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貝勒府中人人噤若寒蟬,守在胤禩牀前侍奉的兩名小太監更是努力將身形往後縮,生怕再於這當口上惡了內里正在大發脾氣的八福晉。八福晉瞟了一眼病懨懨的胤禩,聲音愈發尖刻:“今兒這已經是第幾撥了?作踐人也不興將自己的兄弟往絕路上逼罷!這府裡的長史也是閒吃乾飯的,沒看到爺都病得起不了身了,就幫襯着告個病,皇上還真會怎麼了咱們爺不成…。”胤禩早已是有氣無力,此時聽了這些個多有不敬之處的怨懟之詞,面頰變得更是慘白,努力伸手扯了下八福晉的衣襟,低聲道:“我知福晉爲我抱屈,可眼下又能如何?再說這些個,怕是又多了一樁添禍的由頭。”八福晉卻是個性子極剛的,當即冷冷一笑道:“爺到這辰光還能再倒黴到哪兒去,左不過我陪着爺一起圈在這裡,皇上是慈父,斷不會撂下面子送爺上西市。”“你…,誒!”胤禩重重嘆了口氣,吩咐身旁的小太監:“沒眼力見的東西,還杵着幹什麼,還不快扶着我去迎迎四王爺?”小太監這才慌亂着兩人一同伺候着攙起了胤禩,將他半架半扶着到了正廳。
胤禛知道胤禩此時的境遇,與他同胤祥分析的並無二致。他自己也是斷然不信胤禩會愚蠢到以將死之鷹敬獻給康熙,所以他實實地不想接這個倒黴差使,可偏偏事兒卻由不得他。從胤祉,胤祺,胤祐,但凡今兒見了康熙的皇子都被遣了同一個差,申斥胤禩。胤禛早間就聽了信,本不打算再遞牌子,躲在戶部正堂內坐纛管事,可魏珠卻帶了康熙的口諭,着他即刻覲見稟奏所任各差,胤禛無奈之下,也只能隨着幾位兄弟之後,領命再往胤禩的府上走這一遭。
眼下見了顫巍巍被太監扶着才能跪下的胤禩,胤禛心內也是多少不落忍,卻只能狠下心思板了面孔立定,道“奉旨,八阿哥胤禩仔細聽了…。”胤禩強自支撐着聽完了那一句句誅心之語,額頭上早已是掛滿了汗,身子更是抖動地像秋日樹上掉落的葉片。他心中清楚,他於皇父處,只怕這一回真的是恩斷義絕。
申斥已畢,胤禛見胤禩還是怔忡着跪着當地,便走近兩步將他攙扶起身,聲音中半是關切,半是責備:“地上涼,如何還不肯起?八弟,你既身子不爽利,就更當好生保重自己纔是…”胤禩還是有些恍惚,半側了頭,面上只是木然:“四哥,皇阿瑪果真如此厭棄於我,我還惜着這副臭皮囊做甚麼?”胤禛嘆了氣,扶他坐下,方再勸道:“皇父因着這事,聖體違和,一直心悸不已,這幾天,沒少宣太醫院的差使。眼下即便責你幾句,做子臣,聽着便是,萬不可生出怨懟之心。日子久了,待皇父心平氣和之時,未嘗不會…”胤禩卻只是慘然,道:“許是這幾年流年不利,在阿瑪處動輒得疚,眼下雖說只是申斥,難免隔幾日便被圈了。小弟一貫是身子弱的,怕是挨不了多久,若真到了那一日,小弟的家眷…。”胤禛打斷了他,道:“又說這起子混帳話,仔細真妨了什麼關礙!”見胤禩如喪考妣的模樣,胤禛稍緩了語氣,道:“皇父也算留了餘地不是,眼下既沒有革爵,亦沒有進一步的處置,當只是冷着你一段罷了。”
胤禩這些日子苦悶,爲怕有牽連,他知會九阿哥十四阿哥等都少來他府裡走動,剩下的兄弟自然多是避他不及,眼下難得有胤禛說了幾句溫煦的話兒,他也就敞開了心聲,話脫口便出:“如同皇父這些年冷着十三弟一般麼?”胤禛心中不悅,立時也是蹙了眉頭,道:“這話真是愈發不着調了。”胤禩苦笑着道:“是了,我本就是個不着四六的忤逆子,竟然敬獻死鷹與皇父,乃至皇父龍體不豫。似我這般不孝之人,還有何顏面說這些?”胤禛眉頭皺的更緊,道:“看來勸你亦是無用。你實是個心思重的,整日價琢磨這些,倒不如灑脫些個,說不定皇父還能更看重些。”
正在此時,十四阿哥胤禎推開攔在身前的貝勒府長史,氣咻咻地衝了進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衝着胤禛就嚷道:“四哥常年修佛,哏節上卻也真夠忍心,沒見八哥這番遭了難,你還如此咄咄相逼不成?”胤禛無奈地看着他,雖並不忙開口折辯,面孔卻已然更是陰沉,胤禩慌忙道:“十四弟,四哥是奉了旨意的…。”“那又如何?”胤禎一副渾不在乎的模樣,對着胤禩道:“八哥,你萬般皆好,便就遇事秉性太弱,這事,就得見了皇阿瑪辯說清楚纔是。你倒好,生怕連累我,不讓我上門,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今兒來探,你還不定讓人怎麼欺負。”又轉向胤禛,聲音更是高昂了幾分:“四哥素來兄弟裡面人情好,若真有心全兄弟之情,與小弟一起去幫着八哥和皇阿瑪分說如何?長眼的哪個看不出,這回的事兒,純粹就是有人故意栽贓八哥頭上。”“十四弟!”胤禛見他鬧得愈發不成話,再也攏不住火氣,勃然做色道:“敢情天底下就你一個明白人,別人都是兩眼一抹黑麼?你若想此時再給老八添事,你現在就去請見皇父,我絕不攔着你。”胤禎的面色急變,“…你!”胤禩慌忙拉了一把胤禎,道:“十四弟,四哥這些話確是爲了你我好,依着現下的情勢,斷不可莽撞。”胤禛已無心多留,稍一擺手與胤禩算是打過了招呼,懶得再理會胤禎,徑自離去。
胤禩把胤禎拉到堂內坐了,自己已是虛汗出了一身,緩了口氣,才道:“這次的事,我算是想透了,怕皇父心內也如明鏡一般,只是借了時機挫磨我。看如今,皇父與我父子之情…,只怕淡得緊,而我也是再成不得事。以後…,八哥約是要仰仗着你們了。我也別無所求,能安然度日就好…。”胤禎越聽越覺不是滋味,卻又不知從何安慰,只得重重嘆了口氣:“八哥萬不能心思太重,別人我說不好,弟弟總是惟八哥馬首是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