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固執的胡師公沒能說服李家明,但他能支使能說服這傢伙的王老師。
在胡師公的印象中,李家明很固執而且關鍵時候能下得了決心,若兩人談不攏,指不定會強行接管基金會,妨礙他的青史留名。不過,李家明出身工匠家庭,從小就耳濡目染師傅、徒弟那一套,王成林對這傢伙沒什麼功利心,應該能讓這不差錢的徒孫乖乖就範,讓出開辦職業培訓學校的主導權。
面對沒有功利心且認死理的王老師,李家明也確實如師公所想的那樣,把這恩師當父親一樣看待能遷就便遷就,但辦怎麼樣的職業學校這事得兩說。他也相信,恩師雖然固執但也講道理,不可能不顧本地利益而贊成胡師公那種搞法。
縣城不是當年的小縣城了,爲了說服恩師,李家明開車載着恩師花了半個小時,纔到已經遷到城郊的山裡人家公司,一進大廳便一片問好聲。向李家明問好的人,他大部分人都不認識,但也一一點頭微笑致意,然後讓等在這的王賢成領着兩人去實驗室。
今非昔比,經過近二十年的發展,以及李家明不遺餘力地投入,山裡人家已經發展成了國內數一數二的食用菌生產企業,尤其是生產的雜木食用菌更是成爲頂級食材的代名詞。
然而,李家明讓王賢成領着老師去看的並不是食用菌實驗室,而是茶葉和柑桔實驗室。這座現代化的實驗室是與省農大、華南農大以及華東農大共建的,連洗燒杯的都是各學校在讀研究生,可見這實驗室的先進與重要。
頭髮已經花白但精神矍鑠的王老師參觀了一陣,但沒有看個所以然,疑惑道:“家明,這克隆技術與職業學校有什麼關係?”
這話問得有點蠢,要不是他是李家明的老師,可能旁邊的年輕人都會笑出聲來。
“大有關係,你莫看這只是簡單的植物克隆,但對於我們公司和我們縣非常重要。”
簡單的植物克隆?負責解說的年輕人想反駁,卻又識趣地把話嚥了回去,植物的克隆技術確實非常簡單,只要研究出合適的培養基配方,剩下的活連文盲都會幹。
關鍵是通過實驗室克隆,遠比傳統的扦插更高效!
“不太明白”。
不明白沒關係,李家明從透明的恆溫箱裡拿出一個試管,半透明的培養基上已經生長出了一棵微型幼苗,耐心解釋道:“王老師,這是我們公司花了六年篩選出來的蜜桔品種,甜度、口感與南豐蜜桔相差無幾,而且非常適合我們本地的土壤、氣候。
你想一想,要是我們能大面積種植,再加上我們公司的銷售渠道、品牌效應,會產生多少利潤、提供多少就業崗位?”
“你,你們”,王老師看着試管裡象小草一樣的幼苗,突然間把老師交待的話扔到了腦後邊。如果能象家明說的那樣,將這種優質蜜桔在本地大面積種植,那些無法順利就業的伢子、妹子還要去外地打工?物離鄉才貴,人離鄉是賤,若是在老家能賺到錢,那些伢子、妹子還出去吃苦受罪做什麼?
更可喜的是,除了柑桔外實驗室裡在搞茶葉,如果本地成了優質柑桔和茶葉的出產地,搞不好就現在的富餘人口還不夠他們用的。
“呵呵,打工才賺幾個錢?技術工人工資高一點,目前也是兩三千塊錢到頭;要是他們自己種柑桔、茶葉,一年下來不講多,四五萬塊錢總是有的。”
“這麼多?”
老師太孤陋寡聞了,好的茶葉動輒上千塊錢一斤,其中有多少利潤?
山裡人家的品牌和銷售渠道都是現成的,只要照搬以前做食用菌的模式,哪會賺不到錢、吸納不了那些富餘人口?關鍵是種植高檔茶葉、柑桔都需要技術,得對茶農、桔農進行培訓,讓他們按嚴格的技術標準進行生產。
參觀完這座現代化的實驗室,師徒倆又來到李家明的辦公室。李家明的事業做大了,這辦公室他一年也不會來幾次,但王賢成和曾春他們照樣給他準備了一間非常雅緻的辦公室,而且時刻保持着窗明几淨。
大忙人王賢成陪坐了幾分鐘便告辭,師徒倆坐在仿明清風格的實木沙發上,喝着公司小批量自產的茶、繼續聊着關於職業學校的事。完全在李家明的意料之中,從來都是就事論事的王老師很容易便與他一個立場,可話鋒一轉卻力勸李家明在職業學校里加入那些電器修理、車工等等專業。
“家明,我是這麼想的,人光有錢是不行的,總要出去見見世面。想過安樂日子的人在本地就業,想去外頭闖一闖的也讓他們有一技之長,你覺得呢?”
李家明不禁愣了,胡師公跟他談的時候沒提這個,那是因爲提了他也不會信,這樣的話即使從務實的官僚嘴裡說出來,仍然是一個編織在光彩之下的笑話。可這話從一生方正得象異類的老師嘴裡說出來,李家明會相信,因爲有些人的腦袋是花崗石,根本不能以常理去推測,而他這位恩師無疑就是那樣的人。
默默地敬了杯茶過去,李家明又想了想,玩笑道:“老師,這是胡師公跟你講的吧?”
“嗯,但我覺得胡老師講得有道理。家明,我覺得吧,做人做事不能太功利。你講的是沒錯,我們是同古人,當然要爲同古考慮,但也要給那些伢子、妹子們選擇的自由。
再退一步講,即使學校裡教的都是農業技術,那些想出去闖的還不是會出去?我們都是從那年紀過來的,誰不想去外面看看,誰又會日日算着自己能賺幾多錢?”
此言差矣,年少時有激情、喜歡幻想,總以爲老子天下第一,但在現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時,很容易想退回去。只要老家有條退路,而且是前程不錯的退路,李家明敢擔保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會退縮。
“我不認同,辦學堂的初衷就是爲了學生好,如果連這也帶上了算計,那你辦這學堂還有什麼意義?”
李家明面對異類樣的恩師無言以對,突然有種費力不討好的感覺。不能說老師沒想,只是這位花甲這年仍然理想主義的老師總是推己及人,以他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事務發展,全然沒想過人與人是不同的。就如他最好的朋友貴爲正部級首長,他卻窩在大山裡安貧樂道,這種事說出去有誰會信?
可這樣的事就是發生了,而且他在崇鄉一教就是三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