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頭上,康熙就離宮移駕暢春園,後又駐蹕南苑,宮裡宮外的看着,倒也都消停了不少。雖說經九月底胤禟、胤禵幾個那一鬧,直把康熙氣的幾要犯了舊病,可除了當時在氣頭上責胤禵的那二十板子,事後對幾人也沒有再加懲處。胤禛好幾回籍着給德妃請安的時機,單尋下機會,找胤禵很是說了些個勸誡的話,誰知胤禵半點不買賬,每每都叫他不軟不硬地給頂了回來,胤禛轉念想想康熙既不在宮裡,阿哥們不奉召又輕易不得見,料應出不得什麼事,也就懶得再跟他計較。
胤禵骨子裡本是個驕矜的性兒,那日在康熙面前就抵死強抗,萬分的不懼,哪裡還能事後在胤禛面前犯了慫?不過當日見康熙雷霆震怒之下就抽了刀子出來,他其實心裡也是起了一哆嗦,不過仗着皇父素來愛重一個兄弟情義,自己又是有骨氣的人,只嘴上還犟着罷了。胤禵雖然明面兒上頂了胤禛的訓誡,可那些告警的話還是實實在在的着落到了心裡,是以胤禟幾次相邀,他都只推說居宮養傷,不敢再大剌剌明火執仗地跑去同胤禟搞那些個密議情事。
而宗人府既沒有再得到嚴令索拿胤禩,雅爾江阿對康熙先頭的旨意,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囫圇揭了過去。誰知過了半月,雅爾江阿剛把裹在腦袋上裝病的巾子扯下來,一口氣還沒鬆勻乎,三阿哥胤祉那裡又揭出一件驚天巨案來。據胤祉奏稱:一個喇嘛名叫巴漢格隆的,原是他牧馬場上的,素日醫人醫馬都通些看治之道,後來不知怎的被大阿哥知曉此人,派侍衛色楞、雅突兩個喚了去幾次,此後他那裡的兩個喇嘛明佳噶卜楚、馬星噶卜楚便同巴漢格隆常有往來,盡是談論些巫卜之術,卻不避人。既是不避人,原也不覺又什麼大礙,只近些日子忽覺的奇,三人在京裡呆了也有十餘年,都是通國語、漢話的,但每談論起魘咒之術必使的是藏話,牧馬場的奴才有通曉的,報了管事,胤祉這方覺得不安,才明白奏與康熙知道。
康熙原就疑心廢太子邪祟附體,顛倒昏聵喪了心智,才致種種行狀悖亂。時聖駕在南苑行獵,聽了胤祉所奏,震怒之下立旨一等侍衛拉錫索拿三喇嘛、直府侍衛及涉案諸人,又命刑部侍郎滿都即刻查審,三日報結。案子起先沒過宗人府,可刑部報到康熙處的案情着實駭人,巴漢格隆等供,是直郡王胤禔欲詛咒廢太子,令其等用巫術魘鎮是實,侍衛拿人時,又在誠郡王牧馬場中就地掘出埋藏魘鎮物件十餘處,可謂是人證物證俱在。
康熙又命顯親王衍璜會同宗人府徹查,大阿哥本就押在宗人府,照例刑部沒有干預之權,遂移了卷宗過來。冬月裡頭連着幾日拿人夜審,雅爾江阿真覺有些頭疼腦熱的,可越查事兒越捅出來的多,參與魘咒廢太子一事的還不止那幾人,喇嘛鄂克綽特巴已在直郡王府拿獲,喇嘛扎什盆蘇克羅布藏扎什在逃,另還查出數年之前的一節,大阿哥門人蘇齊從毓慶宮太監楊得志處誆得了太子的貼身之物,俟後又往西邊兒的宗累格隆陶州,引誘該州呼圖克圖在藏地陰行魘咒,隨行的王府典儀布彥圖知情慾行出首,大阿哥又命蘇齊將布彥圖就地滅了口。一些曾遭太子無故責罰人等,旬月傷重身死,原是坐了太子的罪過,審結下來,卻是大阿哥着侍衛雅突等陰謀殺害,更有皇太子暴戾之流言,皆是其令人傳於外省、藩國……,也脫不了幾位皇子的干係。一樁接一樁,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查出來,雅爾江阿焦頭爛額,這會子真是連裝病的心思都沒了,念起自家阿瑪簡修親王雅布任宗令時的清貴,當真是長嘆了一口氣。
