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定、霸州一帶足足盤桓了二十幾日,胤禛才帶着寶柱和年羹堯返回京城。回到自己府中,剛喝了小半碗冰鎮桂花綠豆湯,還沒和烏拉納喇氏說上兩句體己的話,就見秦順站在花廳外朝內張望。胤禛府上的規矩一向甚嚴,除非有要事,秦順斷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
胤禛苦笑,隨手將碗放下,衝着秦順輕斥道:“也不知道讓你主子享幾刻清閒,還傻愣着做甚麼?有事就進來回事兒!”秦順乾笑着進來打了個千,道:“于成龍大人聽說主子回了京,這會兒已經在府門外候見。奴才知道主子這會兒必然疲累,見不見於大人,奴才不敢自專,還請主子示下。”
胤禛面孔一板,道:“怎麼,這麼多話,想在你主子面前邀功還是怎的?速去請於大人前廳用茶。爺去更衣,稍後便至。”頓了一下,又吩咐道:“去把年羹堯也尋了來。”秦順吃了訓斥不敢再多言,“着”了一聲便往前院走去。
胤禛起身去更衣,卻見烏拉納喇氏一副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堪堪地停了步,道:“芸娘可是有話對我說?”烏拉納喇氏猶豫了一下,才道:“妾覺得爺對府內的下人許是苛了些。”胤禛一楞,道:“芸娘這麼認爲?”烏拉納喇氏緩緩走到胤禛身邊,道:“有些事本不是妾該置喙,但事關着以後府內的安寧,妾還是不得不說道一二。爺對着那些奴才鮮有好臉,常常只罰不賞,日子久了,有些人不免生出些嫌隙,若真是與爺離心離德,便不免被人利用。”
胤禛心頭一沉,沉吟道:“即如此,倒要費些心思琢磨咱們的家事了。此刻於成龍在前廳相候,倒不好讓他等得太久,稍後還相煩芸娘細細再說與我聽。”
匆匆換了身乾淨的皇阿哥四團龍服之後,胤禛便即來到前廳。于成龍有些拘謹地打偏坐着,手裡半端着杯茶,卻怔忡着沒有往嘴邊送,不知其時神在何處。胤禛輕咳了一聲,纔將于成龍的思緒拉轉回來。于成龍連忙撇了茶,上前告罪見禮。胤禛上前扶住了,細細打量了于成龍一番,道:“自上次前營一見,振甲瞧着似乎又清減了些。曉得你運糧辛苦,本該好生讓你將息幾日。只是這治水一事,數朝野之中,舍振甲而其誰?太子爺親點得將,振甲又要辛苦了。”于成龍連稱不敢,道:“四阿哥此言折殺臣了。臣前幾日到京,太子便傳見交待了差使。臣到府上求見,才知四阿哥已往保定府探查水情而去。四阿哥如此勤勉,讓臣甚感愧疚。”胤禛微微一笑,道:“我與振甲不同。於大人是治水能臣,我卻空頂了個坐纛的名頭,若是不提早做些功課,豈不成了尸位素餐之流?”
這時,年羹堯也提了一個包袱來到前廳,向胤禛打了個千,又以後輩之禮見了于成龍。于成龍略知他與胤禛的交情,且原先在前營也有數面之交,此刻便微笑着寒暄了兩句。三人便分賓主坐定。于成龍便對胤禛、年羹堯道:“四阿哥對渾水之治有何章程教於臣?”胤禛指了指年羹堯帶入的那個包裹,道:“振甲太過謙了。我與亮工、寶柱走了這一回,無非對渾水一系水情小有些心得而已。我將我三人所見,與當地縣誌等相關記載做了對比,寫了幾卷筆記。不知能否入得於大人的法眼?”
年羹堯於是將包袱打開,撿了一本遞給於成龍。于成龍接過,粗翻了兩頁,便爲其中記述之詳細而感嘆道:“常聽人說四阿哥心細如髮,如今看來,果名不虛傳。筆記之中,上至水流走向、緩急,下至水中泥沙幾何都是一目瞭然。”年羹堯笑道:“於大人說的是。四阿哥每到一地,便與我等細細沿河查看,這些天走下來,腿都細了一圈。每隔兩裡地,還要從河中舀出些水來,待其澄清之後檢視泥沙沉積。以此對照着工部所堪渾河水系圖沿河探查,竟發現了幾處謬誤。”于成龍頷首道:“有四阿哥和年世兄如此,何愁水患不除。觀筆記之中所錄渾水之勢,與黃淮甚似。四阿哥,想昔年臣與靳紫垣之爭,歷經這十年浮沉,方知其法爲治水良謀……。”
看着于成龍追憶之時頗有些懊惱之意,胤禛出言勸慰道:“振甲不必太過介懷。紫桓臨去之時,不是特意將窮一生心血的治河十策交與你了嗎?若是紫桓心存芥蒂,又怎會有此一舉?”于成龍有些黯然地一笑,道:“四阿哥,臣唐突拜訪,實是有一樁難事要求四阿哥。”見胤禛並不言語,面上似笑非笑,知自己之言太過貿然,按制朝臣不得妄交阿哥,也難怪胤禛如此,忙解釋道:“怪臣言之不詳。太子要四阿哥與臣一道治渾水,臣自欣然領命。然臣去戶部,卻被告知只可撥於河工兩萬銀。依臣過往之經驗,若要河務大治,沒有十萬銀斷不可爲。臣與戶部會商,戶部只一味推說因朝廷兩戰葛爾丹,戶部存銀無多,斷斷再撥不出錢來。”胤禛心說,難怪于成龍屈駕到此,竟是爲了此事而來,於是斟酌着道:“常言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也難怪於大人心憂。於大人可有將此事報於太子?”于成龍面露尷尬之色,道:“臣與太子說了,太子說,這次四阿哥掌總,命臣,命臣……。”胤禛真的只有苦笑了,難道太子以爲自己是善財童子不成?足足差了八萬兩,即便扣去了忽悠李祿全的不算,至少還要再籌集七萬餘兩。怪不得太子點了自己的差事。可是眼下諾敏已不再執掌戶部,只剩下一個四品的主事戴鐸,眼見得做不了這筆銀子的主兒,還能到哪裡去尋摸了這些錢來?胤禛皺緊了眉頭。尋在京的王公貴胄樂捐?這若是在尋常時候,倒也不失爲一招,只是目下幾乎所有的宗親都隨着康熙出征去了,府裡沒有做主的人,難道要厚着麪皮去尋女眷討錢不成?這可真有些費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