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說着,便有長史在外打了個千,隔着門恭聲稟道,“王爺,有京裡轉來的旨意。”胤祉忙起身走過來,接了奏摺匣子,取出張黃紙打開看了幾眼,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轉身將上諭遞給胤禛,一面緩緩坐了炕上,一面頗覺繁難地看了幾人道,“簡王和阿靈阿轉來的,你們也都看看吧。”上諭是前一日自行在寄出,直接發給內閣、宗人府、內務府的,裡邊除了已傳了胤禛的上諭,還有暫緩迴鑾,命諸皇子即刻議奏將胤禩移回家中之事,雅爾江阿和阿靈阿片點不敢耽擱,急忙命人轉送誠親王胤祉處。
上諭在三人手中一一傳過,胤禛臉色變得愈發凝重,到了此刻,對於皇父要移胤禩回府的因由,更及此前在行在向他詢問胤禩是否還在園子中的立意,他心中已如明鏡似的。就在他沉思不語,還在爲皇父措置寒心,胤禩處境同情之餘,胤禟的目光也顯得詭異的很,他並沒說話,只是來回在胤禛身上逡巡,倒是胤禎看罷,立時喘了口粗氣,冷冷道,“這回給八哥招事兒的可不是我罷?”胤祉立時橫了胤禎一眼,斥道,“事有輕重緩急,這不是爭意氣的時候兒!皇阿瑪說是議奏,可……”皇父的脾氣,他們幾個爲子爲臣的最是熟悉不過,說是議奏,從來都是要附和君意,更無一個‘駁’字之說,然此事終究又幹系八阿哥的生死,胤祉心下雖做如此想,卻不肯在皇父、兄弟任一邊擔上什麼不是,忙改口問道,“老四,這事兒你們怎麼看啊?”
胤禛並未直言回答,只是沉思中緩緩道,“皇阿瑪曾有庭訓,‘爾等皆系皇子王阿哥,富貴之人當思各自身體,諸凡宜忌之處必當忌之,凡穢之處勿得身臨。譬如出外所經行之地,倘遇不祥不吉之物即當遮掩躲避。’想來,皇阿瑪欲讓八弟移回家中,便是因了這般忌諱。”衆人聽了,皆是尷尬,半晌,胤祉才望了胤禎問道,“十四弟,你昨兒還去看過他,不是說稍見好些了麼,那如今他身子,還受的住車馬之累?”
話音剛落,還不待胤禎答言,一直不言語的胤禟這會子‘啪’地一聲拍着桌子,站起身來怒道,“車馬顛簸還是其次,秋冬之季,傷寒重症倘見了風,這與殺人何異!說的輕巧!如今你們叫一個不省人事的人跟家裡死去,這還說得是人話兒麼!”此話一出,衆人臉上都是一白,胤禟還是不停,一腔戾氣下的言語愈發激切,“皇阿瑪他這會子巡幸畢了,要回回便是,八阿哥在自己園子裡養病,哪裡礙着他老人家了?就八哥這會子真死在自家園子裡了,哪裡又能將晦氣過到暢春園去了?呵,莫不是這死法,還都有死的不忠不孝之說!”胤禟越說越不像樣,對康熙的冷情大加撻伐,卻又實在是其餘人心**鳴,默了一刻,見他歇了會兒嘴還要再說,胤祉再聽不下去,連忙喝止道:“胤禟!你真真混帳了!這些話教人聽了去,你不要命了?你爲子爲臣,豈不知一個——”
胤禟卻是猶如更得了讚許般,益發精神頭兒好,一揮手打斷道,“甭拿孝不孝義的跟我說事兒!‘忠孝’二字全不在這上頭,就算八哥曾經有大不是,同你們爭一個儲位,但這時候他性命都危在旦夕,好歹也是同根兄弟,你們何苦將他怨憎到了這個份上,要和皇阿瑪一道致他於死地?”他說的愈大逆不道,聲氣愈高,這下連胤禎聽着都覺心顫,急忙扯了胤禟的衣袖,跺腳勸道,“九哥!快別說了!”胤祉氣的臉色發青,險要動起手來,卻是被胤禛一把橫抱住,冷冷道,“三哥,你甭攔着他,我倒看看,他撒癔症還能怎麼個撒法兒?藉着老八的由頭鬧事兒,撒自個兒的不舒坦,你能耐!摺子要寫你寫,兄弟們不攔着,都跟着列名,也算全了兄弟之情,只是回頭這摺子,你親自送呈行在如何?揹着人使陰勁兒,拿着老八當槍使,你是看不慣皇阿瑪,還是嫌老八活的太長了!”
“老四你——!”胤禛這一通誅心言語,當真是狠狠地刺了胤禟一下兒,他一時語噎又擇不出話來反駁,怒目相視,直指着胤禛恨恨道。胤祉雖教胤禛攔着,仍是氣咻咻不已,他倒不爲胤禟這些大逆的話犯急,只道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偏生這人都是他邀來的,胤禟偏要在自己家裡說出這麼一通捅破天的話,豈不擺明了一副是拉他下水的居心?想到這裡,胤祉當下一甩手,冷笑着撂了句話,“哼!照我看,老四的法子挺好,我們這一衆兄弟裡面,最有情有意的就數九弟你了。”
“笑話!”胤禟斷然駁道,“論有情有義我哪敢跟四哥爭,他如今一心想把八哥挪回去,不就是想當個忠臣孝子麼?哼,說的好聽!只怕都是做給皇阿瑪一人看的罷?”說着,他斜起目光在胤禛、胤禎兩人面上一一劃過,揣着十分揶揄的意味道,“前頭他罵老十四的話我都聽着呢,八哥是動輒得咎不假,可也不看看究竟是些什麼人給他招災引禍?這種事兒上,我是看不大真切,怕也只有親兄弟間才認的準些?”
“老九,你夠了!”還不待胤禛發作,便聽着胤祉一聲斷喝,將他扯了一邊,近前兩步將胤禟打斷了道,“別都站着說話不腰疼,老四要真心落井下石,何來前面那麼份上諭?”更是不屑的打量起胤禟來,言語間連帶着胤禎也給罵了進去,“明人不說暗話,揹着皇阿瑪替他抱打不平,算什麼本事?你們要真是肯爲老八出頭,也沒見着誰去叩閽啊!”
就在這兩相爭執不下間,門外又是人影一晃,還沒待開口稟報,當下就聽得裡邊全無半點好聲氣的胤祉,高聲怒道,“混帳東西,沒見爺正忙着,誰都不見!”那家人在門外慾退不甘,欲留又不敢,畏畏縮縮了半晌,還是前頭長史風風火火地趕了來,也沒顧上看眼前情形,在門外就地一千,大聲稟道,“王爺恕罪,奴才實在攔不住八福晉呵,她非要見王爺,就這麼愣往裡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