又是小半月過去,接連傳出消息,先是康熙從南苑突然回宮,當日便召見了形同軟禁的八阿哥胤禩,隨後又召見了廢太子胤礽,令其從上駟院移居鹹安宮,後是明發上諭,大阿哥胤禔由宗人府議罪革爵圈禁,一時間,京裡波瀾驟起。
屋子裡的下人都退了去,佟國維臥在病榻上,一邊看着邸抄,一邊聽着隆科多將近日時聞一一詳述,面上只一副沉思之色。隆科多說了有近兩個時辰,口乾舌燥的,佟國維一聲沒吭,這叫他好生納悶,不由道:“不是,阿瑪您這犯不上呵,究竟爲了什麼這是,兒子隨扈出去才一個來月,您老就病成這樣兒,哪能呢?”佟國維正想着,聽了這句,臉色陡地一撂就要訓斥,隆科多趕緊接了句:“您別動氣,我這不納着悶兒呢麼,可阿瑪您要有什麼主張,好歹說給兒子知道,心裡頭也備個底兒不是?大阿哥作孽是沒救了,瞧着那就是跟太祖朝的褚英一樣兒的地步,八爺那裡看着,主子反倒像是有高舉輕放的意思,您這時候裝病躲個什麼啊?”
“裝病只是避人?”佟國維兀地一問,倒叫隆科多愣了一愣,琢磨了一發,還是不解,“阿瑪的意思是……”佟國維擱下手中的邸抄,斥道:“半點不長進!要我說,前兩年革了你的副都統,一點不冤!辦大事沉不住氣,用不得心,見天兒的躁性,你還指望有什麼前程?”說着,又看了一眼隆科多,“是到議儲的時候了,你說與我聽聽,什麼叫做主子對八爺那頭高舉輕放?”
隆科多目中一閃,乾脆將椅子挪近了些:“大阿哥被圈,鑲藍旗的佐領都叫撤了,一半給了他長子弘昱,一半給了十四爺。聽說當初要治八爺罪的時候兒,十四爺幾個死保八爺還衝撞了皇上,可也沒見說皇上要怎麼十四爺不是,且不論十四爺還是個沒封爵開府的阿哥,這麼着就分給佐領屬人不合規矩,單衝賞佐領這件事兒講,可見那位爺還是得皇上聖眷的。”隆科多想了想,又道:“還有一宗,兒子隨扈,聖駕自打到南苑就一直抱病,二十三早上忽見旨意說是回宮,可皇上那天在乾清宮前後腳一共就見了兩人,一位二爺,一位八爺,這說明什麼?如今八貝勒府門口的侍衛跟護軍都撤了,兒子是覺得,皇上這明擺着是寬宥的意思。”
佟國維冷冷一笑駁道:“豈止寬宥,怕不多時就要復爵了。這一個個宗室都只是知情不舉,末了革爵撤差罰俸,哪個是得了大罪,樁樁件件單只是大阿哥一人之過,你信?那要只大阿哥一個謀通首尾,又怎會蠢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拿自己的罪過去皇上處給八阿哥上眼藥?你別忘了,張明德一案,是溫達擔綱掌纛的,要沒有皇上的授意保全,他不可能、也不敢會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領銜出這麼一份任人說不通的題奏。”
隆科多聞言,一拍大腿:“着啊!阿瑪說的是。”跟着又覺不對,小聲探問道,“阿瑪如今,可是轉了心念?但是議儲卻是輕易碰不得,勞之辯這事上,皇上那兒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兒的沒有優恤老臣啊。”
屋門外,佟府老管家在外隔着窗子,恭聲稟道:“主子,馬爾齊哈遞了手本,候在花廳,說是想一瞧公爺的病症。還請主子示下,見是不見……。”
“馬爾齊哈?”隆科多側過臉,大起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