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時節,有些畏寒之人早早換上了夾衣,可此時胤禟穿着單衣卻還是滿額的汗,不過才幾日的功夫,原本肥碩的身子,竟是生生地瘦了一圈。他陰沉着臉子問應奉的太醫:“八阿哥現在究竟情形如何?”看太醫猶豫的神色,胤禟的面色又寒了三分,道:“前番你們只說是八爺偶染小恙,仔細調養就好,眼下不過十來日,怎麼就到了這般境地?今兒甭跟爺面前再扯那些個似是而非的混帳話,爺要聽實在的。若有一句欺瞞,爺大耳刮子賞你!”太醫只覺得喉頭髮苦,斟酌了言辭道:“不敢有瞞九爺,初時症狀尚不明顯,眼下病症全自體內發散而出,是傷寒無疑,觀脈象,確是兇險之症。”“傷寒?”胤禟頓時眼前一陣發黑,手撐着身旁的案几纔算稍稍回過了神,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去把八爺的脈案詳細寫了,六百里急送皇上行在!”太醫此時還哪敢多語。匆匆退了下去。胤禟像是有些脫了力一般,萎頓癱坐在椅上,他身邊最得力太監何玉柱連忙快步走到他身側,一面在他肩上輕輕按壓起來,一面道:“八爺福大,此番必是逢凶化吉的,主子也莫要太過憂心。”胤禟緊蹙了眉頭,道:“八福晉可還在西苑內照顧八爺?”何玉柱手上感覺胤禟的肩頭漸漸鬆快下來,更是盡心揉捏着,道:“是,奴才聽着內院的伺候太監說,八福晉這幾日一直沒離開過八爺身邊。”胤禟輕輕嗯了一聲,吩咐道:“你也留在八爺府上伺候,但凡有任何需要,只管回府上帳房上支取。”何玉柱應了,胤禟徐徐張開雙目,道:“去給爺備轎,爺即刻去十四爺那裡走一遭。”
胤禎此時正在內堂裡緊鎖着眉頭,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擺放在面前剛剛發回的奏事摺子上的御批,前些日子獲知大將軍王一職花落自家的春風得意,全然因着這寥寥兩行硃批,變成了思緒間的一團亂麻。“十四阿哥胤禎向來與八阿哥胤禩相好,着伊同太醫賞酌調治。”
自阿哥胤禩得疾,迄今已有十餘日,胤禎只是最初去八貝勒府探望了一刻便借了兵部有事匆匆辭出。雖說皇父口中已然允諾了領軍之事,可一日胤禎不接到旨意,這差使便是一日懸在空中,更不必說,這或許就意味着來日的儲君歸屬。在目下這哏節上,萬萬是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的。即便胤禎是性情中人,人前向來是想到什麼便做什麼,連康熙也常贊他有赤子之心,可眼下既有了對太子之位的念想,胤禎不經意間也在稍稍疏離着與胤禩、胤禟之間的往來。
“九爺您慢着點,讓奴才向主子通報一聲吶?”胤禎府內專職書房伺候的小太監緊着步子一溜小跑跟在胤禟身邊,眼見着胤禟就要推門,小太監急得聲兒都顫了。胤禎一心想領軍務的差事,自打年頭上起,曉諭府內的差遣人等,一切府內規矩,皆以軍令行事。就算胤禟是常來常往的,可如今未經通報便入得書房之內,難保不得連累自己吃軍棍。
胤禟只是板着面孔,亦不理睬他,手剛搭上房門,便見門已開了,胤禎滿面笑意,打了個千,道:“九哥金安,今兒怎麼有空來小弟處?”胤禟只頷首算還了禮,徑直走了進去,在堂上坐了,雖說也算有幾分笑意,可語氣卻聽不出丁點兒熱度:“我如今不過是個無職無差之人,每日空閒得很。十四弟如今即將拜封大將軍王,指不定日後還有大出息,自然是忙的。還望莫要介意哥哥這個不告而入的惡客。”胤禎倍感尷尬,一時間笑容僵直在面上,揮手讓小太監離去,走近胤禟,只在他下首坐了,聲音中滿是誠摯,道:“九哥這是在怨小弟了。這麼些年,哥哥們的府上,小弟也不知闖了多少次。若說惡客,只怕小弟纔是當仁不讓罷?至於這大將軍王,小弟實實是無心領受,照小弟的心思,八哥纔是上上之選。就是九哥你,論見識才學,也比小弟強上許多。但凡哥哥們有吩咐,小弟即刻便上摺子推舉哥哥們!”胤禟深深看了胤禎一眼,雖說他未必不知這是胤禎的虛應之語,可見他面上略帶焦灼之色,眸色中又透着真誠,再品着話中的恭維,心中埋怨便去了不少,道:“我倒不想怨你,可你這回也太傷着兄弟之情,以往倒好意思見天在八哥府裡叨擾,他病成這樣,你去探過幾次?”胤禎忽地起身,語中全是委屈,道:“九哥這話,弟弟萬不敢領,弟弟可是那壞了心肝之人?今兒就算九哥不來,弟弟本就要去探八哥的。不爲別的,前幾日,弟弟特地在奏事摺子裡與皇阿瑪說了八哥的狀況,請皇阿瑪遣隨駕太醫回京調治。如今得了皇阿瑪旨意,說我一向與八哥親厚,命我與太醫會商醫治…。”一番話真中帶假,倒說得胤禟有些麪皮掛不住了,道:“誒,你也知我這人向是如此。又逢着如今八哥遭難,心裡起急,你是自家兄弟,當着你自然不會藏着掖着,若是方纔話裡不合適,左右甭太往心裡去。”胤禎此時也綻了笑容,道:“哪裡會同九哥計較這個。現如今,最緊要就是八哥康健。皇阿瑪讓小弟照顧八哥,料想也透着對八哥的關切之情?”胤禟面色又陰了下來,道:“若真如此,那自是最好,只怕皇父處別有他意呵…。”此語一出,亦觸動了胤禎的心思,暗自嘆了口氣。少頃,倒是胤禟打破了沉默,從袖籠之內抽出幾張銀票,遞給胤禎,道:“你年頭上封府,那會子太惹眼,所以此時才送你,這兩萬兩,權當哥哥一片心意,拿去修個園子罷。往後是大將軍王,也該多學着些老三老四,經常請皇父臨幸園子,怎麼說也不能府裡太寒磣。”胤禎品着透出的話意,心內一陣驚喜。有胤禟這一說,當是兩位哥哥也贊成由他領這大將軍王了。胤禎推辭了幾回銀票,終還是收了懷內。
十日之後,如同胤禟當時擔心的一樣,在太醫報奏胤禩病情的摺子上,康熙硃批,刻薄之意盡顯:本人有生以來好信醫巫,被無賴小人哄騙,吃藥太多,積毒太甚,此一舉發,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氣不淨再用補劑,似難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