禮數繁冗怕諸人顧不及,便也就索性免了大部皇子皇孫的隨行之禮,只令郡王爵以上阿哥步行隨行,其餘各人等皆令於暢春園大宮門內的清梵寺經壇誦經,待鑾駕起行時跪叩恭祝便即成禮。
清梵寺位於暢春園小東門側,寺前通大宮門直道正中央,矗立着一座五色錦繒大彩牆,牆上以正紅綵緞結着“萬壽無疆”四個大字,遙相呼應寺前大彩坊上的雙聯,“普天共效三多祝,大地齊呼萬歲聲”。此處大彩坊內所建的萬壽經壇,爲御道途徑的第一處經壇,諸皇子以胤禩爲首,俱於此處恭誦萬壽經;經壇後又有一座形制稍小的經壇,以內外各處太監總管以乾清宮總管太監顧問行爲首,也隨了在此恭誦。
時儀仗出暢春園花洞,過雙閘,聖駕進大宮門時,便有前導太監趕來知會此處,衆人於是早早預備起來,待鑾駕途經經壇時,在場諸宗室臣工早已烏壓壓地離席跪了一片,嵩呼萬壽無疆。然康熙並無旨意經停此處,是以鹵簿、御輦照章仍是緩緩前行,待後頭侍衛儀仗也已過了彩坊夾道之時,領班跪在前頭的胤禩方站起身來,凝望了遠去的儀仗一時,面上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朝身後衆人隨意道了句,“諸位弟弟也都起來罷。”此時俯首在後的一衆蟒袍玉帶當中,一個面容清瘦的人勉強擡起頭來,癡望着遠去的鑾駕一時,又在那幾個扶輦隨行的四團龍吉服中尋找起熟悉的身影來,卻依舊毫無所得,不禁眼中蒙上了一層黯然之色。
前頭的胤禟跟着胤禩站起身,本就極不屑地撣着衣袍上的塵土,這下眼風一轉卻是瞅見了他,不禁面上顯出兩分鄙薄的神色,就在他扶膝起身的那一刻,當即譏出一句道,“人家此刻是正得意的緊,不定跟在聖駕前頭回話兒呢,十三弟何不這就追了過去,免得過了今兒,明兒更沒見駕的份了不是?人說兄弟一體,我怎麼就生瞧不出來啊?”這話引得胤禩忙回過頭來,趕忙喝止道,“九弟!當着人前,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原本跪在胤祥身後的胤禎倒是不覺,聽了胤禟這話,方纔注意到胤祥的神情,看他起身艱難,正猶豫着要不要近前去攙胤祥一把,就聽得胤祥冷冷道,“呵,在場的哪個不是兄弟一體,小弟就不勞九哥費心了!”胤禎聽得這一句,突地想及自己那得意的胞兄,方欲伸出的手又拳了回袖中,手心攥更緊了些,心中直是說不出的一陣膩歪。
胤祥所尋之人自然是胤禛,只是胤禛雖隨在御駕儀仗之中,卻是另行得了旨意,一面兼着總掌關防的差事,一面又要與禮部、鴻臚寺、內務府共同操辦此番萬壽盛典之儀的,是以與別個皇子不同,縱是前後左右的再怎麼喧嚷熱鬧,卻一刻也不得觀風景的閒情雅緻,倒要來回走動看顧着,使人分別與前頭在普慶寺、萬壽寺等處接駕的溫達、馬齊傳遞消息,胤祥此刻自然也尋不見他。不過經此一來可是苦了胤禛,逢着康熙興起,落輦慰問各省耆老官民、包衣將佐,又得隨着衆人跪叩;逢着接駕地方有不合禮制之處,還得奔了去趕緊措置妥當,以防失儀之漏,別人步行隨了三四里的光景,他便是少算算也需來回折騰了個六七裡。好在寶柱一向是個辦差得力的,隨在胤禛身邊,多少能幫襯他個一二,也少了胤禛多費這許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