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小小的種子，被草地上那個小女孩輕輕一吹，神奇地落在這裡便不再動了——這也許竟是夙緣。已經變得十分遙遠的那個八月末的午夜，車在黑幽幽的校園裡林叢中旋轉終於停住的時候，我認定那是我一生中最神聖的夜晚：命運安排我選擇了燕園一片土。
燕園的美麗是大家都這麼說的，湖光塔影和青春的憧憬聯繫在一起，越發充滿了詩意的情趣。每個北大學生都會有和這個校園相聯繫的夢和記憶。儘管它因人而異，而且也並非一味的歡愉幸福，會有辛酸煩苦，也許有無可補償的遺憾和愧疚。
……
懷着神聖的皈依感，一顆偶然吹落的種子終於不再移動。它期待着一種奉獻，以補償青春的遺憾，並至誠期望冥冥之中不朽的華國永遠綿延。’
深情舒緩的朗誦完，一陣激昂又透出傷感的音樂響起。
‘紅樓飛雪，一時英傑，
先哲曾書寫：愛國進步民主科學。
憶昔長別，陽關千疊。
狂歌曾競夜，收拾山河待百年約。
……
燕園情，千千結。
問少年心事，
眼底未名水，
胸中黃河月。’
本以爲自己足夠世故，可當數千名學子哽咽齊歌時，李家明也依然眼眶發酸。等歌聲被掌聲代替，重新神情自若的李家明坐了下來，掩飾地緊了緊婉婉用打掃院子賺來的一百八十塊錢買的天藍色領帶；等着臺上的領導演講完，領着其餘九名同學上臺領獎、演講。
等演講聲再次被掌聲代替，穿着莊重學士服的李家明領頭，領着二000屆優秀畢業生上臺與領導、導師握手，然後端着各人的榮譽證書合影留念，一如往年。
也一如往年的畢業典禮，頒完獎後就是優秀畢業生代表演講，往年都是學生幹部的專利，今年被過於耀眼的李家明搶了這機會。用水仔在bbs上的叫囂來說——‘李家明都不能站在那演講，這一屆畢業生誰有資格？’
可真往演講臺上一站，看着體育館裡數千學子、師長，李家明心裡也有些慌，只好又緊了緊脖子上的天藍色領帶。
“各位老師、校友、同學，大家好。
我這條領帶漂亮吧？這是我最小的妹妹掃了半年院子，攢了一百八十塊錢，前天在西單給我買的。我的鞋子大家看不到，也是我另外三個妹妹買的，用的是她們攢的零花錢。
大家覺得我在顯擺是吧？其實這是幸福，大家平時也有這種幸福，只是被大家忽略了而已。”
衆人愕然，不知這傳奇式人物想說什麼，可他的妹妹們高興得要命。不但是那雙皮鞋，還有襯衫、西褲都是她們三個湊錢買的，足足花了三千四百一十八塊，那都是她們以前攢的、勒索來的。連去年大狗哥哥結婚，她們都只合夥送個一百塊錢的布娃娃，反過身來卻勒索了他六百塊迎親錢，因爲這個哥哥和四哥纔是她們的驕傲。
炫耀了幾句自己有幫好妹妹，李家明也按講稿開始演講，大言不慚地談理想、人生。成功者的耀眼光環，也讓這些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學子服氣，單這黑大個關於股市泡沫的理論，就能讓很多有志於學術研究的同學佩服。術業有專攻，但有幾個能在學生時代就提出一個理論，而且是能得到實踐證明的理論？
臺下的李傳民、李傳林兄弟也聽得自豪感滿胸，這是自家最出色的子弟咧，以前調皮搗蛋得讓人頭疼，沒想到跌了一跤就成了天才。考得上北大不講，還帶着一幫弟妹個個上進。至於李家明賺了多少錢，事業做到了多大，兩兄弟倒不怎麼在乎。在他們眼裡，再多的錢，有能在這樣的場合演講體面？
這可是北大！這些學生都是文曲星下凡，老師都是全國最好的教授，就連省裡的領導，都沒資格來講話！
臺上的李家明也自豪，別管自己今日的成績有多少是靠記憶來的，但考進這所大學卻是自己十年寒窗努力來的，站在這裡演講的機會也是自己拼命贏來的。要論智商，這裡的三千多畢業生，即使最差的都比自己高，照樣不得在這聽自己吹牛皮？
足足吹了五六分鐘，意氣風發的李家明才衝臺下、臺上鞠躬致謝，拿着自己的證書去與父親、二伯、二嬸他們擁抱，最後讓興奮的小婉婉趴在自己背上繼續觀禮。
結束嘍，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學生時代結束了，接下來的深造與其說是深造還不如說是遊學，不必擔心考試和作業。
參加完畢業典禮，拍畢業照、班級合影、家人合影，李家明的學士帽成了婉婉的玩具，每次合影她都扶着能遮掉眼睛的帽子，坐在哥哥脖子上照相，一笑就露出兩顆長了一半的小門牙。大明星趙微也成了吉祥物，被同學們拉着一起合影留念，也被最喜歡她的婉婉拉着照全家福。
笑鬧完了，就得吃散夥飯，一夥夥的年輕人涌進校門口的各類餐館、酒館，喝得酪酊大醉、喝得抱頭痛哭。
很多來觀禮的父母，看着自己兒女象瘋子、傻子，五味陳雜。
一轉身，就是過往的少年。
再聚首時，已經爲人妻、爲人夫、爲人母、爲人父。
酒量本就不好的李家明也醉了，看到人醉心不醉的王鐵真誠地向阮芷表白，說着他四年刻骨銘心的暗戀，突然想起了自己錯過了什麼。
風雪夜、同桌、法式長麪包、可樂、相機、少年時的笑靨如花，以及那張刺目的成績單。過往歷歷在目，女孩的零花錢要做家務賺，洗餐碗筷只有五分錢，攢錢買個了心愛的相機，毫不猶豫地送給了男孩。數年之後，一邊是父愛如山，一邊是心儀的男孩，女孩的選擇是接受父愛，再用自己的前途賠男孩。
一陣難言的心痛涌來，神色黯然的李家明伸手抱了下正鬧酒的趙微，沉聲道：“對不起”。
“什麼？”
回過頭來時，李家明已經衝出了酒館，衝到對面的花店裡扔下一把錢、拿起一束玫瑰就跑。路上的男孩、女孩們愕然，很多人看清楚是李家明後，也跟着他跑，一起跑向隔壁的清華。
已經掙脫王鐵糾纏的阮芷也跑了出來，見一支隊伍跑向了隔壁園子，慌忙叫桂銘他們去追。一起追了出來的趙微，看到對面花店裡散落在地的鮮花，再看着遠去的男友高大背影，突然間掩臉痛哭，轉身也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孫慧孫慧，趕緊追上去！”
小酒館裡外一片慌亂，知道點底細的小四和水仔喃喃道：“完了，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