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全黑了, 華燈初上,夜晚正式拉開了帷幕。
也許夜晚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天的終止,然而趙剛卻知道, 對於那個世界來說, 夜晚纔是一天真正的起點。
換上易於奔跑跳躍的衣服, 趙剛走出家門。他特意穿了能與夜色融爲一體的咖色長褲和迷彩色的夾克, 褲腳扎進軍靴裡, 行走時更加輕巧便利。
聊城地勢一面臨海,其餘均與內陸相接。東南方向的碼頭,從古至今都是航運的重要樞紐。
夜晚的碼頭仍然十分繁忙, 有靠岸的商船過來,馬上就會有裝卸工人過來搶活兒。在任何一個圈子裡都存在着競爭, 越是底層, 也就越是激烈殘酷。
在碼頭上, 要想討一口飯吃,沒有強壯的體格和隨時與人爭鬥的心態是絕對活不下去的。
趙剛在嘈雜的碼頭邊轉悠, 目光掃過每個角落。
高高的裝卸橋上燈光閃爍,遠遠望去,像巨人舉着閃光的手臂。碼頭上有一道浮橋伸入河口,浮橋上不時有人走過。
過去都把碼頭上裝卸工的頭兒叫把頭。一個把頭手下有幾個或幾十個裝卸工,他們吃住都在碼頭邊上, 在貨物堆場旁邊搭起的簡易棚子, 就是他們的家。
聊城碼頭是出口大港, 往來客船商船不斷, 一年四季, 碼頭邊上都是忙碌的。在這裡,裝卸工們只要肯吃苦, 是不愁沒有錢賺的。
如今,把頭的時代已經成爲過去,裝卸工們也被一家家國際貨代公司聘用,成爲了正經的聘用工人。
當然,別處的碼頭不敢說,但是在聊城灣裡,能在這南碼頭上承攬貨代的,自然就只有程氏一家。
鴻運國際貨物運輸代理公司,是程氏旗下最早開發的公司之一,也是整個程氏集團的風向標,能夠擁有這家貨代公司的管理權,也就意味着他會是下一代程家的當家。
樹大招風,利益被獨吞也同樣招人妒恨。程家獨霸碼頭近百年,不服氣的人多得數不過來。
被黑白兩道盯着,碼頭上出現事故就變成最平常的事,輕則有人到碼頭來挑釁,重則在運輸貨物裡夾帶私藏,走私都是輕的,更有甚者,還在運輸貨物裡被查出過輕型武器和毒品。
出了事就要平事,久而久之,碼頭旁邊出現了一家鴻運貨代公司的子公司,名爲祥瑞物流。
表面上這家物流公司是管理碼頭貨物運輸、裝卸和看管貨物堆場的,事實上卻是專門爲防止有人在碼頭上鬧事而設立的。
現在這家物流公司的總經理就是程家的長公子,程異。
今晚正有一艘商船到港,船舶靠岸,馬上就有穿着印有“祥瑞物流”字樣工作服的人過來接船,組織裝卸工們搬運貨物。
原本秩序井然,貨物下船後,突然闖進來十幾個二十來歲的壯小夥,斜插/進裝卸工們中間,搶下貨物扛着。
小夥子們的頭兒,一個濃眉留絡腮鬍的壯漢衝到商船前,跟商船上的貨主談起價錢。
“老闆,用我們的裝卸工吧,個個都是一個頂倆的能幹,保您滿意。”
絡腮鬍說完拍拍身後一個小夥的後背,“瞧,多結實!”
一邊招呼其他漢子們,“都別愣着,快搬!別耽誤老闆時間!”
衆人大喝着答應,齊齊搶着搬貨,推搡開原本等在旁邊的祥瑞物流公司的人,一擁而上。
站在船弦上的貨主愣住了,他的貨物一直是交給鴻運貨代公司的,從貨物包裝到運輸,從辦理出海關的手續到各種檢驗檢疫,全都在簽好合約後交由貨代公司代辦,合作幾次,從沒出現過差錯。
今天,這是……
改章程了?
怎麼突然躥出這麼一幫人來?
祥瑞物流的馬經理也愣了,商船調度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今晚他領人來接船,準時準點,馬經理還挺高興,說今天搬完這批貨,大家還能回去睡個囫圇覺。
這,這些人,哪兒蹦出來的?誰啊?
這不明擺着是來撬行的!
誰這麼大膽子,敢到程家門前撒野?
