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胤禛及年羹堯帶着一小隊兵士來到御營柵欄處時,恰巧見到康熙身邊的一等侍衛阿南達正在往營門外走,身邊儼然正是那位戶部侍郎大人。只是此時的恩格色全然沒有了方纔的意氣風發,完全是一幅灰頭土臉的顏色,身上還套了一件簇新的號褂子。胤禛看了,暗笑不已,年羹堯卻是摸不着頭腦,便悄聲問胤禛道:“主子,這也真是奇了。恩大人怎麼突然改了大頭兵的裝扮?看他那一臉頹氣,不像受賞,倒像是副挨罰的模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胤禛此時再也忍不住了,撲哧一樂,道:“見了皇上你自然就明白了。”言罷,朝正向他致意的阿南達點點頭,便徑直向康熙的御帳走去。
李德全見了胤禛,連忙小聲提醒道:“四阿哥,皇上此時正在氣頭上,您可得注意這點兒。”胤禛笑笑,道:“多謝公公厚意。沒準皇阿瑪聽畢胤禛這邊的奏報,龍顏大悅也不一定呢。”然後,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報名而入。
果然,康熙肅着臉,端坐在案旁。胤禛與年羹堯雙雙跪地請安,康熙也不叫起,只道:“你等也是來交代差事的?”聲音中隱隱透出一些不快。
胤禛卻絲毫不以爲意,答道:“是。兒臣與年羹堯奉旨開井取水。如今已掘得甜水井一處,特來皇阿瑪處繳旨。”
康熙於是更爲不滿,聲色又嚴厲了幾分,道:“爾等三人是會同辦差的,恩格色適才已經來朕這裡邀過功了。朕卻革了他的職,且將他充做卒伍發往前營效力。你可知爲何?”
胤禛還是不急不緩,道:“兒臣不敢妄加揣測聖意。”
康熙冷冷哼了一聲,道:“朕的旨意,繳得繳不得,需看爾等事體辦得如何。若是差事辦得不利,這恩格色便是爾等二人現成的榜樣。你便先和朕說說,這口掘好的井,到底可飲多少士卒?”
此言一出,年羹堯便恍然大悟,不由對胤禛的先見之明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時,就見胤禛擡起頭,朗聲道:“經兒臣和年羹堯仔細量過,此井寬有三尺餘,深五丈。以目前出水情勢看,可飲三百人左右。兒臣已經讓一百五十名軍士守在近旁,並令其再建兩處蓄水池,一供人飲,一供畜用。如此,可保一營人馬之需。另因戈壁之中水源甚爲珍貴,兒臣以爲,皇阿瑪可下旨令各營宿營時皆以井居中,並派官兵看守,勿使污壞,後隊兵接替交付纔是。”
康熙聽到一半時臉上就已有了笑意,此刻更是滿面春風,道:“好!這纔是正經辦差的樣子。恩格色這奴才只知道邀功請賞,卻不實心用事。朕豈是可欺之主?”接着,話鋒一轉,道:“四阿哥,你這個差事辦得不錯,年羹堯也很用心思。朕有你等幫襯着操持營務,便可安心不少。”
年羹堯聽後分外激動,隨着胤禛一面叩謝,一面道:“皇上如此嘉勉,奴才愧不敢當。奴才願爲皇上效死。”
康熙笑着擺擺手,道:“你年輕,以後報效朕躬的機會還多,好生隨着四阿哥繼續辦差吧。”
兩人這時才辭了出來。甫一出帳,年羹堯就喜形於色,卻又不敢放聲,怕打攪了康熙,只小聲道:“主子,剛纔皇上誇了咱們呢。奴才覺着像是做夢一般。”
胤禛瞧着年羹堯興奮的模樣,失笑道:“亮工就這點出息?不過被皇上誇了兩句而已。你若是做事巴結,待到凱旋之時,皇阿瑪沒準還親賞你個頂子呢!”
年羹堯一躬到地,道:“主子您就瞧好吧,奴才必定不給主子丟人。主子但有章程,奴才沒有不從的。”
此刻,胤禛略收了些笑顏,正色道:“如此纔好。這兩日咱們估摸着會忙一些。既然管着營內雜務,你我還需更爲細緻些個。自明日始,咱們五鼓即起,看着那些駝載出發,必要保證所有的軍士在駐營之後不超過一個時辰便能取得行李。軍士們歇息好了,才能打得硬戰。莫看這些皆爲小事,自古成敗多取決於細節之處。今日你也見了,只要把這起子營務處置妥貼了,咱們就是大功一樁!”年羹堯自然是滿口應承。
又行進了十數日,大軍來到滾諾爾地方,未待紮營,天色突變,一時之間狂風大作,雨雪交加。胤禛來不及換上雨服,便匆忙在人羣之間穿梭,協調兵士安營。不過一會功夫,全身衣服便浸透了。此時不過初春時節,漠北寒意頗重,加上袍服全溼,身上說不出的冰冷難受,只是胤禛急在心頭,卻也顧不及這許多。忙活了近一個時辰,見諸營全部安頓下來,纔算稍稍鬆了口氣。胤禛正打算稍稍舒展一下已經凍得有些麻木的手腳,背後卻被披上了一件大麾。胤禛還道是年羹堯獻殷勤,笑罵道:“好你個亮工,這會子纔想到伺候,黃花菜都涼了!”不料轉過頭去,看到的卻是康熙清癯的面容,不禁嚇了一跳,連忙請下安去,道:“皇阿瑪贖罪,兒臣不知皇阿瑪駕臨,剛纔滿口胡柴,有辱聖聽。”
康熙微微一笑,微嗔道:“你多大的人了,還自己不會照顧自己。下這麼大的雨,淋壞了可怎麼得了?”說着,又從袖筒中取出一方手帕,慈愛地擦着胤禛面上掛下的雨珠。
康熙很少將父愛表達得如此外露,不僅胤禛有些愣神,就連旁邊侍駕的李德全,侍衛武丹、穆子熙等也是大爲意外。康熙看着衆人,自失地一笑,道:“朕心疼自己的兒子。怎麼,不成嗎?”胤禛很是感動,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想讓這一刻的溫暖多留得片刻。
眼見雨勢愈大,變得有如瓢潑一般,李德全上前勸道:“主子,奴才瞧着雨越來越大,主子龍體要緊,還是回御帳避避吧。”康熙擺了擺手,看看胤禛,語氣中帶着毋庸置疑的味道:“既是同在一營,朕要和將士們同甘苦。但凡有一人不入帳,朕不寢,但凡有一兵尚未飯,朕不膳。”
康熙與胤禛兩人就這樣在雨中佇立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所有兵士全部炊飯完畢之後這才一同回到御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