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多時辰,佟國維先出來了,胤禛急忙迎上前去,問道:“情形如何?”
佟國維摘下圍帽,拭了拭腦門上沁出的微汗,道:“這位李某人還真是一個愣頭青,居然一點也不怵。皇上問一句他答三句,他好像沒事人一樣,我倒是緊張得手心裡直冒汗。不過,他憑着皇上的脈象居然能把皇上的病症說對八九分,皇上也便同意讓他開方一拭。現在陳大人正和他擬方子呢。此人這回總算長了點眼力見兒,沒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若是君前失儀,四爺您,我,還有陳相恐怕都得吃回掛落。”
兩人正說着,就見陳廷敬皺着眉頭捧着一張方子從帳中出來,便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陳廷敬苦笑道:“李先生的方子竟是連我都有些看不明白了。四爺,佟相,你們瞧瞧。”
兩人接過方子,定睛一看,藥方極其簡單,用得竟是其平常的藥:黃岑兩分,廣藿香三分,葛根四分,佩蘭兩分,滑石半錢,金銀花半錢,連翹三分,薏苡半錢,法夏兩分,柴胡兩分,厚朴四分,白芍兩分,竹茹三分,白豆蔻一分,青蒿三分後下。”
佟國維有些疑惑,便問道:“我雖不懂這些藥理,但卻曉得有些藥材對於炎症大有裨益,這方子不足爲奇啊。”
陳廷敬搖了搖頭,道:“這些藥循腠理至腸胃,表本兼治,原本確是好方,只是佟相,你大概沒有注意,方子底下那一行小字。”
佟國維這才注意到,在箋底處,還有一行蠅頭小楷,上書:“苦瓜頭五錢,每兩時辰煎茶服用。”
佟國維不禁也苦笑起來,道:“這苦瓜頭在關內倒是好尋,此處只恐不太好辦。”
陳廷敬道:“佟相所慮極是。李先生稱若是皇上能用上兩劑,就能止熱除痢,用十日可痊癒。而且苦瓜頭止熱效用最好。雖然此地沒有,所幸李先生身邊還餘些苦瓜頭,是他來營之前在江南採集,前幾日供幾名用同樣症狀的軍士服了,現還剩下三兩不到,只能供皇上不到三日的用量。看來要速速派人去關內尋覓纔是。”
胤禛在一旁想了想,道:“御營距關內路程遠,沒有七八日回不來。卻離承德快馬來回不過三天而已,我想,苦瓜頭這種東西,不僅關內有,承德應該也找得到,再不濟,我就跑到盛京去找。這件事,我帶着寶柱他們四個去一次。”
佟國維和陳廷敬有些吃驚地看着胤禛,齊齊道:“四爺使不得。”
胤禛卻毫不在意,道:“這有什麼使不得?現在是我阿瑪臥病在牀,我做兒子的去跑一趟有什麼關係。這差事讓旁人做,我放不下心!”在胤禛的心中,康熙和自己,雖說沒有真正的父子血緣,可十幾年的相處卻也培養出深深的親情,從這種角度講,胤禛真心希望康熙能夠康復。而且康熙若是能夠好起來,無異也從客觀上讓胤禛免除了一場風雨欲來之患。
佟國維見胤禛堅決,便轉而勸陳廷敬道:“子端,如此就讓四阿哥去吧。上天有感於四阿哥孝心,也會護佑我皇早日康復。”
陳廷敬見狀,也只好答應了。
佟國維一向心思細膩,又建議道:“四阿哥也先別急,等上半天。待李先生伺候皇上服了一劑藥之後看看情形再走也不遲。況且,奴才還要去張羅備十匹腳程最好,速度最快的馬,四爺和隨從每過兩個時辰就換一次馬。這裡到最近的軍驛有四百里的路程,到了那裡,可以再換馬。如此,應該可以趕得及,只是要辛苦四爺了。”
陳廷敬也是久經官場之人,一下子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佟國維這一番話表面上縱是冠冕堂皇,可是卻暗含了要胤禛見機而行的意思。若是康熙服了藥之後好轉,那麼苦瓜頭自然就是救命良方,這是此時迅速找來這味不同尋常的藥,自然就是雪中送炭,四阿哥拳拳孝心,皇帝怎能不牢記在心。若是康熙服藥之後情形依然,那麼牢牢守在康熙身旁就是最好的選擇。
陳廷敬雖然對此瞭然於胸,面上卻只做不知道。他知道,自己不過一漢臣而已,這種事情池水太深太混,莫若只作壁上觀的好。
胤禛根本沒有想這麼多,便道:“這樣也好,務必煩勞佟相準備最快的馬。我還指着它們用最短的時間給皇阿瑪把藥尋來。”
短短不過兩個多時辰之後,胤禛就已得知,康熙久久不退的熱度,在用了苦瓜頭茶和李崟親自熬製的藥之後,已經退了幾分,而且腹瀉次數也似比先前少了一些。同時,佟國維也將馬匹準備妥當。來不及再與康熙道別,胤禛便帶着寶柱和另外兩名侍衛急匆匆往承德而去。
傍晚時分,康熙自感精神好了許多,便將佟國維和陳廷敬宣至帳中。佟國維這回面上多了幾分喜色,道:“奴才見皇上臉色比清早強了不少,奴才從心底裡高興。真是上天佑我大清。”
康熙不再總是每隔一刻就要出恭,全身清爽不少,笑道:“你們薦來的那名醫官不錯。待朕身子好了,朕一定重重賞他。”
佟國維忙道:“奴才們不敢居功,其實李崟是四阿哥推薦的。”
康熙一挑眉毛,問道:“嗯?是胤禛?”
佟國維及陳廷敬連忙稱是。
康熙笑笑道:“爾等不必過謙。佟國維,廷敬,若不是你們上書房的引薦,只怕朕還得繼續吃太醫院的溫火方。不過,說起胤禛,現在也該是他請安的時辰,怎麼不見他的蹤影?”
佟國維見康熙開始挑理,便把胤禛爲康熙去找苦瓜頭一事詳細的說了一遍。
康熙心中感動,嘴上卻不說什麼,只是淡淡道:“朕的這個兒子,心眼好,做事卻不着調,這事原該稟明於朕,請旨出行纔是。”
佟國維使了個顏色給陳廷敬,陳廷敬也只好再勸道:“皇上,四阿哥拳拳之心,情急之舉,皇上實不宜苛責過甚。”
康熙淺淺一笑,道:“朕是欲琢璞玉。你們怎麼會了解朕這個做阿瑪的心意。”
陳廷敬面上一紅,道:“是臣孟浪了。”
康熙道:“不礙的。朕不是怪你。“又轉向佟國維,問道:“太子現在何處?幾時可到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