馬經理喊一聲“住手”,急步走到絡腮鬍跟前,也沒敢發脾氣,客氣的問一句:“這位,您是不是走錯門了,這塊南碼頭一直是祥瑞物流公司代理。要拉散貨,您到東碼頭上看看,那兒的活兒也不少。”
沿着海岸線往東,就是東碼頭。那裡的港口小,能停泊的船隻數量有限,一般都是走國內運輸或一些運輸量小的商船停靠。
馬經理也怕惹事,他看絡腮鬍一臉兇像,像個不怕人,也鬥得狠的主兒,心裡就先有些怵,說話自然帶點軟。他這一商量,對方就更露出欺壓的意思。
絡腮鬍瞪圓了眼睛,翁聲翁氣吼道:“怎麼?姓程的不是人?他又不是天王老子,憑什麼霸着這碼頭不讓人進?”
好大的膽子!這話現在誰敢說?
在聊城,程家跟土皇帝一樣,他家放的話可不就是聖旨。
馬經理被吼得一縮脖,解釋說:“不是,這都是向政府申請承包的,你們也可以申請呀!”
絡腮鬍不理那套,探手一抓,揪住馬經理胸前衣服,把人拎起老高,照他臉上啐了一口:“老子就不信邪,偏要捋一回老虎屁股不可!”
甩開馬經理,絡腮鬍招呼手下的小子們,“兄弟們,敢不敢幹?不敢幹的現在就走,我賀老三不嫌你孬,回去了咱還是好兄弟,照樣有福同享。”
小子們都是要臉的,哪個肯走?聞言全都打了雞血似的,羣情激昂起來,吆喝着往浮橋上擁。
祥瑞的裝卸工們也都是年少氣盛正當年,哪裡受得了被人挑釁,何況裝卸工的工資都是按件計算,日結日清,今晚被這些人攪和了,他們都等於白忙一場,心裡的火氣可想而知。
裝卸工們也都急了,順手綽傢伙,護住身邊的貨物,不讓絡腮鬍和小子們靠近商船。
絡腮鬍手裡掄着一條扁擔,殺開一條血路,搶先衝上了船。
小子們見大哥上去了,也不示弱,掄起拳頭,同擋路的裝卸工們打將起來。
馬經理被絡腮鬍甩到一邊,他翻滾着溜出戰圈,翻身爬起來,跺腳喊道:“別打,別打了!”
不只他着急,船上的貨主也同樣着急,絡腮鬍一上船就衝他呲牙笑,貨主嚇得夠嗆,哆嗦着和船員們躲到一邊,心說:你們爭地盤,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怎麼那麼倒楣我?
馬經理看場面越來越亂,自己根本制止不住,絡腮鬍們已經佔了上風,眼看着他們都有大半人上了貨船。
馬經理轉頭就往公司的方向跑,回去叫人來幫忙。
趙剛一直站在浮橋邊遠遠的看着,馬經理跑過他身邊時,還疑惑的多望了趙剛兩眼,心裡直納悶。
不多時,物流公司裡走出十來個人,趙剛看過去,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葉思晨,他身後跟着核桃和兩個身穿黑衣、膀大腰圓的壯碩男人,一行人風一樣經過趙剛身邊。
核桃先看見趙剛,驚訝後就是狂喜,他衝趙剛揮手,想上前去打招呼。
“剛哥……”
葉思晨低喝一聲,止住核桃,目光飄向趙剛,略略點了點頭,腳步不停,直奔碼頭走去。
只是數月不見,葉思晨的氣質已經完全變了,過去那個隨心所欲、肆意而爲的少年不見了蹤影,他的臉上被一股冷剎的表情代替,目光、行動間全都是讓人不寒而慄的冷峻。
葉思晨在離碼頭五十步的地方停下腳步,他揮揮手,輕輕衝核桃說了句什麼,嘴角輕挑,溫柔的眼色也只是面對核桃時一閃而過,冷意迅速爬上了眼底,葉思晨說:“快點,程異一會兒要來,別讓大少看見這些污糟事礙眼。”
核桃答應一聲,帶着其餘人等衝進戰團,真的是速戰速決,沒有十分鐘,絡腮鬍賀老三就被核桃和兩個黑衣男人踢下了船,倒拉雙腳拖死狗一樣拖到葉思晨跟前。
賀老三口裡叫罵不絕,連聲喊着:“老子不服,你們欺負我們外地來的,我不服!”
有了幫手,祥瑞物流的裝卸工們也都發起狠來,裡外夾攻,賀老三的手下很快就被制服,倒都是硬漢子,人倒了氣勢也不滅,全都梗着脖子不認慫。
戰事已畢,馬經理從外場氣喘吁吁跑過來,恭敬地叫了葉思晨一聲:“二少,您看這,都是我辦事不利,還勞您走了一躺,這些人您不用管了,我替您辦了!”
葉思晨笑說:“哪裡,你可是爸爸手下一等一的得力干將,我哪敢不賣面子。”
“瞧二少說的,陳總不也是關心您,怕您初來乍到的摸不着門兒,纔派我來幫您嘛。”馬經理也笑,細小的眼睛擠在一起,只留一條窄縫。
葉思晨冷笑一聲,好一個關心,這關心晚了十八年,他可消受不起。