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睡就是八九個小時,等李家明醒來時,已經是月上柳梢,皎潔的月光滿屋。睡夠了的疊好毯子,伸着懶腰出書房,這才驚奇地發現家裡靜悄悄的,不象自高考完之後那種慣有的熱鬧。
“耶耶?大姐、文文她們呢?”
正在客廳裡算賬的李傳林,見寶貝崽醒了,連忙去把溫在鍋裡的飯菜端出來。
“她們去看電影了,快吃飯。”
“哦”,餓狠了的李家明洗漱完,立即狼吞虎嚥,等吃飽了才發現父親臉色不對。
“耶耶,怎麼了?”
明伢跟華胖子關係那麼好,還能不曉得加分的事沒了?臉色不好的傳林狠抽了兩口煙,鄙夷道:“今日下午,柳本球那狗x的來尋我,讓我罵走了。什麼東西,害了人,還好意思來尋我?”
那是個無縫不鑽的精明人啊,見從自己這探聽不到口風,就想從父親那探聽點虛實。可惜的是,仇怨的種子已經種下,哪那麼容易消彌?
沉吟片刻,完全清醒過來了的李家明,將手裡的碗筷放下,勸慰道:“耶耶,那事算了吧。”
“算了?你講得輕巧,那是北大!”
“耶耶,冷靜點,他也沒白拿那指標。”
“什麼意思?”
父親不是自己,想跟柳本球那樣的人鬥,遲早讓人玩死。非常理智的李家明,將下午跟柳本球談妥的事說了一遍,又替對方開脫。
“耶耶,把他換成我,要是能幫文文爭取到這樣的機會,哪怕對方是滿妹、金妹,我都會不管不顧的。”
“明伢!”
父親或是太善良或是不願意真正睜眼看真相,又或是自矜着父親的身份,不願意讓本就太過理智的自己看到一些不好的東西。可這操蛋的世道,哪有什麼良善可言?
無奈的李家明苦笑幾聲,自嘲道:“耶耶,人都是自私的,哪有沒一點私心雜念的人?莫講別人,就是我們自己人,不也這樣?廠子賺錢的時候,伯伯他們都講你有本事,虧損的時候,他們又何嘗講過你的好話?
哼哼,以前二嬸躺在牀上動不得,二伯被關在派出所出不來,我們六家人是湊不出那五千塊錢,可要是嬸嬸們都回娘屋裡幫着借,就真湊不到五千塊?耶耶,你曉得我看到大姐到處跪着借錢,心裡想什麼嗎?”
這是一箇舊傷疤,當時的事還歷歷在目,兄弟們倒是把屋裡的錢蒐羅一空,但他們沒辦法逼嫂嫂們去借錢。爲了求幾個嫂嫂去借錢,家無餘財而且欠一大堆賬的李傳林也幫大侄女講盡了好話,如今兒子又把這傷疤剝開,讓他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十年前,要不是他硬着頭皮去銀子灘求着妻兄幫忙,找其他堂妻兄妻弟借了一千八,大妹就是跪死也湊不來那五千塊錢!
父親這人吧,對外面那是夠強蠻,但對自己人卻總是聽不得好話。見父親臉色開始發黑,開始有煙癮了的李家明強忍着去拿煙的手,索性挑明瞭一些事,省得新廠開工後又吃虧上當。
“耶耶,還記得我砍大嬸那一刀吧?要不是那夜我講欠誰、不欠誰,你真以爲紅英嬸嬸她們有那麼好講事?開廠子的時候會同意,讓你只出四萬塊錢,還佔四成的股份?那是他們都擔心,怕我性子一來不管這幫弟妹,想我帶出幾個大學生來!”
真相往往是醜陋的,卻也不能視而不見。‘唉’,臉色不好的李傳林嘆了口氣,默認了兒子的說辭。那麼多叔伯、嬸嬸在面前,還會攔不住大嫂一個女子人?不過是他們看明伢年紀小,想等他吃了虧後,再來主持公道,得個順水人情。沒想到明伢就是明伢,比他們聰明得多,也狠得多!
唉,自己人都做不到的事,哪能強求外人?
“唉,你講的也有道理。算了,柳本球那人算了,我們就當還他以前幫我們的人情。”
還什麼?還人情?那些都是兩利的事,沒您老人家,他柳本球能有那麼多政績?
腹謗的李家明見父親放棄了與柳本球鬥,心裡也鬆了口氣。一個本性忠厚的農民企業家,跟一個職業官僚鬥法,哪有可能鬥得贏哦。
“耶耶,你也莫太放在心上,我不是還有五成希望嗎?即使今年考不上,還有明年、後年呢。”
能管上千號工人的李傳林也不是普通人,兒子跟他講得入情入理,他腦子裡那個彎也能轉過來。何況他大哥早把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地區教委的華主任也只差明講,明年會幫崽搞個指標,確保他能考得上北大。遲一年,卻能給廠裡換回兩三百萬的利潤,李傳林也不覺得太吃虧,只是那口氣還不太順。
“要講柳本球無情無義,那也幫了我們那麼多,再講爲崽女考慮也情有可原,我就是不服氣宋湘生那狗x的!曉得他新屋裝修、崽讀大學,我們店裡跟大哥送了幾多禮不?”
能轉過彎來就好,有仇不報非君子,但拿雞蛋碰石頭是蠢人。人啊,哪有自由的,什麼事都得掂量下,也就是權衡利弊。
估計柳本球也就是想到了這一點,覺得自己是個非常理智的人,才篤定自己不敢跟他徹底翻臉,纔敢從自己手裡搶吧?可惜他錯了,在自己眼裡,他就是個暫時動不得的絆腳石,遲早會把他踩進泥巴里!哼,不能爲己所用的人才,那就是燒柴,燒火用的柴,哪有什麼價值可言?
不過,父親打消了跟人鬥法的念頭,怕連累他的李家明就釘死話腳,繼續勸慰道:“沒什麼不服的,柳本球同意讓森林公安放水,我們什麼都賺回來了;宋湘生把我的東西給了別人,我也把他崽的好工作毀了。”
正抽菸的李傳林愕然,明伢有這麼大的本事?
“宋湘生想讓宋曉軍進地委或行署,才同意把指標給柳本球的,我在省裡尋了關係,堵死了他這條路。嘿嘿,想踩着我的腦殼往上爬,他還沒那個逼命!”
“可靠不?”
“呵呵,耶耶,只要有錢開路,沒有辦不成的事。要不是宋曉軍沒攪在這裡面,扔個三四萬出去,讓他們學堂裡開除他都行!”
“要的!”
消了那口惡氣的李傳林拍了下桌子,沒一分鐘又教訓道:“明伢,可以防人,不能害人,曉得不?”
父親的教誨,讓李家明連聲附和。
做什麼事都要有底線,禍不及家人得兩說,貪官污吏搞來的錢,還不是給家人享用了?既然是利益共享,那就沒有無辜這一說,但不無故害人是一條。陰謀詭計之類的,始終是上不得檯面的,若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做了陰暗之事就會傷陰德。自從重回這個世界,李家明就對‘舉頭三尺有神明’深信不已。
“曉得,我只堵死他明年的路,以後他要是自己有本事進得去,我連嘴都不會多。”
“那還差不多,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纔是天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