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隆科多皺着眉頭,滿面還是不服之色,佟國維無奈搖了搖頭,道:“你方纔所說,不過都是些面上的,你想的到,難道別人就不做此想?你去看看,眼下八阿哥府前,只怕日日都是車水馬龍,那些人哪個不抱着個擁立的心思去的?你再想想,歷數三代,佟氏一族都是聖眷優渥,而今更是一門兩公,何也?不是因着我佟家出了兩位皇后,而是佟家自從龍以來,從來以忠侍君,聖心所想,佟家之所爲。再者,你以爲聖心當真就是八阿哥麼?”
隆科多隻當是自家老爺子又要擺出個說教的樣子來,先頭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不過是左邊進右邊出,末了這句卻是真真的入了耳中,聞言着實一激靈,悄聲道:“阿瑪…阿瑪可是瞧出了什麼端倪?”佟國維看了眼隆科多,緩緩道:“說句大不敬的話,上面那位是坐了四十餘年龍椅的天子,見識豈是跟你我這些等閒人同的!八阿哥這兩年是賢名日盛,勢頭不錯,可那就是能往儲君名位上靠的?且不說眼前這內務府的缺兒是不是聖意屬之罷,單講出了這樣的事情,聖駕雖在外,就現下京裡搗騰的這些個陣仗,你只當上頭全不在意,渾然不曉?”
隆科多聽了,面上只茫茫然,還是一副不知所謂的樣子,見此,佟國維不由皺了眉:“京裡傳的沸沸揚揚,可邸報上並未見着一言半句。廢立之事關乎國本,而今各處人心思變,在這個關節上,主子慮的是什麼?不過一個‘穩’字!誰要是在這個當口兒不消停,上竄下跳地觸了主子的忌諱,有沒有命去擁立新主還是兩說!”話剛出口,佟國維便覺出這言中不妥當處,面上不大好看,只冷冷告誡道:“這段時間你給我老實安份呆着,別不知死活的往渾水裡瞎攪!”
隆科多雖面上訕訕地應了,心裡卻不得不承認父親慮的深徹,時局敏感,的確不是能妄動的時候,但是一想到頭晌在前門大街上,看見鄂侖岱那志得意滿的模樣,面上就不自覺的帶出兩分焦煩神色來。雖是堂親,但鄂倫岱同自家從來就無親睦的說法,家族一體同榮,偏生他就要自外於佟氏一門,就是伯父在日,甚還鬧過‘請誅’的事體,阿瑪說的固然老成在理,可畢竟皇家的事沒有定數,萬一真要是鄂倫岱謀了什麼個功勞擺着,那這口氣實是咽不下去……隆科多這副躁模樣,佟國維看眼裡,自然曉得他在想什麼,徐徐道:“聖意每每推及的,都是純臣一說,多少人是隨着索案一併了結了的,這點你要想透了。守着本份,盡心當差,自有恩簡擢拔的一日,不在你私底下妄行揣測、四下鑽營。”
話音落點,佟國維也擱了茶盞,卻是不欲再說,倒不是他不想說透了,而是再不能往深了講,畢竟他此刻所想的應對,才真是揣度聖意到了可誅的地步,絕不可語於人,況話已至此,隆科多也當琢磨出利害來。他不由得念起遠在塞外隨扈的四阿哥來,那位素來穩重的緊,這等大變在前,實在不知情形如何……
胤禛爲孝懿仁皇后養子一事,隆科多先頭不過隨口說說,卻還真是佟國維私心所在,若說一半在此親緣,那另一半就是四阿哥的穩重在他心裡落下的好。
自西征那一遭的小動作得了康熙警誡,行事日趨謹慎,未敢造次。這些年來,對於太子與索額圖行事,抱着份隔岸觀火的態度,四阿哥的作爲,卻是一一入了目中,瞧着這位四爺竟隱隱顯出些淡出聖眷的心思,回想起當年胤禛未及弱冠,卻又鮮見的寵辱不驚與小心謹慎,這也使得他愈發堅定了當初所擇的正確。佟國維任內大臣數十年,侍康熙左右,在大事上的見解都是趨於一致的,除開告誡隆科多的那些話,他還知道,康熙能廢了躬親教養數十年的太子,卻還是波瀾不驚的沒有動作,那隻能說明康熙在隱忍罷了。八阿哥這幾年突兀於朝堂,臣子看得見,康熙豈能看不見,有這樣的勢頭,未必不是康熙用來觀望與試探太子的,太子在日,這樣的賢能阿哥康熙或許還能聖眷優渥,現今太子已廢,八阿哥如此不合時宜的迫切,在康熙眼中怕就成了忌憚之人,聖駕回鑾,必有一番大幹戈。至於那位,自己也當做些什麼,這幾年,自己與八阿哥的往來約莫到了能說話的時候,那就幫着再加一把火罷……。
御營,康熙臥於榻上,滿面的疲色,聽了馬齊之報,一時陷入默然,將近半炷香功夫,才道:“胤祥的事,先不說了,容朕好生想想。胤禔這幾日…。”便在這當口上,顧問行進帳,報說胤禔前來請安。康熙露出些嘲諷的笑意,道:“讓他進來罷。”轉頭謂馬齊,道:“看看,什麼叫做心火太盛,這裡便有一個。”馬齊聽着康熙話音不善,料定此番大阿哥請安必然討不着好去,自己再留此處,多有不便,於是道:“主子,您和大阿哥既然有事要談,奴才不如…。”康熙一擺手,道:“你留着,過一會,朕還有旨意給你。”馬齊無奈,只得躬身應了。
胤禔入帳,打了個千,道:“皇阿瑪,蒙古部諸王、臺吉都已到了,想給皇阿瑪請安。前幾日出了那些事,皇阿瑪也龍體違和,兒臣只好把他們暫時安置了。按着往例,賜諸王、臺吉三日一宴,都是太子替皇阿瑪支應着,現今胤礽圈禁,蒙古部處便少不得再委派皇子去招呼,可是眼下,三弟告病,四弟整日就在胤礽胤祥的帳子裡轉悠,也不知打得什麼主意,剩下的弟弟們都還小,這事,還得請皇阿瑪的旨意。”康熙靜靜聽了,似笑非笑地看了胤禔一眼,道:“朕這兩日爲了胤礽那逆子,身心俱疲,須得靜養些時日。所幸你近來差事辦得妥當,聊慰朕心。蒙古諸部,遠道而來,應當妥善照料。如今胤礽儲君之位已廢,你是朕的長子,就由你代朕賜宴罷。”胤禔聞言面露喜顏,忙道:“兒臣必當不負皇阿瑪聖命,把差事做得妥妥當當。”
這幾日,不少蒙古王爺臺吉都來胤禔這裡打探消息,執禮甚恭不說,還送了不少財物,儼然已將這個皇長子當成了半個皇太子對待,這回再代帝賜宴,不就更說明了聖心所向?胤禔暗自想着。唯一一點,讓胤禔小有不豫,康熙將內務府的差事給了八阿哥,這也讓不少人心裡存了些別的念想,就連給自己送禮的蒙古王爺,不也轉頭又備了一份同樣的,送去了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