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戴鐸如此建議,尤其是末了的一句,胤禛也是一怔,隨即,若有所思道:“你是說……?”戴鐸默默點了點頭,道:“是,眼下比起科考大案來,只怕皇上更在意的是太子、大阿哥,和主子對這樁公案的方略,宗旨還是那四個字,恩出於上。”
胤禛由着戴鐸的想頭雖然對康熙的心思已瞭然於胸,卻還是不免有些黯然。科考案涉及十數名朝廷地方大員,康熙不可能對此置若罔聞,可康熙若是已經知道此事,此刻卻沒有任何旨意下達,等得是什麼?看得又是什麼?只怕康熙考量得就是幾位皇子的一個態度。若是有人不識相,藉機拉攏這些臣子,頃刻之間便會失了聖心。請康熙親自殿試,就是撇清了所有可能會爲康熙所疑慮的干係。如戴鐸所說,無論這些官員是否有舞弊情事,切末要忘記‘恩出於上’。雷霆雨露,不過只在康熙一念之間,而且只能是在康熙自己的一念之間。
真想透徹了,胤禛也便釋然,道:“戴先生陪我飲上一杯。”這一回,卻是胤禛爲戴鐸滿斟了一杯,戴鐸連忙雙手捧了,道:“主子折殺奴才了。”啜了一口,又問道:“稍候可要奴才爲主子擬這份摺子?”胤禛搖了搖頭,道:“還是我自己來寫,總之都要擔這份干係,索性擔的徹底些。”戴鐸微微一笑,已是轉了話題,道:“皇上若真要親自甄別這起子士子,卻不知亮工會如何?”胤禛故意板着面孔,道:“那恰是他的造化。若是他果真有幾分才氣,皇上自不會虧了他,若他靠的是歪門邪道,倒不用皇上發落,爺的家法便爲他而設!”戴鐸自然知道年羹堯斤兩,便隨着胤禛笑了一回。
兩人談得盡興,眼見着夜深了,高無庸在門外候得有些心急,探頭探腦了好幾回,胤禛沒留意,戴鐸卻是眼尖,道:“主子,都快三更天了,您還得寫摺子,奴才還是先告辭的好,待奴才明兒去過戶部之後再來見您。”戴鐸還沒說完,胤禛便順着戴鐸的眼神看見了高無庸,半笑半罵道:“你這奴才,要進來便滾進來,在外面衝着戴鐸使得甚麼眼色?”高無庸這才哈着腰進得屋來,胤禛早有嚴令,若不是胤禛有命,書房便是禁地,斷不許任何人進入。高無庸即便在府內是總管,也不敢壞了規矩。此刻,高無庸湊在胤禛身旁,悄聲道:“主子,福晉請主子得空去一下,有要緊事要和主子商議。”戴鐸看在眼中,深深一揖,便退了出去。
胤禛聽是烏拉納喇氏有事,心中生出深深愧疚,雖是返京之後也有些日子,卻極少能和自己的女人說上幾句體己的話。許是一月裡弘昀便沒了的緣故,胤禛一直心境都不好,這才時時寄心佛理,彷彿只有如此才能沖淡一些喪子的痛楚。隨後被康熙點了差事,胤禛便用上了十分的心思,公務越是繁忙,自己的心裡便越是能把苦惱放在一旁。回京之後,更是時時留宿在書房,生怕進了內院便又會觸了心襟。烏拉納喇氏是極賢惠的,見胤禛如此,也不去煩着胤禛,只每日使人照料好胤禛的起居,倒讓胤禛更加歉然。此刻既是烏拉納喇來請,胤禛也不再耽擱,隨即進了內院。
烏拉納喇氏早在院中候着,待胤禛走近,便施了一個蹲安禮,胤禛忙扶住了,語氣中帶着幾分溫存,幾分嗔怪道:“你我是夫妻兩,有什麼事你便自來尋我,何必累着自己,生生捱到這個時辰?”烏拉納喇氏聽着這些貼心的話,早覺鼻中酸酸的,道:“爺疲累至此,妾絲毫不能分勞,已是心中內疚不已,怎麼還忍心打攪?”胤禛輕撫着她的肩,道:“癡人,是我這裡過不去,與你何干?”胤禛指指自己的心的位置,接着道:“夜深了,着心別受涼,有什麼事咱們進屋慢慢去說。”攬着烏拉納喇氏便往內裡走。烏拉納喇就這麼依在胤禛的臂彎之中,胸中滿是欣喜,她所熟悉的胤禛似乎又回來了。
兩人在屋內榻上挨着坐了,烏拉納喇氏才從那種恍惚之中回過神來,急切道:“今兒請爺來,卻是爲了一樁要緊事。十三叔的額娘近來像是不大好。上晌去宮裡見額娘,額娘就說她常常咳血,額娘因爲有十三弟這層情分,少不得要多照應她些,後半晌妾覺得放心不下,特地尋人去問了太醫院,傍晚回了話,也說是不好。妾知道,爺在一衆兄弟之中,最看重的就是十三叔……。”胤禛聽得心底也是一沉,道:“勞你費心了。你明日還得再進宮一次,去看看母妃。若有什麼需要的,府中有的,直接送進去,若是沒有,我再去尋太子。十三弟伴在皇阿瑪身邊,這事兒咱們得幫襯着多照應些。母妃在宮中也算是頗得皇阿瑪之心的,太醫院應該不會怠慢。”細細囑咐了一番,胤禛站起身來,又道:“我此刻還有一份摺子要寫,母妃的事也需稟告皇阿瑪,稍後再寫一封信給十三弟。”望着烏拉納喇氏稍許有些失落的神情,胤禛安慰似的又走過去,握住烏拉納喇的手,道:“我就在外間,寫畢了,今兒就歇在你這裡了。”烏拉納喇氏含着笑的臉上似乎霎那放出了幾分光彩。這一夜過得有些漫長。
五月底,康熙的旨意隨着鹿佑的參折,以及對胤禛所上摺子的批覆終於一併到了,聖旨之中措辭相當嚴厲:“會試中試者童稚甚多,物議騰沸,大殊往昔。考試系國家大典,所當嚴飭以警戒。御史鹿佑題參可嘉。此科考試,不公已極。且聞代倩之人,亦復混入。科場大典,豈容如此!着九卿詹事、科道會同,將李蟠、姜宸英等嚴加議處,此案若照議完結,仍不知警,著將所中貢生通行集內廷複試。如有拖故不到者,即行黜革。其考官等處分候複試後具奏。”在胤禛的摺子之上,康熙御筆批紅道:汝之所議,頗有識大體處,准奏。會試之時,朕親自命題,一試良莠。“對胤禛另折稟奏之章佳氏病情,康熙只是寫了三個字:“知道了。”隨即傳出,聖駕六月迴鑾的消息,這才讓胤禛稍稍放下了心,章佳氏的病,着實是再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