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集中制,重點是後面三個字——集中制!
對於縣委曾書記而言,他最大的權力就是人事權,以及常委會上的一票否決權。後者只是一個威懾工具幾乎用不到,前者是他將自己影響力,擴展到全縣各個角度的有力工具。他的權力比鍾縣長大得多,整個縣委領導班子都是爲他配的,與他同爲正處級的鐘縣長,都只是協助、落實他的政策、思路。如果曾書記是個攬權攬得厲害的領導,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將鍾縣長架空,在縣委形成一言堂。
可他也有忌憚或者說顧慮,那就是行政經驗不足。
曾書記是當秘書出身,沒在基層政府幹過,得倚重行政經驗豐富的鐘縣長,而且他在大領導面前時間呆得長,耳濡目染的都是着眼大局、抓大放小、平衡協調。因此曾書記極少干涉鍾縣長的行政事務,兩人合作得比其他縣區的主官們更愉快,同古的社會經濟各項事業也蒸蒸日上。
從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鐘縣長,見書記真願意放權、敢放權,也投桃報李地配合着書記抓各項工作,大事都先跟書記彙報、商量,兩人可謂是配合默契。即使是在政府內部的分工問題上,鍾縣長也配合着書記,將本應是丁常務分管的林業系統,給了新晉常委副縣長柳本球。
可柳本球那人有能力、有魄力是不假,但也攬權攬得厲害,把林業系統經營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只知有柳某人不知有他鐘縣長。這可就是喧賓奪主的意思了,也是李家明能說服鍾縣長的主要原因。
如今李家明的話打動了鍾縣長,而且給了他一個重新調整分工的理由,以及插手林業系統人事安排的機會。正好,鍾縣長也想借機敲打敲打柳本球,免得上級領導眼裡只有柳本球,而沒有他鐘某人。上次‘山裡人家’與日本人合資時,黃專員可是單獨給柳本球碰杯,沒跟他鐘某人甚至是曾書記單獨碰。
跟李家明談妥了一個可能的優惠政策方案,鍾縣長苦着臉去了縣委找班長。一直在等結果的曾書記連忙親自沏茶、發煙,可鍾縣長搶先小聲道:“書記,這事麻煩了,恐怕我們政府內部得調整一下分工。”
“怎麼回事?”
鍾縣長不點名道姓地說起中午在食堂裡的事,聽得曾書記臉上陰沉沉的,他萬沒想到李家明父子與柳本球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過河拆橋’這種屎帽子都往人家頭上扣,這哪還有和解的可能?
“書記,我覺得李家明就是來替李傳林打前站的,怕他父親的性子一上來,跟政府徹底鬧僵。哼,那犟牛以前當着蔡常務的面,都敢跟柳本球吵得一塌糊塗,還有什麼事他不敢幹?”
是啊,那就是個吃不得虧的愣種,爲了幾十張辦公桌的事,老黃給他好話說盡,依然敢大鬧財政局,還有什麼事是他幹不出來的?親兒子被人揹後襬一道,換成自己也不會輕易算了,何況是那種蠻橫的愣貨?
“如果是合資呢?”
明知故問,可鍾縣長還是解釋了一遍,提醒道:“書記,從這個月開始,李傳林已經停止向林業局,繳納那些偷逃的林業規費了。”
利令智昏,自作孽不可活!
惱怒的曾書記暗罵一句,心裡稍一權衡利弊,就知道該如何選擇。林業系統已經上了正軌,離開柳本球也能正常運轉,但不與李傳林父子妥協,財政就要吃大虧。
稍一沉吟,曾書記決定放棄暫時用不上了的得力干將,卻語氣輕鬆道:“老鍾,你有什麼想法?”
老狐狸!鍾縣長也暗罵了一句,卻商量道:“書記,上面開始吹風了,明年供電與發電要分開,組建國家電網劃成條管。我們縣與兄弟縣區不同,有一個大型水電站,要是按上面給的電價向電網賣電,那我們吃得虧就大嘍。
還有就是我們的河防太落後了,四年前那場洪水居然水漫全城,現在縣裡的財政好了點,我想修整下河防工程。本球有能力、有魄力、善於啃硬骨頭,我想讓他去分管這兩塊工作。”
調整副手分工是縣長的權力,但人事權是書記的禁臠,曾書記不可置否道:“那林業系統怎麼辦?他忙得過來嗎?”
“確實難辦,我也正頭疼這事,老丁倒是跟我開玩笑,說讓我直接分管算了。反正那一攤子已經上了正軌,也不要操太多的心。”
下山搶桃子嘛,可與李家明猜想的一樣,曾書記並不在意桃子歸誰,只要種出了桃子,就是他這班長的功勞。反而鍾縣長一談能力的問題,讓他也想起去年在‘山裡人家’公司合資的慶祝宴會上,黃專員特意與柳本球單獨乾的那杯酒。下屬有能力是好事,但太有能力也不好,總不能搶了領導的風頭吧?
“老鍾,這是政府內部的事務,我不干涉。重點是‘華居木業’是我們縣裡一手扶持起來的龍頭企業,不能隨便搞個合資的帽子,損害我們地方的利益!”
“是啊是啊,書記,你是不知道李家明那小子有多難纏。看着斯斯文文有禮貌,其實跟他父親是一個犟性,我跟老丁好話歹話說盡,他就是不鬆口,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哼,一個高中學生能讓街上的混混頭子服服帖帖,哪會是什麼易與之輩?曾書記其實並不看好鍾縣長跟談得過李家明,只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那小子能大方得把利益分給那幫發小、同學,那就是個目光長遠的妖孽,凡事都不會過分。也正是這份自信,讓曾書記認爲李家明能左右他父親的決定。即使林業系統交給別人來管,本地的龍頭企業‘華居木業’也不會象其他私人企業樣,與那些幹部沆瀣一氣,會盡量平衡企業與政府的利益,出不了大亂子。
等鍾縣長把場面話說完,胸有成竹的曾書記又遞了支‘大中華’過去,鍾縣長也連忙幫他點菸,抽着醇香的‘大中華’道:“書記,其實家明那小子很厚道,雖然開始的話裡話外全是推脫,但老丁提到調整分工的事,他馬上就音調放低了。”
“結果呢?”
“轉產後給半年的免稅政績,支持他們建立獨立的銷售渠道,半年後全額繳納稅費。還有,他還要求,若是他們的產品出口海外,出口退稅不能卡脖子。”
出口退稅?曾書記心裡一振,香菸含在嘴裡沒吸。
鍾縣長見書記不再風淡雲輕,立即將最後的籌碼扔在賭桌上,能不能將林業系統的人事問題抓過來,就看這一把了。
“呵呵,那小子膽子大得很,他說竹地板的成本太高,我們國內市場根本沒有銷路,只能暫時出口。他想豪賭一把,把他在農貿公司、傢俱廠的利潤全部拿出來,用於建立海外銷售渠道。失敗了,就當這幾年白忙活一場!”
建築模板需求量大,這個沒有問題,竹地板在國外會有銷路?
“書記,所以他才稱之爲賭。”
是啊,成功了,華居木業會成爲名牌企業,爲什麼不賭?
本地出現一個名牌企業意味着什麼?想政績想瘋了的曾書記,夾煙的手都微微發抖。那小子是妖孽,若是成功了,肯定會向外擴張,那又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